和堂邑夫一起回来的不是惠王,而是郑清和柳延年,三人兴高采烈进了小院,平安欢喜迎上去。
说是知道山居小院的结界撤了,过午又是礼乐课,柳延年郑清的礼乐成绩都是上等,便请了半天假,来看望长安。
两人带了长安城里最近时兴的点心:牡丹花酥,玉露团,蜜浮酥柰花……还带了万大娘子亲酿的紫苏饮子。长安尝着味道不错,吃了一点。
午膳众人载歌载舞,还喝了点小酒怡情,饭后小憩了一会儿,大家提议推着长安出门,在小院附近赏玩。春日太阳稍稍西斜,便不灼人,照在身上反而暖洋洋的,长安精神不错,欣然同意,洗漱更衣,换上懂王新送来的华服、扮上头面、首饰。
长安的簪花高髻上缀满了发饰钗环,平安寻了半天才在侧面找了一小处空白,斜插了一朵玫红色芍药,鲜艳的花儿衬得长安雪白肌肤更加透亮发光。
长安白皙的颈子上,戴了好几条长短不一的项链,两个嫩藕般的腕子上是配套的手链,又有玉环和镯子,玉葱似的十指,也套满了各色护甲和戒指,甚是夸张。
如果说懂王是一只傲娇的开屏孔雀,那么长安简直是一只花里胡哨的骚凤,可他们都生的极好看,这些本来起到点缀作用的外物,并没有喧宾夺主,反而相得益彰,便也无人在意锦上的花到底添了多少。
比起长安,平安却穿的十分简单质朴,只因有次她穿戴了一身首饰,在花间走动不慎丢了一只心爱的小钗,回头反复搜寻,却怎么也找不见了,自那以后便吸取教训,再不肯随意戴首饰出来,戴了,就老实陪在长安身边坐着,不敢恣意跑动。
柳延年看着花团锦簇雍容华贵的长安,不由赞叹:“哇呜,长安,你整个人布拎布拎的。”
长安一脸无语,好心情有被干扰到,略有不悦的道:“你从前也是脂粉堆里油嘴滑舌出口成章的风流才子,怎得去学宫上了半年的学,文化水平反而退步成这样,连夸姑娘容颜美丽都不会了?不灵不灵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词儿,也敢用在我身上!?”
柳延年说的是个什么意思,懂王和平安是明白的,可听了长安的话,他俩忍俊不禁,顾不上给柳延年解释,柳延年也哈哈大笑,不多辩白,只挺直腰背,端好架势,吟唱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
一曲歌罢,众人大赞词曲之绝妙。长安心情尤好,认为这才是真正用心赞美,诚心诚意讨姑娘欢心。
小院东边梨花树下的三月兰正是盛花期,穿过梨园,几株西府海棠,引人驻足观赏,再往前,山坡上,开满了各色花儿,成片成簇,虞美人开得甚好,有很多蝴蝶在花间飞舞。
平安用丝线系了小纸片牵着,说要引蝶,在花间跑来跑去,飞旋起舞,不一会儿,蝴蝶果然成群,平安开心爽朗的笑着,让大家快来看,她的快乐感染着每一个人。
珠光宝气仪态万千的长安端坐在树荫之下,堂邑夫抱着英俊守在一边,外侧是郑清,懂王和柳延年立在另一侧,长安像一个女王,轮椅便是王座。
长安微笑看着平安嬉戏,只觉妹妹赏心悦目,想象着花间与蝶共舞是自己,不由得勾唇微笑。从前她长不大,有平安替她长大,如今也有平安替她奔跑。
平安转着圈圈,欢乐道:“我是香妃,我是含香!你是风儿我是沙,风儿吹吹,沙儿飘飘……”平安吟诵着,忽然对着众人这边伸着手臂,大声叫道:“蒙丹,蒙丹……”
懂王和柳延年二人仿佛受到召唤,立马做出回应,弓步朝前伸着一只手臂,要抓住什么似的,异口同声道:“含香!……”
懂王向着平安跑过去,平安一边迎了两步,一边唱起歌来:“你是风儿我是沙,缠缠绵绵到天涯……”这首歌懂王也会唱,便也跟着轻轻合。
柳延年抽出随身佩戴的长笛,为二人伴奏,笛声一响,意境一下子就升华了。可长安的脸却黑了!
搞不懂这三人又在演叨什么,反正,长安的好心情瞬间没了。她大叫一声,打断如火如荼的三人,堂邑夫怀里翻着白眼儿昏昏欲睡的英俊吓得一哆嗦,慌张的四处张望。众人一脸茫然的看向长安,问她怎么了。
长安淡淡说没怎么了,太开心了,闲着没事儿,叫着玩儿。
那三人安心,继续玩耍……转眼便像蝴蝶一样,“缠缠绵绵”跑远了……长安才露出些许神伤。
堂邑夫蹲下身子,问道:“怎么了?”
“心情忽然很不好。”长安有些五味杂陈,无力地靠在轮椅上,仰头看着天空,缓了一会儿,轻声道:“堂邑夫,我心情忽然很不好,你抱我回去吧。”此刻,她像一只柔弱可怜的小猫儿。
堂邑夫心疼道:“好。”堂邑夫放下英俊,起身到轮椅后面,要推长安回去。
长安侧头蹙着眉头,道:“我不要你推我,我要抱抱,我要你抱我回去,我心里忽然很难受,我要抱抱。”说着她眼圈已经微微泛红,噙满泪水,语气到最后,有些哽咽。
堂邑夫赶紧绕回来,心疼的将长安抱起,长安双臂紧紧搂住他,将满是珠钗的头埋进他肩颈里,再也不肯出来,感受到堂邑夫的紧张和关心,她闷声倔强道:“放心,我没哭,妆会花,会不美的。”
堂邑夫心一揪,默不作声,正欲迈开步子,却见郑清牵着英俊,推着轮椅,作势跟着一起回去,便道:“你在这里跟他们一起再玩一会儿吧。”
郑清看了看远处嬉闹,正在兴头的三人,说还是回去喝茶吧。
才回去安置妥当,便有客人来访,是惠王的贴身随从,带着人送了好些赏赐。长安谢恩,双目莹莹,期待的往随从身后张望,笑问:“王爷来吗?”
随从看着倾国倾城的长安,微微愣神,合手行礼,回复道:“王爷没说,只吩咐我们给姑娘送来这些礼物。”
长安的笑容渐渐褪去,眼睛的光也暗淡下来,满脸失望,轻轻“噢”了一声,便看着惠王的赏赐失神,不再言语。
随从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惠王乃是太祖嫡长嫡孙,先帝一支仅存血脉,本来也不该纡尊降贵来看望一介民女,长安不该因为曾经的一点交情,就有所奢望,没达成所愿,竟还当众面露失落,此等行径,说失礼都是轻的,论罪责罚也当得。
堂邑夫忙打点了一些银钱,请随从坐下吃些茶点歇歇脚,随从因有要事推辞,便带人下山去了。
长安累了,叫堂邑夫把她抱进卧房,对镜将满头珠翠全都拆了下来,只留了那朵芍药。芍药插在一只小巧的储水琉璃花瓶簪子里养着,能新鲜好一阵儿,但过了今天,明天无论如何都要蔫的,长安不忍它这般美丽白白凋零,便用自己的青丝相衬。
长安感觉头一下轻了好多,肩颈也舒服不少,便斜卧在贵妃榻上看书,却不专注,有一下没一下的翻着书页,愣愣发着呆。
山居的屋檐向外伸出很多,最是遮阴挡雨,即便明窗大开,正午的烈日艳阳也不会晒到长安,可每当太阳西下时,有约莫半个小时的光景,金色的阳光刚好罩在她身上。
这个季节的西晒,还不恼人,却也晃眼,长安索性在身后垫了两个抱枕,半躺着,将书扣在脸上,等一会儿太阳再西沉一些,西厢房正好可以挡住阳光,她再继续看书。
远处钟声响起,山中越发显得静谧。因正午时候大家欢聚一堂,忘记给钟表校时,屋里钟表们的指针各按各的走的乱了些,堂邑夫便和郑清分工,把内外间各处的钟表,都校对了时辰,上好发条。
懂王的钟表生意爆火,风靡整个大汉,各郡国各大都市甚至乡镇,都有商人竞标合作开设分号,建造钟楼。民众都争相抢购,钟表进入千万家,虽然钟表难免有时差,但人们都把定点校时上弦,当成一项每日必做的要紧事,并以此为乐。
除此之外,为了方便随身携带,人们有各种各样的怀表腕表,女人们则更喜欢精致小巧玲珑美观的吊坠胸针之类的装饰表。听说南唐巨商方连生,代理此项生意以后,发扬光大,已经出口海外贸易往来。
长安卧房里的有一只金玉宝石打造的挂壁自鸣钟,外形是一个红顶白房子,每日申时初,也就是三点整的时候,便会有一只闪闪发光的小鸟从房子里冲出门来,叽叽喳喳叫上一阵儿,然后退回去。
长安正昏昏欲睡,被这小鸟叫得清醒过来。平安他们追赶打闹着从外面回来,一进院子,平安抱起茶壶就一顿牛饮,末了吐着茶叶,一边续杯,一边抱怨长安他们不打声招呼,就撇下他们回来了……
堂邑夫给懂王和柳延年倒茶,解释说是怕扫了他们兴致,才没打扰。平安抱着茶壶不依不饶,说他们不告而别,才扫兴。
长安坐起身,扶着窗台,冷声斥道:“喂,别吵吵,聒噪!去,做饭!快去做饭!我饿了!”
长安当这么多人的面,用这种语气和态度使唤自己,平安觉得有些挂不住脸,白了一眼长安,撅着嘴巴,哼了一声,抱怨:“什么嘛,才几点,刚吃完午饭没多会儿,又要吃,吃也就算了,脾气还那么臭!”平安心中大不悦,心道今日难得玩得这么开心,偏她添堵。
堂邑夫起身,打哈哈道:“我来我来。”
平安也不客气,真就没打算去厨房,想去屋里看看惠王送的什么礼物。
长安大叫着喝止堂邑夫:“不要,我不要你去,我就要她去,我就要吃她做的饭!”
居然当着我的面,她她的,要翻天!?平安又白了长安一眼,心里憋了好大一口气。
众人看气氛不对,生怕裹乱,不敢轻举妄动。
只堂邑夫赶紧跟平安解释,道:“妹妹,你做的饭确实好吃,别气,长安打小饿了,脾气就差,你多担待。”说着侧身避开长安,给平安使了一个眼色。
平安便按下心中不快,不再计较,转身把手中引蝶的丝线系在晾衣绳上,系上襻膊,净了手,进了厨房忙碌。
轩窗里的长安,看着随风飘扬的小纸片,又被蝴蝶们团团围着,就气不打一处来,抬手把书扔过去,打散蝶群,道:“什么招蜂引蝶的破烂,快给我扯了扔了。”
平安闻言抬头,透过厨房的窗子见长安这样无状,心里的难受愤怒再也控制不住了,一下冲出厨房,手里还提着刀,对着长安委屈暴怒的大叫:“果然是专门冲我来的!!!一进门你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冲我发邪火,我就知道,便是亲姐妹,也是远了香,近了臭,我才来山上陪你住了几天?就拿我不当人了!既如此看不惯我,我这就走罢,省得你觉得我碍眼,哪眼看我哪眼够!”
见众人上前阻拦她,都一脸劝她隐忍息事宁人的样子,平安越发气了,吼道:“你们也别拦我,谁爱上赶着讨这个嫌,谁来!”说着便重重扔飞了手里的菜刀,哭着跑进东厢,胡乱收拾着行李,郑清快步跟进去,未及安抚,外面又传来长安的叫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