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终是个没有勇气的人。
我和欲李,到了张家府上,不过是离慕府一公里远。
“小哥,我是爱河的友人,不知可否通报一声,小女拜访一番张伯母”
张家府前的两个小厮看着我,二人顿顿,互视一眼。
其中个子较高的小厮转身就走。
来时我和欲李说过,他不用说话,我说就行了。
欲李巴巴地探着头从张府开的半扇门里左看右看。
不到片刻,个子高的小厮回来了,来的这么快。
他眼神闪躲。
低头向我一拜,“姑娘不巧,我们夫人不在家”
说罢做了个轰人的手势。
我只好作揖道别。
与我料想的差不多,张家既然有意瞒张爱河的死因,想必也没什么心思见我这个张爱河幼时的玩伴。
如此这番,张爱河的死,我倒是有了几分清楚。
“张家好豪华,以往他家只是个空壳子,怎地自从张爱河死后,就像暴发了一样”
欲李摸着下巴,喋喋不休。
“我刚才看见他家府门口摆的是异域使者带来的青铜狮,听说仅此两对,一对为圣宝,献给了圣上”
“而另一对寻常,异域使者卖给了我朝人,夫人当时听闻这青铜狮有辟邪的作用,还差我去问价”
欲李睁大眼睛看着我,面色惊讶“小姐可知道那狮子多少银”
我摇头,但想来不少,我在府中可没见过这狮子。
欲李神秘兮兮,握紧拳头。
“十万两?”
我看着他的手势。
欲李泄一口气,歪一下头,一副怎么可能的样子。
他张大嘴巴,吐字异常清晰。
“小姐,是一百万两”
我惊了一刻,欲李嘿嘿大笑。
他边走边侧脸看我“小姐你也不信吧,欲李也不信,可人家就开那个价,所以啊,咱府里没有”
欲李摇着头,哼着小曲。
一百万,我是不信的。
我更不信,张府会有一百万两去买一头狮子。
好笑,圣上都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
我告老还乡那天,圣上一会拉着我痛哭,一会又摔奏折。
当然是假装摔,奏折掉到地上,连面儿都没翻呢。
我去意已决。
他又使了心眼子。
突然不哭了,拉着我的手,“慕泠啊,你看这皇宫你可满意,要不你进皇宫来陪朕吧”
圣上装的很是疲惫,很是应景。
“这皇宫里,真无趣的很呐”
他指着一盘不新鲜的桃子。
“你瞧,连盘上好的桃子都凑不起”
我摇头,叹息。
已经快冬天了,去哪找桃子。
不过圣上若是愿意花大价钱大功夫专门差人去找桃子,那也是一点不愁吃不到好桃子的。
只是,圣上说着拿了半颗切好的桃子,放的久了,皮也发黄了。
他咬了一口,似乎桃子的甜味充斥了他的味蕾,看上去心情不错。
“朕最爱吃桃了”
他拿了半块扔给我。
“吃,好东西一起分享嘛”
我看着手里发黄又枯萎的桃子,实在没下得了嘴。
圣上很穷的,也很抠。
我背地里给他起了个新名字,守财奴。
圣上吃着桃子,一口又一口。
“桃子是甜的,嘴甜了,心也就不苦了”
圣上其实是个非常爱说话的人,不知道为何老臣都说圣上沉默寡言,是个闷性子。
原话是这样。
“半天憋不出个好屁来”
他吃桃,我放空。
大概是我与他年纪相仿吧,也或许圣上说见我像是很早以前见过吧。
更或许是圣上太能说话,没有圣上架子吧。
我想起那个黑衣少年,缺了约定的少年。
“所以,你还要走吗”
圣上突然开口,我回了神。
我自然是不会改变决意。
圣上看着我,像悲悯地看着世人,他眼睑微动,睫毛如羽翼般闪动。
其实圣上有着一副很好的皮囊,只是世人只知他是高高在上的君,忘了他也是一个少年。
“我意已决,断不会改”
沉默,长久的沉默。
“为了我,你也不愿意留下来吗”
圣上看着我,平静无澜。
怪不得有老臣说圣上精于算计。
“表面上不温不火,内里心都是煎了又煎的黑的”
我跪在地上。
“臣去意已决,求圣上成全”
圣上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他仰头看着皇宫宫殿的房顶。
“成全”
“你们都叫朕成全啊成全”
他突然笑了,仰着头,我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情。
虽我与他少年情谊,可他是圣上,我是武臣。
我又怎会没有一点提防他。
“谁来成全朕呢”
我抬头,想要说一句。
圣上却匆忙撸起袖子遮脸。
顷刻,我低下头。
圣上眼角,似有泪痕。
“慕泠,你快起来吧”
“朕答应你了”
圣上松一口气,我也松一口气。
他不知从哪拿了一根苦瓜,一口咬了半截。
我疑惑得看向他,他笑着向我解释。
“桃子配苦瓜,甜为假,苦为真”
圣上需要他自己的人,在朝中,专为他做事,只是我沙场多年,早已厌倦这种生活。
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时,无数次开战前,我为冲锋。
我都在想,如果有一天战胜了,我再也不会踏进战场。
更不会走入朝堂。
如今梦已成真,我万不会舍弃。
他真情假意,我有几分动摇,但不多。
“圣上保重”
我转了身,辞别。
“小姐,我们接下来去哪”
“要欲李说,你第一步就错了,张家现在关于张爱河,唯避之不及,又怎会见你呢”
欲李振振有词,分析的头头是道。
理是这么个理,可不来试一试怎么知道。
“你想吃面吗”
左侧,是一家面馆,“牛肉打卤面,可要吃”
我看着牌匾,里边人不少。
欲李笑得狡黠又兴奋,“小姐付钱,欲李就吃”
那走吧。
我们二人进了面馆。
“小二,两碗牛肉面”
这里边环境不是很干净,坐着地都是些粗衣麻布之人。
却也最能打听到事。
“客官可要加葱加辣”
我回过头,是一个年轻的额头冒汗看上去很累的小少年。
大概比我还小五六岁的样子。
“一份加葱,不要辣”
说罢我看向欲李。
欲李咽了咽口水快速说到“另一份加葱加辣”
“好嘞,二位稍等,立马好了”
我竖着耳朵,听着这些人的闲聊。
一位有些愁容,袖子挽到胳膊上的男子吹了口汤。
手一叉腰。
来了。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记得十年前我还是半大小子,因为饿得发慌,抢了路上小孩掉在地上的半截馒头,被裴家的人打了个半死”
头顶带着粗麻巾的男子噔地一声放下碗。
粗生壮气“别说,我以前腰这么粗”
他用手比了一下,和大木桶似的。
似乎回忆,“裴家的人,把我带到一处地方,生生让我吃了一月的稀粥配青菜”
男子用手一拍肚子,吧的一声。
看着自己的肚子,可惜“自那之后,我圆鼓鼓的肚子,就再也没回来”
有人一摔筷子。
“裴家不是什么好人,现在落得这番田地,是恶人天收,是天意”
我听的起劲,欲李一筷子一筷子地吸溜着面。
我夹了一筷子,正要入口。
“裴家借着正义之名,杀了多少无辜之人,我家表兄,清清白白一条好汉,被恶人诬陷强人,裴家不分青红皂白,当场斩杀了表兄”
男子声音颤抖,惋惜。
痛哭“可怜表兄家还有一个刚过门的媳妇和刚出生的小娃娃”
“哎呀,杨老六又哭了,你哭完是不是又去找裴青打一顿”
小二给那边上了碗面,笑嘻嘻地说着。
我手中筷,突然不听使唤。
我侧头看过去。
小二口中的杨老六哭着塞了一口面。
小二笑得如银铃一般。
“裴家早败了,唯留的裴青还武功尽失,可快了你杨老六的心了”
杨老六油腻的手一擦眼睛。
打趣小二“去”
面汤喷在前边另一人的面碗里。
“小姐,你怎么不吃”
我回头,欲李正眨着眼睛看着我,“是这面太多了吗”
他说着,眼睛都快掉我碗里了。
我一笑。
将碗中的面分了一半给他。
欲李嘿嘿直笑,压低了声音悄悄和我说。
“小姐,这外边的面就是好吃,味道香,咱们府里的”
欲李顿了顿,眯起眼睛朝我一笑。
“府里的,太健康了”
他将面沾满酱汁,有些不好意思“也日日吃,早腻了”
“好吃你就多吃些”
裴家,裴青。
命运果真如此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