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弗士用了不少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朝那只嚣张的兔子拔出剑来,但公爵大人在这时表现出了与他年纪不符的成熟。
谁也没想到这位总是仰着下巴的年轻公爵想也没想就站起身来,朝他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低声请求查理接受自己的委托。
这反而让原本期望对方总是面无表情的苍白脸庞被气红的查理觉得怪没劲的——他其实就是突发奇想逗逗他,谁让他一出场就那么盛气凌人呢。
这事弄得,像在欺负孩子。
不过当事人其实并没有这么重的心理负担。
事后回忆起这件事,德维特平静地说,开口求人并不会令他觉得羞耻——实际上,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交换,哪怕让他穿上裙子跳脱衣舞也不是不可以。
占星术是世上最神秘的事情之一,因为绝大多数人都看不出每天都挂在天上的星星究竟意味着什么,更别提从中预测未来。
当占星术被垄断在屈指可数的几个占星师手中时,不是没有人试图破解他们的秘密,几百年来,不断有人从星云的图案、月亮的位置之间的联系获取灵感,但从未有人成功过。占星术,是真正的天授神职。
无法学习,无法传授,更无法伪造——从古至今,占星师们的预言从不落空。
而珍稀的占星师们显然不足以应对整个大陆的预言需求,所以他们都自有一套避世的方法。
但信心十足的兔子店长向公爵保证,只需要三天就能联络到传说中的占星师,并热情邀请他和骑士们在自己的店里落脚。
这一回不用德维特出声,希弗士就坚决拒绝了这个邀请。
如果不是因为普莉西亚小姐,他早就朝这只胆大包天的兔子扔出白手套了。
于是当年轻俊美的尊贵公爵来到枫林镇这个消息传开时,治安官夫人也得到了令她咬牙切齿的讯息——公爵果然住进了莫娜的旅馆!
她是枫林镇最有钱有势的女人,唯一令她品尝到挫败滋味的人就是漂亮的莫娜,毕竟再华丽的裙摆和首饰也比不上一张风情万种的脸庞更吸引男人的目光。
那个肮脏的小破旅馆居然请到了公爵大人,莫娜那个女人一定是想趁这个机会卖弄风骚,飞上枝头当凤凰。
治安官夫人觉得,如果当公爵大人的旅行结束后,离开时带着莫娜回到奢华的白兰堡的话,她一定会心脏病发的。
有这种想法的人远远不止她一个。
于是几乎半个镇子的人都赶到了树洞旅馆,想要趁机看一眼著名的德维特公爵是不是真的拥有天使般的美貌,莫娜是不是已经成为了公爵的情妇。
但令人遗憾的是,树洞旅馆大门紧闭。
连原本住在旅馆里过冬的旅人,都被请了出去,但显然公爵给了他们不少的补偿,足够令他们再找一个舒适的酒吧,把大把大把的金币换成啤酒。
其实老板娘莫娜也挺郁闷。
如果不是她向那个骑士长苦苦求情,离开树洞旅馆她无处可去,恐怕连她也要被请到别的地方。至于公爵大人一到就开始清场,她连那位尊贵的客人长什么样都没有看见。
因此当治安官夫人高声要求莫娜让开,“不要妨碍她为公爵布置这个肮脏的旅馆客厅,至少铺上地毯,以免弄脏大人的靴子”时,莫娜也爆发了。
要知道,莫娜且不提,治安官夫人也算不上什么正儿八经的贵族,也许她花了大价钱请家庭教师教导自己的两个女儿,但一旦被激怒,还是能毫不犹豫挽起袖子摘下耳环打上一架——真正的贵妇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一步的。
德维特简直不敢相信,怎么会有成熟的女性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叫骂推搡,头发散乱,首饰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如果他的眼睛没有欺骗他,那两位已经在开始撕对方的裙子了!
天神在上,普莉西亚这辈子从来都没有用这种尖得可怕的声调说话过,能出现在白兰堡的女性,哪怕只是一个洗衣女仆,言行举止也是经过女官专门教育的。
“劳驾,希弗士。”他嘲讽地站在二楼走廊上,对自己的骑士长说:“能不能请你那位——”
他稍微斟酌了一下。
“‘银杯上的玛瑙,仲夏夜的美梦’小姐稍微冷静一点?她们的尖叫令我头疼。”
希弗士满脸的一言难尽,尽管他骁勇善战,但谁也没有教过他如何让两个发疯的女士冷静下来啊。
实际上,在场没有这种信心的男人不止他一个。治安官本人局促地站在一旁,试图想要劝架,但根本插不上话。
治安官夫人甚至能抽空大声警告他‘别想趁机摸这个婊子一下’,而老板娘像是完全气疯了,尖声诅咒她是一头待宰的母驴。
“老天,这儿是怎么了?”
一个冷静的声音突兀地插进了两个女人的诅咒之间。
莫娜率先反应过来,看向门外。
有个男人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长相——但没关系,光看那两只耳朵就能知道来的人是谁。
是啊,除非这个镇上还有另一个长了一脸毛还沾沾自喜的怪胎。德维特居高临下地盯着那个毛茸茸的脑袋心想。
两个女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查理。”莫娜有些不自在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噢!”
她的指尖掠过耳垂,上面被耳环划出的伤口泛起血丝。
“别动。”查理轻声说,抵着她的下颚偏头看了一会儿。
“我请求你回到房间,让翠西帮你处理一下耳朵好吗?”兔子店长的口气仍旧不紧不慢,但却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伤痕不适合你。”
莫娜提起裙角,看也不看治安官夫人,高傲地昂着下巴走了。
治安官夫人眼睛一竖,却看到查理变魔术似的从大衣里拿出一朵半开的大丽菊,彬彬有礼地询问是否能别到她的发髻上。
一场战争以一种古怪的方式迅速收场,治安官夫人离开时甚至还带着笑容。
站在二楼目睹了一切的公爵和骑士都觉得不可思议。
“说说看。”德维特说。
“说什么?”兔头店长走近公爵暂住的房间,惊奇地发现里面多了很多一眼就能看出根本不属于树洞旅馆的东西。
四柱大床是崭新的,配套的床边桌上有一套亮晶晶的、纯洁无垢的茶具,看起来更像是工艺品而非家具用品。
“你不会想知道砸了那个水晶杯要赔多少钱,放下。”德维特懒洋洋地坐回高背椅上。
查理悻悻地收回手。
“你是怎么做到对着她说出‘美丽的女人比花朵还要脆弱,碰掉哪怕一片花瓣都会令人心碎’的?”德维特毫不客气地说:“如果不是治安官站在一边,我会以为她是屠夫的妻子。”
“不过比起治安官,这个职业显然才是那个胖子的天职。”他随即又补充。
查理耸耸肩:“女人本来就比男人更柔弱易受伤,我的说法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我怀疑你的眼睛乃至审美都不正常,德维特心想。
不过公爵并不想把太多精力放在那两个令他大开眼界的女人身上,这只兔子出现在这里,只说明一件事。
“趁大雪刚停,我们今天就可以出发。”查理说。
希弗士这才注意到,他的脚边还有一只手提包。
“我立刻安排。”骑士长说。
“不。”查理转头看向他。“您可以留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希弗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店长说的‘我们’,居然不包括自己。
“公爵绝不可能独自前往任何地方!”希弗士立刻说。
“怎么会是独自前往?”查理诧异地说:“我也一起啊。”
德维特微微皱眉。
“这不一样。”希弗士按捺住心头的火气:“公爵身份高贵,出行需要安排妥当。我们这一次出行已经足够仓促,不可能再度精简人手。不光是我,所有的骑士都要同行。”
“我的大人,科特能作为一个远离人们视线的占星师不是没有理由的,你以为他会乐意我带着一队骑士浩浩荡荡地去抄他的老窝?”查理说。
再说了,他实在看不出他们这次出现究竟有什么‘仓促’之处,这间小镇旅馆的房间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子——连窗帘都换成了带着贵族纹章的天鹅绒,鬼知道他们是怎么办到的!
耿直的骑士长直言不讳:“就算关于科特占星师的事情是真的,你也不能保证我的主人路上的安全与舒适。”
查理眨巴眨巴眼睛:“舒适暂且不提,出一趟门会有什么不安全?这种天气连野狼都不会出现。”
“好了,希弗士。”德维特看好戏般欣赏了一会儿骑士长与兔头店长的针锋相对之后才开口道:“不会有什么危险。你们在这里等我。”
“公爵大人!”希弗士回头:“我们还不能完全信任他!”
“如果他是个骗子,就砍了他的脑袋挂在塔楼上。”德维特冷漠地说:“我希望你不是在质疑我的能力。”
希弗士瞪着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查理以为这个英俊的骑士要下定决心拔出剑来跟自己决一死战了。
但他没有。
“但总得有人驾驶马车。”希弗士说。
他和德维特一起看向查理。
查理的长耳朵微微动了动,然后——
“不行。公爵大人,要是再多一个人,我敢打包票谁摸不到科特的袍子角。”
希弗士的嘴角不易觉察地扬了扬:“那您恐怕需要换上更保暖的衣服。”
在这种天气骑马赶车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更何况他不认为这位体格修长却偏瘦的古怪店长体能可以跟训练有素的骑士相提并论。
“啊,不不不。”查理的长耳朵扬了扬:“我有更合适的人选。”
希弗士瞪着他:“你说过不能再多一个人——”
“没错。”查理斩钉截铁:“不会再多,但马车的问题我能妥善解决,请不用担心。”
半个小时后。
以长途旅行来说豪华得不像话的马车停在树洞旅馆门口,街边房子里好奇的孩子们使劲扒在窗前,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汤姆!汤姆!你说那个车窗子是金子做的吗?纯金吗?”
“你看到那个纹章了吗?比妈妈的耳环还要亮!托尼!”
几个高大的骑士站在门口,看着查理的眼神都不怎么友好。
查理仿佛毫无觉察,优雅地替公爵拉开车门,然后自己也坐了上去。
马车前室里,一个小锡兵快活地坐在车座上,屁股下垫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坐垫。
“准备好了吗?”它兴高采烈地喊道:“大声说再见吧!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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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