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这礼拜是第三次看见他了。
哎……这个人是榆木脑袋吗?祁夜辰双手交叉磕着自己的脑袋,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一做这个动作,就是遇到了十分头疼又棘手的事。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祁夜辰放下手,身子往下一沉,整个人瘫坐在椅子里,一副爱咋着咋着的表情。
“还是非要纠正人家的错误。”唐珂答道。
“他就是翻译错了,那句话应该翻译成‘过敏体质慎用’而不是‘华/人不准用’,简直牛头不对马嘴。”
“你看。”唐珂手一摊,非常无奈。
“我看你是小鬼不知道阎王爷厉害。”祁夜辰冲缩在角落里的人影大声喝道,以为能吓唬住他。
那人确实吓得双手抱头,却不屈不挠的用虚软的语气说着最硬气的话,“你不能滥用私刑,现在民国//政/府派下的巡警跟你们两相对峙,如果你滥用私刑,我就联合民众讨伐你们。”
“唉我这暴脾气。”祁夜辰火噌的一下窜到后脑勺,这人还真是能一语戳到他的心窝里,他本来只是想吓唬吓唬他,闻言一脚将他踹翻在地,“那也要看你有没有命来讨伐我!”
见老大发怒,唐珂吓得缩缩肩膀躲到一边,为地上蹲着的那颗铁骨铮铮的“铜豌豆”默哀。
那人挨了一脚大概是知道怕了,没再吱声。
祁夜辰见他终于老实了,双手抓了抓头发,缓缓的呼出一口气,“吃饭去,晦气。”
听见门被关上,屋里重归宁静,那瑟缩的身影才敢把手从头上放下来,抬起头露出一张吓得惨白的脸来。
此人名叫棠溪明,是大学老师,从小被奉为神童,聪明绝顶,大概智商加满了,所以情商不怎么够用,为人耿直不善交际。
个子不高,一米七八,却长了一张极为精致的脸,眼睛极亮,高鼻深目,本是贵公子的长相,但因为常年带着一副银边眼镜,给他平添了几分柔和的书卷气,肤色白皙,瘦的骨头架子似的,整个人瞧着羸弱不堪,风一吹就倒。
今天有人聚众在药店闹事,因为有个人说那日本药上写着“华/人不准用”,此言一出,民情激愤,药店顷刻间被砸得七零八碎。这年头,就连小石子都不能是红白的,一切与日本有关的东西,统统都带着仇恨的火苗。
偏偏那个闹事的人碰上了棠溪明这个轴货,非要说他翻译错了,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说的不对,但他就是看不惯,看不惯关于日本的任何东西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棠溪明饿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还没等到人来放他走,他不敢擅自离开,怕一出门就被抓回来说他越狱。其实狱都没进去,哪儿来的越狱,但他就是一根筋。
早晨出门买油条碰到药店闹事,饭也没吃上,到现在午饭也没吃上,又经历了这么多,早就已经饥肠辘辘,他还有低血糖,现下脑袋晕晕乎乎,全身酸软无力,再不吃饭怕是要晕过去了。
终于,门打开了,棠溪明抬头,貌似进来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是那个警察长,棠溪明本想抱着头,保护要害,一个就够吓人了还来了两个!但是手刚举到一半,眼睛一翻人就厥过去了。
“我这么吓人吗?”
这是棠溪明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他心里迷迷糊糊想着,是,你真的很吓人。然后就失去意识了。
——
待醒来已经暮色四沉,一个小护士探过头来,“先生您醒了啊?送您来的警官大人让我代他转达您醒了就可以回家了。”
棠溪明揉了揉眼睛,低血糖倒不至于昏这么久,主要最近几天在实验室连轴转没怎么休息,所以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
护士给他打了一瓶葡萄糖,但不影响肚子饿的咕咕叫。这个点路上也没什么饭馆营业了,得走上一公里去繁华地段才能吃上一口如意的。
他闷闷的回了家,从抽屉里掏出一盒巧克力,正方形的巧克力被切成同样大小的九份,现在只剩下两块了。
想念娘亲做的糖醋小排、蟹壳黄、腌笃鲜,越想越觉得巧克力苦的吃不下去。昨天天实验有了新突破,顺利完成了论文,本来想中午回妈妈家吃一顿慰劳一下自己,都让那个圆圆眼的警官给耽搁了。
明天再去吧,今天计划的行程一个都没实现,明天一定要原计划一丝不落的执行完。
——来自棠溪先生奇怪的强迫症。
早晨吃完西街的油条和炸糕,心满意足的踏上回家的旅程。今天的黄包车夫跑的很快,是个精壮的小伙子,棠溪明下车后给他塞了一块银元,“新婚快乐。”
小伙子擦汗的手一顿,整个人愣了半秒,“先生您怎么知道?”
棠溪明瞄了一眼他手中擦汗的巾帕笑道,“您妻子的绣工不错。”
小伙子红着脸看了一眼汗巾子,脸上洋溢着天大的幸运和幸福,一个银元差不多是他拉大半天车才能赚到的数目,这全都因为妻子这块手帕!“谢谢先生,我没有带喜糖,不然也让您沾沾喜气。”
棠溪明笑笑离开。
如果那小伙子再心细一些,肯定好奇,刺绣的手帕也不一定是新婚妻子也或许是母亲,就算是妻子也不一定是新婚啊。这是因为那块手帕上绣的是鸳鸯,所以排除了母亲,其次那块手帕绣的实在精致,水波、荷叶,甚至还有红色的小金鱼,若不是新婚,这样的人家都有那闲工夫做这么精细的活,还是一块汗巾子。
棠溪明在心里完成了自问自答,才像完成任务似的长舒一口气,喜气洋洋的踏进家门。
“妈,我回来啦。”
一个穿着洋装的女人走出来,她的长发烫着精致的大波浪,用一个蓝色发箍箍在后面。“你怎么好端端的去了警察局?没事吧?在电话里也没说清楚,快跟我讲讲。”
林惠兰女士将儿子拉到沙发上坐下,开始削苹果。
棠溪明看着母亲手里朝向自己的刀刃,眼皮跳了跳,“没什么事,警察抓错人了,下午就把我放了。我这不是好好地在这吗?妈你别担心了。”
五分钟后,一个带肉的苹果核递到了自己面前,棠溪明嘴角抽了抽,“妈,以后别学人削苹果了,我爱吃带皮的。”
“哎呀妈妈都习惯了,这个年代的水果没有化肥也没有农药,不削皮吃也没事。”林惠兰女士尴尬的笑笑。
妈妈又在说奇奇怪怪的话了,自从他八岁以后,母亲就变得神神叨叨的,要不是他一直崇尚西方科学论,肯定以为母亲被鬼附体了。
父亲对此事更是莫名其妙,就觉得他的老婆突然变得见多识广,思想政治课给他上的一套一套又一套,最后在棠溪明十二岁那年斩钉截铁的跟他离了婚——他俩之间没有出现任何感情问题,棠溪令甚至只有她一个妻子,因为他在国外念过书,崇尚的是一夫一妻制。
反正林惠兰女士抱着手臂说为了儿子将来的幸福着想这个婚非离不可。棠溪令一度怀疑妻子在外面有人了,结果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俩感情依旧如初,但妻子一直不肯复婚。
所以在某些时候,棠溪令和棠溪明难得意见高度一致的想请个大神给林惠兰女士跳个舞驱驱邪。
“妈之前跟你说的,多留意留意警察署的工作你有没有放到心里去啊?”林惠兰女士给自己剥了个荔枝,只要儿子在跟前,她手从不闲着,嘴也不闲着,就像街头东家长李家短的妇女老汉,唯一的区别是林惠兰女士只专心自家儿子的八卦。
“妈妈你又开始神神叨叨的了,我对警局的工作不感兴趣,我只对人体研究感兴趣。”
“做法医也可以研究人体啊,还能把你学的心理学、刑侦学都用上。”
“妈妈,咱们国家的断案水平还没到需要法医的程度呢,现在流行阴阳先生。”
“那你就开创先河嘛,妈妈相信你有这个能力!”林惠兰女士拳头一握,给予儿子充分的信心。
棠溪明八岁之前,林惠兰女士只是个念过些书的大小姐,八岁之后,林惠兰女士变成了伟大的教育家,她有许多奇怪的育儿理念,什么孩子需要夸奖才能树立自信啊~散养才是最好的教育方式啦~生物学是儿子的爱好,但刑侦和法医决定着儿子日后的幸福啦……
一开始棠溪明在妈妈的激励下的确非常兴奋,而且妈妈比以前开明许多,会带着他去研究小昆虫、去看她一看就会吓得昏厥过去的人尸标本。但时间长了以后,棠溪明发现只要自己不做过分的事,母亲永远都会夸奖他,他也慢慢的对这种“夸夸”免疫了。
“妈,在咱们国家做法医没有出路的,以你儿子这种严谨的性格,搞不好还会被那些野蛮的警察打,随缘吧好不好,如果哪个警察署招法医,我一定第一个报名。”
林惠兰女士嘴角抽了抽,显然她对儿子用“严谨”一词来形容自己的性格不是很认同,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欠抽”。
“好吧好吧,无论如何,只要你去了警察署,结交到什么好朋友都要第一时间带回来给娘亲瞧瞧哦~”
“嗯嗯。”棠溪明迫于糖醋小排的吸引力,只能对林惠兰女士的一切神经质的话表示高度理解和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