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喜想都没敢想,自己成亲时喜房中能摆上全套新家具,那是嫁到殷实之家的姑娘才有的待遇,她知道孙木青家穷,已经做好了和他吃苦的准备。
“你日忙夜忙,要多注意身子,别为了挣钱把身子累垮。”秦小喜说。
“我知道,也就早晚忙些,晌午我和大河都躲在屋里睡觉呢,你别担心。”孙木青说着将碗里的绿豆汤一气喝完,站起来道:“我得走了,你也歇会吧,织太久眼睛酸手腕也会疼。”
秦小喜笑着点点头,目送着孙木青离开,唇边的笑容久久都没散去。她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在桑园帮人织布不仅有月钱拿,还不用洗衣做饭提水,比在家里舒坦多了。
天擦黑后,白日里的燥热终于消下去几分,夜风从窗户吹进来,凉凉的很舒服。
秦小喜正在屋里铺床,孙春花的女儿小杏带着弟弟虎子在旁边玩翻花绳,小杏今年只有五岁,却比七八岁的孩子都要机灵,村人都说这是外甥像舅舅,遗传了孙木青的聪明劲儿。小杏如今会十几种翻花绳的花样,有些大人都翻不过她。
三岁的虎子懵懵懂懂,他还不会翻,只会添乱,把绳子都弄打结了。
“舅妈,待会你陪我玩吧。”小杏过来抱住秦小喜,圆圆的脸蛋在她胳膊上蹭呀蹭,可爱的撒着娇。
她一直叫秦小喜舅妈,也没有人教过她,这声舅妈喊得秦小喜脸红,孙木青则偷着乐,当娘的孙春花笑骂过她一回,小杏没有改口,渐渐的秦小喜听惯了应惯了,孙春花也就懒得纠正女儿,这样叫也行,反正弟媳过个把月就要过门了。
“我把床铺好就陪你玩。”秦小喜摸了摸小姑娘的脸颊,然后起身去院里打水,准备拧条湿帕子擦凉席,夜里睡觉能凉快些。
刚端着盆出去,孙木青就来了,伴随他进来的还有一股香味儿。
“小喜,姐,姐夫。”孙木青喊了一嗓,他怀里揣着个荷叶包,里面是热乎的茄饼,是今晚上请他帮忙的桑农给的:“出来吃好吃的喽。”
说着孙木青拉着秦小喜进了屋,茄饼夹了肉泥,裹了面糊,用热油炸酥炸透了,出锅后还散了些胡椒粉在上头,吃起来又香又脆,孙木青给秦小喜挑了个大的,笑嘻嘻的叫她趁热尝一口。
“真好吃。”秦小喜说:“用宽油炸出来的东西就是香。”
孙木青说:“那是呢,做一回茄饼起码费半斤油。”
这时候堂屋里喂蚕擦洗桑叶的万全、孙春花也来了,孙春花笑着打趣:“幸好叫小喜住到家里来了,托她的福,跟着吃了不少好东西。”
秦小喜不由的羞红了脸,孙木青挡在准媳妇儿面前:“姐,你这就是瞎说了,是我们托你的福,要不这会儿我们还在家哩。”
孙木青和姐姐斗嘴的功夫,姐夫万全去抱了个用井水镇过的西瓜进来:“吃了油气重的容易上火,咱切个瓜吃。”
“对对对,我来切。”孙木青麻利的去灶房拿了刀来,三下五除二就切好了,留了块最甜的给秦小喜。
……
儿子一走就是两个月,王红英想儿子想的厉害,罗巧云来串门时听见老姊妹在叹气,瞬间明白了她的心思:“桑园离这不远,你想木青了去就去看看呗。”
王红英正在缝一床被子,闻言用针挠了挠发痒的头皮,大咧咧地说:“才不去!有什么好看的,他长大了,不可能一辈子在灶房堂屋打转,我也没法子把他拴在裤腰带上。”
听了这话儿的罗巧云说:“你倒想得开。”说罢她也叹了口气。
王红英一边缝被子一边问:“又吵了?”
家家有难念的经,村里不少人羡慕罗巧云好命肚子争气,一口气给夫家生了三个儿子,在这事上罗巧云虽遗憾没有个闺女,但总的来说是得意的,家里男丁多,收谷子都比别人快。
但孩子大了娶了媳妇后她就不这么想了,三兄弟娶了妻有了孩子便有了小家,一个个好比树上的果子,这个多吃点营养那个就得少吃一口,原先无所谓,现在背后还有老婆孩子,那便不能轻易了,罗巧云家里大儿媳二儿媳经常争吵,为的都是鸡毛蒜皮的事情,青天大老爷来都难断清楚。
这不,为了一桶热水又吵上了,王红英隔着一道院门都听得一清二楚。
“随她们去,你就当做没听见。”王红英说。
罗巧云摇摇头:“有时候实在看不下去,算了,不提那些糟心事。”
说罢摸了摸王红英正在缝的那床被子:“这料子真好。”
王红英抬了抬眉毛:“当年我娘家给的陪嫁。”
罗巧云哎呦了一声,夸王红英收拣的好,如今看着还和新的一般,说着从边上的针线篓里取了针线,帮着从另外一边缝起来。
“谷子快熟了,木青快回来了吧?喜事哪天办选好日子了没?”罗巧云边扎边问。
“快了,最多半个月就要回来收庄稼了,喜事嘛具体日子没定,准备在秋收结束后选个好日子。”王红英说着又喜又忧,喜的是媳妇终于要过门,她可以洗干净手等着抱孙子,忧的是银子,虽说预备喜事一切从简,但是她越想越对不起两个小的,一辈子的大事情,潦草的办了,以后想起来多可惜。
可她实在拿不出多了钱了,只有借。
王红英好强了一辈子,还没有向别人开口借过钱。
罗巧云说:“我知道一个先生很会算日子,明天我带你去找他算。”
“行。”王红英低头将线给咬断了:“日子一定得找人好好看,不能马虎。”
后来王红英又烦了几日,在心里把能借钱的人盘算了一遭,娘家两个□□子也不好过,想来只能借到几吊钱,孙木青两个伯伯日子过得还可以,但是最近忙着娶亲盖房,怕也不宽裕,罗巧云马淑慧等就不说了,家里负担也不小,加上没有血缘关系,能借一吊两吊的就不错了。
王红英盘算着盘算着,很难张开口,就当她准备豁出脸皮去借的时候,孙木青回来了,带回来整整五两银子,攥着那小银锭,王红英的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这么多银子呢,孙木青,你没做啥不该做的吧?”
“哪能啊。”孙木青捧着木瓢喝了好大几口水:“都是正经路数赚来的。”
王红英喜滋滋的将银子收好:“那是,我儿子什么人品我最清楚,你是老实孩子。”
孙木青喝饱水坐下来,和娘说了银子的用途,其中大半是要打家具的,他没工夫办,就让王红英去买料,剩下的钱添置日用物件,比如冬天存热水的藤壶、吃饭的碗筷,虽是小东西,却是过日子常用的,家里旧的上了年头,那碗没有一个不缺口,藤壶也老早温不住水。
王红英犹豫了一会,她想留着办喜宴,有五两银子喜宴一定办的风风光光,叫旁人见了多体面。
但是孙木青不置可否:“排场摆出去给人看,对咱没好处,他们不会因此高看咱一眼,把日子过舒服最重要。”一番话说得王红英心服口服,她刚才确实钻牛角尖了,与其将银子吃喝了,不如置办些实在东西回来。
孙木青其实还有另外的盘算,桑园那边还能拿一个月工钱,加上帮人治理桑树,再挣个二三两没问题,到时候把银子给到娘手里,喜事也能办漂亮,不过钱没到手就不说空话了,俗话说的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空欢喜一场可不妙。
日子一日日过去,转眼到了九月中,田地里的庄稼成熟了,到了该收割的时候,孙木青和秦小喜要从桑园回家去。
李桂花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就下了地,还把秦庄给拍醒了,秦庄迷迷瞪瞪的醒来,往外瞅了眼:“再睡会吧,天亮了再去地里看。”说着又要睡去。
“看地?地有什么好看的。”李桂花一巴掌拍在秦庄脑门上:“你个少根筋的,跟我去接人。”
秦庄这才想起来今日女儿秦小喜该回来了,他打了个呵欠:“她自己认得路。”
“我知道。”李桂花有些恨铁不成钢,只怨自己嫁了个木脑壳,但是有些话她不好说的太露骨,去接秦小喜当然不是为她着想,而是李桂花想她去了三个月,回来时桑园应该给她结工钱,她是秦小喜的家长,这笔钱应该结给她,想到白花花的三两银子,她就高兴的合不拢嘴。
但是秦庄说啥也不乐意起来,李桂花气的骂了几句,一个人去了桑园。
与此同时,孙木青正在桑园收拾行囊,来的时候就是个小包袱,走的时候也好收拾,除了多了一本治理桑树的书,他问过管事的,管事的说没用,反正是用来垫桌脚的,孙木青爱要就拿走。
另外一个小伙子还笑话孙木青:“你又不认字,要那东西干啥?”
孙木青胡乱编了个理由:“我爱闻上头的墨水香。”
许大河抓了抓头发,没听说好兄弟有这爱好啊,走在路上时说:“我家有瓶墨水,改天拿来给你闻呗,反正没人用。”
这话把孙木青逗得哈哈笑:“成,拿来给我喝吧。”
许大河:“?”
他终于琢磨出不对味儿了:“孙木青你逗猫呢?”
这头他两个插科打诨,归心似箭,后面管事的上气不接下气追了上来:“先别走!”
“咋了?”孙木青回过头问。
“坏了,坏了!桑树活不成了!”桑园管事语气焦急,都快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