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生怎么还不来,都饿死了。”道欣自从有了丁生以后,一日三餐几乎全靠他帮自己解决。14岁的丁生认为可以自力更生,不必麻烦天狐,他在山脚下安置了屋子,靠打猎为生。打的猎物自然是献给不可一世的天狐大人。道欣等得有些不耐烦,翻了一个身子,压住了腰间的九龙宝剑。每回拔剑,丁生都会用赞许的眼神看着它。可道欣好像忘了他原本异常憎恨这把剑,他抽出宝剑,剑上映出的是另一张面孔……
天元……
一位独臂的小道士从自己的禅房走出来,小心地合上门,他的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容,眼神却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深沉。
“天元师叔……您回来啦?您的胳膊……”迎面而来的两名成年道士毕恭毕敬地对比自己小许多的少年人行礼道。
“啊……这个……被一只小狐狸叼走了。”少年笑嘻嘻地回答。
两名道士不再说什么,匆匆告别。
“天元师叔,总是令人畏惧。虽然他面带笑容,却比罗刹鬼还要凶残。”
“是啊,他以虐杀为乐趣,小小年纪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两名道士用眼神交流,生怕给身后的人听见。
天元,是五营派掌门人妙善人的徒弟,父母不知是何人,他还在襁褓中给扔在了山门外。守门道士将婴儿交给了妙善人,妙善人看到天元眉清目秀,天冲饱满,骨骼异于常人,是练武的奇才,欢喜地收为他最小的徒儿,道观中许多道士比天元年长,妙善人独爱天元,将生平所学尽悉传授,天元一一吸取,又将其招式研练变化成独一无二的绝学,12岁时已无人能敌,连身为师傅的妙善人也不是其对手,妙善人更指名要天元继承自己的衣钵。
“师傅!”天元手捧天狐皮奉献给妙善人道,“这是徒儿打下的狐皮,希望能给您老人家做件袍子。”
从发光的银色毛皮看,妙善人便知它不是一张普通的狐皮,尤其是看见心爱的徒弟少了一个胳膊时,明白徒弟一定又去惹祸,他心疼地皱了眉头说:“天元啊!杀戮轻生,是出家人忌讳的。可要三思……你的胳膊怎么了?让为师看看。”
天元答应着,向师傅走近,心里却琢磨另一件事:“那只小狐狸醒了没?”
浑身胀痛的道欣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的场所里,他睁开双眼观察四周,前方是一道两边掀开的茄素色布帘,帘子后放置了一张年数有些悠久的黄梨木书桌,桌子上约莫摆放了一个笔筒,一盒墨、一个砚台、一本书和几张卷纸,墙上挂了一把锋利的九龙宝剑,这把剑道欣再熟悉不过,剑的主人曾用他斩杀了自己的父亲,并且……剥了他的皮……道欣的眼神变得死灰,他想从床上爬起,无奈缠满绷带的身体僵硬地如同一块顽石,动弹不得。
“你感觉如何?”走入房内的天元看见道欣挣扎得要从床上爬起,连忙靠近床边,手抚他的额头关切地问。
“不要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你还是我的杀父仇人!”道欣冷冷地怒道。
天元不在意地笑了:“当然!我从没想要你承我的情。”
“如果你想杀我,就必须把身体养好。”他接着说。
杀他报仇?!道欣现在就想血刃他,以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像是读出他的心思,天元轻笑:“现在的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想要报仇,必须比我剑术更高。小狐狸,伤好后陪我练剑吧,我会让你成为高手。
道欣不语,他的心被仇恨压住,释放出暴戾的恶气,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眼前的少年被五毒虫穿肠而死……
三个月后道欣刚能下床便要离开这个让他反胃的地方。
天元依依不舍地牵住道欣的袖子问:“小狐狸,你真的要走?”
道欣嫌恶得一甩袖,翩然而去,他俊美的脸上只有一种表情:憎恨,他的心思也只有一样:复仇。
“天元,等我更强大的时候,我会来找你的。”道欣冷哼。
数年后——
浮华的汴京释放酒肉的臭味,青楼里歌女歌声阵阵,贵族富家子弟频繁买醉寻乐,却不想辽国频频的进范,已使大宋国边陲几度告急,浮躁易生邪佞,妖孽怪物也随之乱行。
承露阁内流莺野燕娇柔的曲意承欢声、弹奏的悠扬琵琶声、嫖客的邪狎声交织成靡靡之音。被莺莺燕燕围在中间的独臂男子,脸上挂有懒散的笑容,他端着酒杯的手臂拥揽靠自己最近的一名女子,姿态放荡地吟着现作的诗:
“ 轻曳流红慢思撩,
青鸟不借寻路难。
置酒三盏金瑶步,
朗月照轩磬若兰。
夕宿兰芝服太阿,
朝起惠香语蓝山。
若花能需朗明月,
穷达何经自开年? ”
身边的女子都发出谄媚的称赞声,男子怀里的女子头搁在青年男子的肩上,细着嗓音撒娇:“公子好文采!”
青年人帅朗的脸上忽而掠起怪异的笑容。他抽回手臂,扔掉手里的杯子,轻捏女子的下巴:“你……要怎么谢我呢?”说完,他的手一扳,头颅活生生拽在了手里,刚才还在说话的女子已被夺去生命,断裂的脖间血如喷泉,可怕的场景似乎在控诉男子手段的残忍。
“啊~~杀人了!”受到惊吓的客人有的叫嚷着逃出了妓院。
“还不现形吗?怪物们?”男子抽出腰间的九龙宝剑,他的脸被残酷淋浇得分外明艳。
“是、是五营派的天元!”有一名娼妓喊道。
“我们从没害人,为什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一直隐着的妓院老鸨现身问。
天元明亮的眼睛荡漾出愉悦的神色:“这样的话等你见阎罗王的时候问吧。”
剑在他的手中攒出一团微弱的萤火,攒紧的火光砰得怒放,绽开四溢的火花,每一股火花拖有淡蓝色的尾巴,天元被火花包裹,他的行动好似疾风,向欲要袭击的“人”奔去:“一个!二个!”
“三个!”
……
来不及做出反应,女人们纷纷被砍倒地上,温暖的身躯渐渐冰冷,萎缩成一团不知名的猴首犬身的三足毛怪。
“三百个吗?有这么多!收获不小。”天元持起滴血的剑,数起地上的尸体。
“天元!你的手段还是如此残忍。”好听的男声刚起,天元的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位白发胜雪的“美人”,他细长的丹凤眼里射杀出强烈的恨意。
“你是……道欣?”方才挂着懒洋洋笑意的天元更换出错愕的神情,手不自觉得要牵对方的衣袖。
道欣冷冰冰地避开天元的手:“天元,遵照约定,我来取你的性命了。”
“不过离别七年零四个月一十二天,你就认为能够战胜我了吗?”天元掩饰略有失望的表情,淡淡地问。
“多少年又怎样?只要我能杀了你,这就够了。”道欣冷哼,湖蓝色的袍子夹风而起,扬起一道好看的摆风,他眼底的恨意加深,手上也多了一把剑,他一步鲤跃,飞闪至道欣身旁,“你……不过是一个人类。”
天元讶异地深望道欣,他的脸上摆出天狐王族的高傲,容人不可侵犯。天元又换上懒洋洋的笑容,一边轻巧地挡住道欣的进攻,一边漫不经心地戏谑:“是啊,原本你我不同类。”
道欣一个倒挂金钟,手中的剑幽篁不见,几阵回转猛然刺向天元的下腹,天元一心躲闪道欣的剑,没想到道欣剑剑夺命,却不生气,只赞许:“这些年你的剑术确实进步了,不过还不够。”
道欣虽剑光如灵蛇,天元身影却轻盈似幽灵,总是飘忽不定,令道欣无法准确捕捉他的身形,再去刺,天元的身影忽然不见,只感觉自己的脖子一紧,他的腰部被剑柄顶住。天元呼着热气在道欣耳边轻语:“我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我虽然是人,但我的实力足以强大到毁灭万物。”他的声音温柔,却暗藏着十足的强悍,“听着,小狐狸!‘剑,气于之上,形于其外,发不止表,动则不惊,起劲智巧,善运变幻气息。则剑人合一,而非用刃强取,此乃之一。’”
“愚蠢!竟教敌人剑谱。”道欣冷哼,“今天我打不过你,我认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天元松了臂力,放出怀里的人反问:“我为什么要杀你?你……可以走了。”
“不要后悔!”道欣的眼神依然冰冷,毅然离去。不知怎的,天元感到满怀的沮丧,久久不快。
“天元,如此屠杀下去,会变入魔道。”回到山中,妙善人不知几次告诫自己说。天元压根当耳旁风,神算什么?魔又算什么?自古善恶谁能一时半宿分辨得出?不过是硬塞给自己的幻想罢了。一轮眉月寒白如纸,映入空中。
“如果我真的变成魔,就让道欣你来处决我吧……”
“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就是杀掉你的父亲。”天元靠近窗棂,出神地想起道欣愤恨的眼神。
时光轻轻一声叹息,似乎同情眼前烦恼的人,眉月身体渐小,只剩下一道淡淡的指甲印。十年来天元好像经常看见这轮眉月,他的心间被这指甲印深深地掐住,抓下一道道血痕。师父死后,他成为五营派掌门人,渐渐进行门派扩张,凭借他的凶残和霸气,天下无人敢不服。天元知道同门师兄师侄不敢和他说真话,他们敬他,怕他。打从师父收留他做弟子时,他们对自己充满了嫉恨,独自畅游武学的他感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孤独,那是周遭无法认同的失败感。他喜欢更多的杀戮,而这愉快的感觉无法阻止。他,沦为了真正的魔。
袁仑殿内天元拥着睡衣坐在掌门人的宝座上,此时天下各门派已经被歼灭得差不多了,从杀魔到杀人,追求强者之路都是自己好胜心使然,为何今天感到特别地累?
“天元别来无恙?”道欣的身影意外地出现在袁仑殿,他还是和十年前一样光彩照人,天元感到自己有些苍老,不!是体内灵魂的苍老。
“我们打一场吧?让我看看这十年间你的剑术精进到如何程度?”天元稍感疲倦地说。
“不用你说,我也会让你看到。”道欣冷傲地说。
他的眼神还是这么倔强。天元扬起唇角,脸上散发出成熟男人的魅力。他想起道欣在自己房内养伤的那段时光,无论自己如何悉心照料,他的眼神都充满了憎恨。“在他心里,自己什么都不是。”天元想。
“小狐狸,这次我可要动真格了。”天元笑了,拿出随身的九龙宝剑。
道欣垂下双目,等他再次抬起,眼睛里燃烧一团杀戮的烈焰,他身姿闪过,亮起飞龙过海一招,噔得一剑刺了过去,天元没躲,剑身没入他的胸膛。
“你……”道欣惊住了。
“这下你可报仇了。”天元笑了,他感到胸中放下了一块石头,这石头压得他太久。
“你……”怎么流泪了?你不是恨我的吗?话没有说完,天元闭上了双眼,倒在了宝座上。
第一次见面看见的是你倔强的眼神,为什么你不怕我?我充满好奇,但是无论我怎么靠近,你总是会逃开。
道欣……
天上的眉月颜色化开,和黑夜溶为一体,看不见了光亮,道欣蹲坐在天元的脚边,拾起他掉在地上的九龙宝剑,久久不说话,他美丽的容颜被黑夜遮住,无法看清他脸上真正的表情……(完)
明天修文,继续14章《黑/天使》,这是部现言都市类,无妖怪,是一部关于人性探讨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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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山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