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事,崇华阁中氛围再没有那么轻松惬意了。
其它人皆束手束脚,偶尔的哄笑,也都收敛着,更无一人敢开越姝桐的玩笑。
越姝桐落个清静,只与汪子昂不时攀谈几句,吃吃喝喝倒也自在。
刚到未时,大家便开始散场了。
越姝桐与汪子昂的马车停在了山下,别人马车的车轮上箍了防滑的铁链,马蹄上也加了防滑的蹄铁,都是驾车上山的。
二人原已相邀再一同走下山去,也好再欣赏这一路风光。
刚刚出了暖阁,邵谨丞便拉住越姝桐的手臂,笑道:“我将你捎下山去。”
越姝桐面上难掩厌弃,抽回手臂躲开了:“多谢,但不必,三殿下先行便好。”
正然间,晏林勾住汪子昂的肩膀,向晏府马车走去:“汪兄与我坐一辆,越美人坐三殿下的车,岂不正好。”
汪子昂三步两回头,眸色担忧:“这……?”
“这什么这?冰天雪地的,总不好真让你们走下山去。”
邵谨丞颇为礼貌地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越姝桐对他是从心底里厌恶和憎恨,却也不敢表现过于明显。
为了不与他过多纠缠,越姝桐还是上了他那辆翠盖珠缨的华车。
裹紧了斗篷,倚在车的一角,与邵谨丞保持着冷淡而疏远的安全距离。
马车微微晃动,开始行进。
没有了外人,邵谨丞更加肆无忌惮地盯着越姝桐的脸,玩笑一般饶有兴趣打量。
行了片刻,他终于忍不住了,笑着问道:“越大人今日对我好像有些意见?是怪我在你风寒之时没有到府上探望吗?”
越姝桐面上平静,心下疑惑,彼时的她与邵谨丞全然没这般相熟才是,他何以说出这样轻佻的话语。
佯装无事,越姝桐道:“三殿下言重了,臣怎敢劳动大驾?”
邵谨丞眉头微蹙:“我原以为你是当着外人才会对我生份儿,看来是我做得不好了,你说出来我改便是。”
若说之前越姝桐仅是疑惑,现下可谓是骇然了,她眸子里闪过猝不及防地惊诧。
须臾之后,才道:“三殿下何出此言,实在另臣惶恐。”
邵谨丞挪了挪位置,还没等他向越姝桐靠近一些,越姝桐忙道:“三殿下莫动,坡陡路滑,安全第一。”
他只是低头一笑,果然没再动了:“你若不告诉我你在生哪门子气,我也着实想不出的。”
越姝桐语气淡淡:“三殿下多虑了,臣并未生您的气,又怎敢生您的气?”
“你……”邵谨丞微怒,强行压制了下去,叹了口气柔声道:“乖,不闹了好不好?”
越姝桐双目圆睁:“……”
“乖”字更像当头棒喝,彼时她如坠冰窟,浑身冷意悚然,胸腔中擂鼓一般地狂跳。
他已经知道了吗?
难道这一世与上一世的进程不同吗?
他即已知晓,为何还没有出卖自己?
还是他根本就是在酝酿什么更大的阴谋?
喉中干涩,脸上血色尽退,犹如一张枯白的纸张,越姝桐的指尖都在后怕中微微地颤抖。
邵谨丞望见她那张惨白如纸的脸,慌了,“你怎么了?是冷吗?”
说着将自己身上金红羽纱面鹤氅三两下解了下来,就要披在越姝桐身上。
越姝桐下意识地抬手一拦,须臾开口道:“臣不冷,只是三殿下方才那句话,有些让臣恶心罢了?”
这回轮到邵谨丞怔然了,深锁眉峰,脸上青紫交加,足足半晌没说出话来。
手上的鹤氅不高不低地举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良久,缓缓的收回了手,坐得离越姝桐远了一些。
华车抖动过后停了下来。
到崇华山下了,越姝桐在华车刚刚停稳便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
站在车下,隔着缦帘抱拳行了一礼:“多谢殿下。”
未待收到回应,便急匆匆地上了自家马车,车子徐徐驶过,碾在雪地上发出“吱呀”的声音,渐行渐远。
邵谨丞的华车未动,驾车的侍卫古剑等了半晌,低声问道:“三殿下,我们……不走吗?”
不多时,传出邵谨丞沉闷的声音:“古剑,去查查她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是撞到了脑袋还是吃错了药?”
侍卫古剑颌首,恭敬道:“是,属下遵命。”
“回宫。”
越府马车行了一段,越姝桐按耐住狂乱的心跳,发白的指尖渐渐回了血色。
“赵叔?”越姝桐向车夫问道,“我近些日子与三皇子可有什么过密的交情?”
赵九在越家当差二十余年,老练忠诚,才会被派给越姝桐做车夫。
“少爷。”保险起见,赵九在外都称她少爷,无论有人无人,“私下里您从未单独约见过什么人,也未见与三皇子交往过密,少爷何出此问?”
越姝桐松了一口气,难道他只是像上一世一般调笑自己而已吗?
上一世时,在邵谨丞还不知晓越殊桐是女儿身的时候,便时常开她玩笑,不止一次当着众人的面说过将来会娶一位如越殊桐一般的才情与美貌同存的如花美人。
这一世,果然手段更加卑劣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有些怪异。”
*
风寒已好,越姝桐第二日照例卯时上了朝。
退朝之后与汪子昂搭伙回到宫中的编纂处,今年的年鉴与方志尚有大量要修编地方。
几天的病假落下许多未校对的成品,越姝桐这几日都不会太过轻松。
编纂处大而宽阔,肉眼所及之地皆是一排排耸至顶端的书架,架子上摆满了成卷的书籍,还有造册官们忙碌穿梭的身影。
越姝桐与汪子昂在一黑漆长案前坐下,各自整理着眼前的册籍。
只见汪子昂手上突然拿起一张帖子,自顾自地说着:“晏世子这帖子的内容倒是一回比一回简洁了。”
越姝桐想起她收的帖子,笑道:“篡改名句,哗众取宠罢了。”
“你确定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帖子。”说着汪子昂将手中的帖子递了过来。
略感疑惑,越姝桐接到手中一瞧,还真不一样。
他这帖子里只有六个字:崇华赏雪,望往。
不光如此,这帖子明显不是出自晏林之手,越姝桐与他十载同窗,对他的字迹不可谓不熟,这帖子应是家中书童代笔。
原来他只是对自己卖弄文采而已。
“幼稚。”越姝桐将帖子扔到一边。
汪子昂笑了笑,心中已猜出大半。
“对了,后日我祖父七十大寿,我应该会休沐一日,届时就麻烦越兄紧盯修订了。”
越姝桐手上动作一顿,汪伦白汪太傅,乃当今圣上的老师,七十高龄。
上一世,汪太傅便是在七十寿宴上被一块黏米糕噎住,救治不及去世的。
汪太傅很是欣赏越姝桐的才华,对她极其亲善,也是汪太傅力保她进了编纂处。
更曾指出越姝桐科举文章中的错处,放言若不是这几处小错,她便是当之无愧的头名状元。
错处自然是她有意放水,也无甚遗憾。
想起上一世时,汪太傅去世,汪子昂半年多郁郁寡欢,懊悔难当的模样。
越姝桐决定,即重生一世,人也可以救上一救的。
下午,越姝桐婉拒了汪子昂一同出宫的邀请,出了编纂处便绕了一圈来到御药房外。
装作不经意,撞上一位太医。
“越大人。”李太医拱手问好。
越姝桐亦回礼:“李太医今日可是当值?”
“今日白太医当值,我这便回家去了。”
“哦!”越姝桐故作恍然大悟一般,问道,“李太医且慢,有件事请教,不如一同出宫。”
“也好,越大人请讲。”
二人并肩缓缓而行,越姝桐顿了片刻,稍稍整理了思绪,信口胡编起来:“前两日我一邻家幼儿,因食黏米糕被噎住,生生丢了性命。”
再作惋惜状:“那小儿方才五岁,长得冰玉剔透,着实可惜呀!我一时好奇想请问一下李太医,如同此种情形,可有什么快速的解救之法。”
李太医无奈摇摇头:“可惜呀可惜!此种噎呛救治着实再简单不过了。”
说着,停下脚步,单膝跪在地上演示着:“如此这般,让小儿伏于膝上,用手掌用力击打背部肩胛骨中间,不过数下,多则几十下,定能让他吐出噎呛之物。”
越姝桐心中暗暗记下,面上惊讶道:“竟如此简单?”
李太医起身:“就如此简单,但一定要急时,若家中有一人学过此法,当场救治,人便无碍。”
越姝桐痛心疾首地道:“我那邻家夫人失了幼子,几乎活不下去,若家人早知晓此法,那该多好!”
二人一边闲聊,到了宫外各自上马车回府去了。
越姝桐坐在马车上多数演练,想到汪太傅毕竟是成人,岂能同小儿一样伏在膝头,届时只能随机应变了。
当务之急是想一个正当的理由,在那个时间急时出现在汪太傅府上才行。
越府到了,越姝桐心事重重地下了车。
突地一顿,眼角扫过十米开外之处,匆匆隐去的一片衣角。
越姝桐的心猛然提了起来。
这是……被盯上了吗?
邵谨丞:请给我一壶毒酒,我说情话,她说我恶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