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郁青青的大峡谷上架有一道彩虹,后山旁的池塘边常年潮湿,毛茸茸的绿草从不吝啬在这里生长。踏过绿草地,在林子的幽僻处生有一丛顶生的忽地笑,五六朵漏斗状的黄色花朵聚集在一根花键上,熏风拂过,忽地笑婆娑地抖动,看起来尤为可爱。一天叫做杜奕衡的俊美男子,披头散发地赶了一群鹅放养到池塘边,他手里捏了个酒葫芦,躺在山石上休眠,身上的青色袍子撒在一旁,口里喃喃:
“先梦有颜,
寤梦谓我。
素波扬之,
仰顾有我。”
他反复念了两遍,拎起酒壶朝口里猛灌几口,拖起摇摇晃晃的身体朝林子里闲踱,相交的密荫下好像有一丛植物。原来是初生的忽地笑。
“可怜的花草,孤独地生长在这里。难道是被万灵所弃?”杜奕衡扬长脖子哈哈大笑,他的眼帘垂下,一直紧蹙的细长柳叶眉得到暂时的舒缓,无可否认他是一个风姿卓越的美男子,从他的骨子里都有一些仙人的风骨。杜奕衡是隐居世外的隐者,24岁时任为太尉,贾氏父女把持朝政,他渐渐对政事失去了信心,一心向往出世,做起了世外闲散人。有传言皇后贾南风曾对这位翩翩公子产生过浓厚兴趣,将他引到后宫,以武力逼迫就范,杜奕衡宁死不从,因为他是当朝的名士,真的杀了他会在士族中引起轩然大波,贾南风虽好男色,却也知道其中厉害,便放了他去。
杜奕衡诗歌做得好,也是名痴狂的爱花者,他手抚花瓣,轻喃:“孤零零地在这山中,不如和我回家吧。”
他小心翼翼地挖起忽地笑,将它兜在怀里,种植在自家的院子里。尽管杜奕衡小心给花松土、浇水、摘叶、除虫、施肥,摆放阴凉地方,可是第二年的夏天花仍未开放。
杜奕衡失望地注视花朵很久,拎起酒葫芦翩然走进屋内:“连这花草也要抛弃我吗?”
半夜里好像有风呼呼地吹着,进而是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声。杜奕衡早起推开房门,忽地笑的花热烈地开放,花瓣上还沾有湿漉漉的雨水,他欢喜地跑近花的边上,仔细打量着花,喜爱异常。
花似乎知道他的心情,也跟着婆娑地舞动。锦簇的花团中间有一朵最大的花还未盛开,杜奕衡将脸凑近好奇地张望,花好像因为他的靠近害羞了脸。
“你要我等到何时呢?”他问。
花在他的追问下,缓缓开放。花的中央坐有一位美丽的姑娘,她的脸上露有惊讶的神情,好似在怪罪别人打扰了她的清梦。
杜奕衡却被女子迷住,他看着她站起,娴雅地踏出忽地笑,女子的身型脩然变长,和杜奕衡一般的高矮:“长卧野山秋水间,本来好好的,你将我挖植栽种在你家,却总是扰我清梦。你要怎么赔我呢?”她捋直了衣物说。
“这是什么?”女子看见杜奕衡手里捏着的酒壶好奇地问。
“是酒。”
“喔,我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呢?”女子没待他回答对杜奕衡手中握有的酒葫芦产生了兴趣,左右打量。
“可以喝的。”杜奕衡补充说。
女子浅尝一口,皱了皱眉头,一下又笑开了拎起酒壶一饮而干。
“好酒量!”杜奕衡对女子的率性连连赞赏,“从没有见过喝酒如此洒脱的女子。”
“我也没见过生得如此俊逸的后生呢!你比女子都要秀美。”喝干酒壶中的酒,头有些昏沉沉的女子说。
“姑娘怎么称呼?”
“我只是山涧的一株野花,没有名字。”
“‘湛湛露斯,匪阳不晞。’你出生的时候,全身好似沾上一片晶亮的雨露,就取名‘湛露’吧。”
女子没有回答,她一脸酒醉的酡红,手按发疼的脑门跳进花蕊中,留下痴痴发傻的杜奕衡。
湛露初尝酒之后连连赞好。喝得次数多了,对酒倒有些情有独钟,会隔个一两天从花里走出,大摇大摆地找杜奕衡讨酒喝,如此持续了大半年。
“这么好酒的女子当真少见!”素来豪爽的杜奕衡对湛露的贪杯也禁不住有些微词。
“‘南柯梦醒呼风月,
酒灌愁肠识肉香。
云掩门径路途疏,
枕石释怀临书悢。’
呆书生,这不是你做的诗么?行事不拘小节的你,怎么也那么多多恼虫子?”湛露不以为然地反驳。酒醉的她有时宛若男子,合衣倒在床榻抚膝而眠。也不在意杜奕衡的反应。
杜奕衡还知道家中无酒时,湛露会偷穿他的衣服上街沽酒而醉,他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年在朝中有名的诡辩之士,遇到湛露却经常语结,倒不是他真的辩不过她,每当她的无理取闹发作时,杜奕衡大有乐此不疲的趣味,由着她性子胡来。
却说今日湛露穿了杜奕衡的牙色袍子,拖着酒葫芦窜到街上,在熟识的酒坊打了一斤散酒后,一脸欢喜得要兴步往回赶。
“小哥,早点回去吧!最近街上不安全,尤其是像你这样俊美的男孩。”酒坊老板劝说。
“多谢!”湛露称谢转身就走,她留意到街上确实冷清,从她踏进这条街时,就有说不上来的古怪感觉。昔日繁华的洛阳城今日门户紧闭,街上只有少数行人,也步履匆匆。
“我是忽地笑,地府里的使者。以前别人见了我都会退避三尺,谁敢把我怎么样呢?”她一路想着经过了一个巷口,她突然感到有什么人在观察自己,停在离自己不远处的马车缠上了黑色的布幔,像是去奔丧,车里一双凌厉的眼睛始终停留在自己的身上。湛露看得出那是名老妇人的眼神——久经风霜、阴柔毒辣。湛露不愿多想,仅想早点离开,毕竟自己还不想与人类有过多地接触。马车没有避让的意思,马车缓缓行驶,在湛露刚要迈脚的时候,横冲直闯地冲过来将她撞翻在地。还没等她缓过来,几名彪形大汉从车里跳出,手上掏出了一方汗巾,捂住了她的口鼻,湛露来不及多想,便沉沉地倒下。
已经有一天没有看见湛露了,起先还以为她是回到了本体,花没精打采地吐放一天,便耷拉下花枝。杜奕衡去屋里看见自己少了一件外衣,知晓八/九分,大约湛露又去街市买酒。她虽是花妖,却不知人世百态的复杂,世间险恶她又懂得几分?听说最近多有美少年失踪,湛露她女扮男装,发现或不发现都劫难难逃。杜奕衡想到这里禁不住脸色发白,摇摇晃晃地冲出门外……
湛露醒来时一团混沌,她按了脑门“哎呀哎呀”地呻吟。
“公子~醒了吗?”湛露的耳中传来一声仙音。
此时她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檀香木藻花大床上,枕被上熏上了一股春芜草香,床前摆置了一尊狮型汉白玉香薰,有三四名穿了淡紫色袴纙的女子手里捧了盛有藻豆的佛莲银缶、银盆,年约稍长的一名女子上前道:“请这位公子擦把脸,再去沐浴、更衣。”
“这是哪里?”湛露环顾四周问。
“这里是仙宫啊……”一名女子笑嘻嘻地插话说,“你长得这么美,我们主人会好好疼爱你的呢。”
湛露刚要想说什么,被一群人拥着要去沐浴。
“公子生得好俊俏,我看卫玠也不过如此。”方才嘻嘻哈哈地女子伸出手,掌心在湛露的脸上绕,“皮肤也生得好滑嫩。”
“你作死吗?”穿了深蓝色袍子的老妇冲进来给了那名女子耳刮子叱责。
女子方才想起自己的轻薄会被处死,慌忙跪在地上求饶,口称:“如夫人恕罪!如夫人恕罪!”她的头不停砸在地上,咚咚作响。她的额头上肿了一片,血从破皮的伤口冰冷地横冲直闯。
“快去送他沐浴,你还要主人等到什么时候?”如夫人置若罔闻地森冷下令。
“你们不许碰我!”湛露不耐烦地打掉欲要抓住她的手。
“脾气好大呀!按住他,不能让他一身寒酸地出现在主人面前,冲撞了尊颜!”几个人七头八脚地按住湛露的手脚说。
正在一片混乱时,一位女人被七八名侍者前呼后拥地走出来,她的头上戴了金凤冠,衣着光鲜,身材却粗胖矮小,面容黢黑。她看见湛露,迫不及待地抓住她的手将她急搂到怀里,眼露贪婪地赞叹:“果然是位极标致的人儿。”
“哦?”湛露的脸上淡淡一笑,心里明白七八分最近少年失踪十有八/九与她们有关。
“你们怎么也不分是男是女就把我给抓起来?”湛露说。
“你?”黑胖女子立即松开手,注视她的脸庞细细琢磨。
湛露的脸上露出嘲弄的表情,她拿出酒葫芦,拔/出酒塞子往地上洒上一周。她的身体骤然变成黑色,她的眼瞳生出滚圆的寒光,“知道吗?碰触我的人会死呢?!”
她笑着试图去抓其中的一名女子,女子吓得退后几步,湛露又玩笑似得去抓,粗胖女人和几名女子一同蜷缩一团,哆嗦地要躲过她的辣手。耍弄一番后,看见女人们狼狈模样的湛露失去了玩心:“自己这么久不回去,大约杜奕衡等得发急了吧?!”
“糟糕,这一闹,酒又不多了……”湛露一个鲤鱼跳,消失在了半空中。
“啊!!!妖怪!有妖怪!”缩成一团的女人发出可怕的尖叫声,而此时的湛露不可能再听见如此有趣的叫喊声,她正拎着酒葫芦大摇大摆地回到宅子,杜奕衡正站在门口不停地眺望。他看见湛露一把捉住了她的手。
“你去哪里了?我在洛阳城里找了你一整天!一个女孩子!有你这样不自重的吗?”从来没有发过脾气的杜奕衡此时像只要吞人的豹子。
“瞎担心什么?我是妖啊!更何况是忽地笑花妖,毒也能毒死人的。”她虽口里不服,但心内却笑了,“看!我打了上好的陈酿呢!还有烤鸡。”
杜奕衡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个小丫头啊……可真会磨人呢……”两人一前一后迈进屋内,院子里的忽地笑忽然绽放,那充溢毒汁的身体也骤然清爽起来……好似厢房里和杜奕衡撒着娇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