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地北天南 第11章 十一、凌烟阁上祭亡者

叶余暝是在小凌烟阁下找到杨云城的。

“你来了啊。”杨云城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恭恭敬敬地将三炷香插在小土堆上，长揖到地，口中祝颂不断。

叶余暝站在他身侧五步之外，甬道的台基下面，也向着阁中的英魂深深拜下。

少顷，礼毕，两人各自退开三步，才相携着转身，安静离去。

直走到后门，杨云城停步，叶余暝开口：“今天是谁的祭日？”

“我师弟云停。”他将祭拜剩下的酒分了一半过去，自己把剩的那一点仰头饮尽，“云停死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你……”

那年是灾年，西北大旱，陇右、关内两道数十万百姓食不果腹，年轻力壮的上山下河做了匪寇，年老的便往他处逃荒，一时间便是西京长安都岌岌可危。于是圣人传召天策统领李承恩、神策军卫伯玉，及三省六部诸位官员，一方加紧拨款赈灾，一方则雷霆手段镇压暴.乱。

朝中如何军中不知，他只知道两军话事人商讨之后，神策动了扶风、银夏两地合共一万三千兵力，天策三大营镇守京中不动，飞马营及天罡地煞二营调拨人马八千，暂领关内、陇右五十折冲府，合共一万五千人，配合神策，驱赶、清扫长安附近流寇。

“当年我们都小啊，我才刚当上百夫长，云停根本就是个新兵蛋子，就被丢出去攒战功了。”杨云城笑着回忆那时师弟的抱怨，“他说他下不去手啊，都是没饭吃逃难来的，天不下雨又不是他们做的孽，每次有什么行动都往后躲，净做些后勤的活。”

“阿城师兄我跟你说，等这波过去咱俩手头就有钱了，到时候师弟我给你盖栋房子！”说是已经成年，但心性仍是少年的李云停悄悄趴在没比他大多少的师兄的耳边，给他讲未来的期许，“咱俩的钱凑一凑，也不要盖太大的，就一个小院子绝对够用，要是再能找点人来帮忙说不定还能再带个第二进，这样咱俩将来娶媳妇就都有地方住了！诶你还别不信，我跟你说啊，我们村的房子都是我家给盖的，祖传的手艺懂不懂，绝对可靠！”

有人盘算着美好的将来，城下却尽是流离失所异乡客。铁甲银枪反射着日光令人难以直视，但极少有人肯低下头去，因为他们盼望能看到城上人的哪怕一丝恻隐神色，那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或……走下去的动力。

“城下的流民都很老实，幸好只是两道，又不是产粮食的主要地方，拨下来的赈灾粮草还勉强够用。”杨云城拉着情缘坐下，草坪很软，天也很蓝，身后就是树干，他靠上去，仰头就能看到小凌烟阁的塔尖，“但是你也知道，再太平的盛世也总有那么一部分人不肯安安生生过日子，流民没乱，边上的山匪倒是不消停。”

“陈将军，怎么办！”王思予是天策的一个营长，这次的分工中，他负责的是清剿山匪，然而……

“确实不能救援？”皇甫少明皱着眉看地图，“有没有小路，能不能找到当地的向导带路？”

“不行啊！”王思予的汗滴到桌面上，他甚至顾不上抹一把，“且不说这伙山匪的宅子、、寨子是四面防守泼水不进，他们扣了百姓的家眷只把男人放出来顶在前面，而且女人老人孩子都是分开关押，咱们就算能闯进去也不可能同时带上三波速度不同的人再出去！就算能，人也不够啊！”

“那就杀！”皇甫少明摔了笔，亲自持剑上阵，“全换上飞羽营和善弓箭的，盾兵两人一组带一个刀手散到山匪群里去，等城上放箭就掩护流民。告诉城上的人，慢一点，看准了再放——实在避不开的，到时候我亲自去给他们磕头请罪！”

“云停就是那时候死的？为了掩护流民？”叶余暝又喝了一口酒，问道。

“不是。”杨云城摇头，“他是为了救一个山匪，看着也就十三四岁，小的很，刀都拿不稳，根本不会杀人，他阿爷是我捅死的，小孩看见了之后就傻了，只会哭，动都动不了，云停就是那会儿冲出去给他挡箭，小孩没事，他……被一箭射穿了心脏，连句话都没能留下。嗨，到死我都还不知道他有多少钱。”

“但你现在已经买了房子。”叶余暝道。

“是啊。”杨云城真的靠在了树上，望着塔尖，又像是在对云上英魂道，“我不会装修，房子盖的也乱七八糟，当时买的时候……挺傻的，攒了十多年的积蓄全花了，就琢磨着吧，你说他都答应我了，我这买了地皮盖了房，他也许就看见了，半夜托个梦告诉我该怎么弄？再不济，我们俩都是捡来的，他死了只能待在凌烟阁，我盖个房子他就也跟着有家了，我还能把他的牌位接过来上上香什么的。”①

“那你就赶紧把你那拆迁工地似的收拾利索了啊！”叶余暝忽然气得跳脚，“狗都不想回你那窝你还想让谁回去？！”

1.狗策划又毁我私设！本来想天策里边不够等级的人可以把名牌挂在凌烟阁房檐上，然后就出了凌雪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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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一、凌烟阁上祭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