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颈 第12章 安安

一夜无梦，祀茶难得睡得这么踏实。

“祀茶，我们去下山逛逛？”

“好啊。”

藤莲相视一笑，俩人踩着石阶往下。

雨后的山林清香凉徐，祀茶望着对面山上蒸发的水汽，烟雾朦胧像是在清水里晕开的白颜料。

“嘿嘿，小丫头，小丫头。”

穿过荒废的梯田而下，一股淡淡清幽的茶香滋润着人们的身心。

祀茶抬手抚摸着给梯田描边的深绿色茶树，听到一股喜悦苍老的声音。闻声望去，田地间的一个坟包前，上山前遇到的那个老人直勾勾的望着她。

祀茶能感觉到他没有恶意，但那种说不上来的殊途同归的感觉，微妙的让人有些害怕。

“那个老爷爷是守村人，看着精神挺好的。”

她鬼使神差的想到那些被拐卖深山的报道，蓦然自嘲一笑，她有没有什么价值让她们费尽心思。

藤莲扫了眼老人身上不算干净但舒服的衣服，暗红色的外套上斑驳湿润，湿漉漉粘连的白发贴着耳朵，看上去辛酸又可怜。

她收回视线，抬脚踩在一块大石头上望着寂静森冷的山林：“无忧无虑对他来说可能就是最好的。”

“嘿嘿，丫头，吃。”痴傻的老头快步冲到祀茶面前，双手揣在一起，对上祀茶茫然清澈的眼神，献宝似的从盖的严严实实的手掌心捧出一片片嫩绿色的茶耳。

“茶耳，这东西外面很少见的。”藤莲看着老人手里嫩绿色的茶耳，清甜微涩的口感自觉在脑海里忆起。

“这是要给我？谢谢，你自己吃吧爷爷，我们可以自己找。”

老人见祀茶没拿，表情满满委屈，他双手捧着上前两步，看见祀茶倒退的脚步，固执地站在她面前。

“乖，吃，好吃的。”

祀茶望着那双干燥皱巴的手，因为早年农活，老人的手上带着土黄的老茧，指腹间的纹路还残留着绿色的汁液。

他手里的茶耳肥硕脆嫩，还带着露水，一看就是早上刚摘的。嫩绿色中带着几片娇嫩的粉色叶片，叶脉纹路生机溢彩。

她看着老人真诚的眼神，犹豫了一下，从中拿起一片适中的茶耳：“谢谢”

“吃，丫头乖！”

对方小心翼翼的表情瞬间绽放出淳朴的笑脸。

老爷爷一股脑把茶耳塞进祀茶的手中，目光饱含欣赏，晃晃悠悠踩着田地走向了田间的溪流。

祀茶一脸懵圈的环抱着手里的茶耳，一旁的藤莲走过来不客气的拿起一朵肥厚的茶耳拿纸擦了擦，放进嘴里。

“挺甜的，茶香浓郁，也不知道老爷子哪里采的。”

“他人还挺好的。”祀茶莞尔一笑，分了一半给藤莲。她看了眼身边的老茶树，并没有发现有茶耳，挑眉拿起一片咬了一口。

脆生生的带着淡淡的茶香，入口醇厚多汁，是挺好吃的。

俩人进了村，相比昨天下午的房门闭户，今天村子里的人明显多了。炊烟袅袅，孩童嬉闹。

祀茶看见昨天那个小男孩，他正在石桥上垂钓，一根缝衣服的棉线，一段活动的蚯蚓，就能进行愿者上钩的游戏。

“姐姐！”小男孩一眼就注意到从山上下来的祀茶，他扭头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声音乖巧甜味。

“嗨喽，小朋友，你在这钓什么呢？”

“海子”

“海子是什么？”

“就是这个呀。”

小男孩指着他的矿泉水瓶，祀茶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还有半个透明的水瓶，里面小鱼小虾小螃蟹，还有几个螺蛳。另一半装着连土的蚯蚓。

“海子是螃蟹啊，好厉害。”

祀茶看着瓶子里生龙活虎挥着钳子的小螃蟹，由衷赞美。没发现身边的小男孩，喜形于色红扑扑的小脸和发烫的耳垂。

小男孩毫不犹豫的把水瓶送给祀茶，祀茶楞了一下，眨眨眼：“真要送给我啊，你应该抓了好久才抓到的吧。姐姐也不会养，你留着玩啊。”

“姐姐，你想钓吗，我教你。”

“好啊，你叫什么啊小朋友，我叫祀茶，你喊我小茶就行。”

小男孩开心地起身把棉线交给祀茶，拍了拍屁股：“我叫张国安，你可以叫我安安哦，小茶姐姐。”

藤莲被忽略也没在意，她看着一大一小融洽相处，跟祀茶说了一声，顺着村子唯一的水泥大路继续散步。

“小茶姐姐”

“嗯？”

安安突然神神秘秘的掩着嘴巴凑近祀茶说：“小茶姐姐，你相信这个世界有鬼吗？”

祀茶的笑容一顿，掩去眼底的诧异随口问：“安安为什么这么说，我还没见过呢，你见过？”

安安点点头，小眼神带着几分骄傲。接下来的话让祀茶惊讶之余毛骨悚然。

“大家都说我妈妈死了，只有我和爸爸能看见她。爸爸说这是天赋，天赋是什么姐姐。不过妈妈很奇怪，她只有月亮圆圆的时候回家，村子里的大人说她吃人，但我明明只看见妈妈吃了阿黄。”

“阿黄是谁？”

“阿黄是赵大宝家养的小狗狗啊，它凶我被妈妈吃了。”

“除了你和你爸爸其他人都看不见你妈妈吗？后来呢？”

“后来赵大宝也不见了，我看见他和阿黄在那里玩，可是爸爸不让我说出去。他妈妈跑到我家来问我，后来就走了。”

“走了是下山了还是？”

“爸爸说赵阿姨去城里找小宝去了，真奇怪，明明赵大宝哭着不让她走，可阿姨就是不理他。”

祀茶咽了咽口水，感觉脖子都紧绷起来：“那安安怎么知道你妈妈变成鬼了？”

安安理所当然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圆圆黑亮的小眼睛莫名让人感觉诡异惊悚，看的祀茶寒毛直立：“爸爸说的，他说等他死了，也会和妈妈一起保护安安的。”

“安安不害怕吗？”

“不怕呀，爸爸说妈妈是放心不下安安才变成冰棍的。”

“那赵大宝失踪后是怎么回来的，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他妈妈看不见他的呢？”

安安歪头乖巧一笑：“因为我和赵大宝玩做迷藏，可他输了。阿姨来找他没找到。然后我就看见他脑袋上有个大洞，哭着喊妈妈，我带他回家可他又跑了。”

“跑了？”

“嗯”安安坐在小板凳上晃着两条腿，明明悬空的脚下就是两米多高的溪流，可小孩的脸上却没有一点害怕，反而悠闲自得。

“他推我，和阿黄在田里玩。我告诉爸爸，他说大宝死了，变成鬼会害人，让我找妈妈。”

祀茶蹙眉敛眸，安安的爸爸怎么会对一个小孩说这样的话。

“你找你妈妈了吗？”

“找了，我——”

“安安，又要下雨了，回家了。”

安安的话还没说出口，被一个低沉的声音叫住。祀茶顺着安安的视线望去，一个高高瘦瘦面黄肌瘦的男人站在白墙前，凹陷的眼神阴寒森冷。

“好的爸爸，小茶姐姐，我要回家了，这些都给你玩哦。”

祀茶温柔的摸了摸他的发旋：“这些你拿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安安仰头眨着眼睛留恋的问：“那你明天还来吗？”

“安安想我来吗？”

“想！”

安安的声音脆响，没有半点迟疑犹豫。

“我就在山上，姐姐明天要是没事了就来找你玩好不好。”

“嗯”安安重重的点点头：“姐姐拉钩。”

祀茶轻笑，尾指勾起安安软胖的小手：“好，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快回去吧，今天的事是我们俩的秘密，安安不许跟别人说哦。”

“嗯，其他小朋友都不和我玩，我说了她们都说我是小疯子。姐姐，你不可以骗安安啊。”

“当然”祀茶看见小孩眼底的孤独与依赖，心里无声叹了口气。

目送人走到屋檐下，祀茶和安安的父亲四目相对，对方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带着乖巧的安安进了屋。

山间的雾气越来越浓，渐渐的，祀茶跟随藤莲的路线，只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

“祀茶，你和小朋友钓到螃蟹了吗？”眼前的黑影走进，藤莲手里拿着狗尾巴草打趣。

祀茶抿唇，小声问：“藤莲，这个村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啊。安安说他能见鬼。”

“小孩子阳气弱，山里虽然能出去，也算是与世隔绝。等大点就没事了。他跟你说了什么？”

祀茶把安安告诉她的事跟藤莲说了一遍，俩人相视一眼笑意淡了几分。

“现在也无法判断是不是安安妈妈杀了赵大宝，不过方旭的道观就在山上，我们还是先回去问问他吧。”

“好”

俩人往回走，迎面撞上拿着割稻子的弯刀的安安父亲，他暗淡无辜黝黑的眼睛盯着俩人，藤莲下意识伸手把祀茶拉到了里侧。

俩人都感觉到对方的排斥和狠厉，没想到安安的父亲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的和她们交错往山下走去。

明明才中午，天色暗的就像是落日后。

祀茶和藤莲朝着道观走去，找到在厨房里煮饭的师侄俩，复述了一遍经历。

方旭轻笑：“安安的妈妈生前总是在他们家门口的溪流里的洗衣洗菜，所以安安喜欢在那里呆着。大宝是在和安安玩游戏的时候，偷偷跑上了山，下山的时候天黑一脚踩空，磕破了后脑勺流血过多而死。并不是安安的妈妈害得他。”

“原来是这样，那安安的爸爸为什么会给小孩子说这些？”

祀茶听到男人的一声悲怜的叹息。

“安安的爸爸肺癌晚期，他怕孩子太小没有人照顾，意外得知儿子遗传了他的阴阳眼，就用自己的方式让安安接受他的与众不同。夫妻俩都是残疾人，这么多年一直都是领贫困补助，他打算在他死后把安安送去他堂哥家，让安安学个手艺安身立命。”

祀茶看着方旭垂眸择菜的手，莫名感觉方旭隐瞒了什么。虽然一切都说得通，但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准的可怕。

当晚，祀茶又被鬼压床了。

这一次，她就像是灵魂出窍一样，一个人赤脚走在空无一人寂静的山林里。

漆黑的夜晚吹着冰冷的山风，她的脑海里出现一个声音，催促她不停往前。

在遇见老爷爷的田地上，祀茶听到尖锐咀嚼的声音。她心里害怕的咬死，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朝着那个坟包走去。

突然，咀嚼声停止，周围的风声都悄无痕迹溜走。

披头散发的女鬼转过头，相似的眉眼让祀茶联想到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