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翼川上,两军混战。
卓娜提亚与卫队冲锋陷阵,不久后队形散乱,卫队也少了很多人。
虽然说是三万人对三千人,但十箭联盟的三千精兵始终排兵布阵,以全身之阵与三万大军前锋对峙,不久后又在混战中陷入中军之前。始终如礁石于江流,始终不被撼动。
十箭联盟突然变换了阵型,以尖刀之阵杀向卓娜提亚的中军。
可能他们等待的就是这一刻,以三千精兵对三千中军。一切就变成了一对一。再一次以决死的战斗来企图获取胜利。
卓娜提亚眼见骑兵潮水冲向自己,卫队也彻底被斩杀或是散乱。不得不亲自出刀,亲临杀伐。
她看到了远处骑兵当中,在大旗之下有一人身穿白衣扎甲,领着骑兵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进攻。那便是自己的妹妹杉樱,十箭联盟的白鹰女王。
如今这个局面,可以说是她对自己真正认真起来的作战吧。确实不同凡响,几乎可以说是极具天赋的指挥者了,她甚至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剥夺她的实权,确实是埋没了一代雄才的能力与壮志。
靠着十倍的人数差距,却还是能把战斗推进到面对面的拼死搏杀,卓娜提亚认同了十箭联盟的士兵对她的追随没有任何盲目的部分。
但是在她的眼中,这也并不是多么罕见的事。
被怀着决死决心之人面对面的搏杀,是第几次了呢?恐怕连第二次都不是了吧。
她想到了李卫驿,想到了温良玉,想到了安慕和无数曾经的敌人。哪个又不是如此视死如归的猛士呢?
她朝着自己冲杀过来,在第六个人被斩落下马之后。卓娜提亚一眼就看到了她用来在马鞍上固定自己的皮革,她并不打算为杉樱留情。
她不打算做任何的仁慈之举。
与杉樱一隔而过,马鞍和马镫的皮革就被卓娜提亚斩断,杉樱转眼无法夹住马背,跌落下马,也不得不自己挥剑斩断另一只脚与马镫的固定皮革。
杉樱跌落后因为断腿而无法再站起,一个骑兵手持长戟向她冲去,却被地上的杉樱翻滚躲过,转眼又夺下了骑枪。
她拄着长戟又站起身来,布谷德兵们如饿狼见食一样纷纷围攻她,卫兵们挡下了很多,她自己则要面对更多。
杉樱完全没有落入下风。布谷德兵们一接近她,就被单手持剑的刀光剑影斩落。沾满鲜血的尸体在她身旁越堆越多,仿佛树下落了无数的红色秋叶。
卓娜提亚再度骑马冲锋,结果在接近时被杉樱斩到了小腿,靴子被砍透,迸出血来,整个人也跌落马背。
她吃痛,却表情不变,立刻站起身来再度徒步冲向杉樱。挡路的人被她不正眼看着就纷纷斩倒,没有一个人能见到第二刀。
转眼,两位白鹰女王终于又徒步面对面。卓娜提亚一头白发编成了以往一般的大辫子,随着杉樱因为卓娜提亚的闪躲斩飞她的头盔,白发全部露了出来,转眼又落了无数红。
刀光剑影,两人的拼杀迅速,没有呼吸的空余。金属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就连旁边拼杀的士兵们也不自觉的远离了二人,让开了一圈无人地。
毫无保留的二人,杉樱却缺了一只手,缺了一只脚。持着长戟支撑身体的手无法再提供战斗,断掉的腿也无法蹬地进行有效的突击。
卓娜提亚却一次突击,终于打飞了杉樱手里的三日月弯刀,它旋转着飞落到远处。
她没有打算留情,正如一开始。
第二击对准的便是脖颈,虽然杉樱下意识用另一只手里的长戟来遮挡,它却肯定已经没有任何效果了。
虽然是在格挡,卓娜提亚却在那一瞬间看到了杉樱已经放松的神情与坦然的眼神。
她放弃了继续抵抗。
一声脆响,长戟断裂成两段,枪头旋转飞去。
断颈的手感,却没有鲜血泼洒一身。
回过神来,只看到春风满面,手中也没了刀剑,身上也没了甲胄与鲜血。只是穿着平时的华服而已。而在面前,站在大树另一旁的是同样如此的杉樱。
“鹤翼川决战,结果是这样吗?”
卓娜提亚开口道,杉樱摇摇头。
“最后的机会了,你要说的就这个?”
“我也不知道。”卓娜提亚低下头,看到的是脚下松软的绿茵。“既没有安乐净土,也看不到往生尽头。我什么都没能找到,只是在不断地杀身边的人。”
“有哦。”杉樱笑了出来,“一直都有,只不过不属于你。”
“哦?”卓娜提亚抬起头来,“不属于我,吗?”
她这才注意到,绿茵与树上的花海,只属于自己这边,而在杉樱那边,大树的另一半是枯枝,大地是荒原,大地的尽头只能看见昏暗的,难以分辨的地平线。
“我一直那样对你,威辽之战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
“这是姐妹的天性。”杉樱道。
“那你为什么要起兵,不惜付出那些代价?”
“那是我的人性。”杉樱道,“罕姐,你最后对我的关照,我很高兴。”
“这都算不上是姐妹的关照——”她低下了头。
“对不起。”杉樱说道,“对不起,罕姐,一直以来这么任性。”
“这不需要道歉。”卓娜提亚却还是低着头。
“当初,看到那个棺木被揭开,看到芙蔻的遗体时候我突然懂了,终于懂了所有的事,懂了罕姐一直以来的感受。我也一直是逼着罕姐前进的人,真的对不起。”
“不,你没有——”
“可是懂的太晚了,什么都太晚了,最后还要罕姐来帮我。”她继续笑了,卓娜提亚终于抬起头来,也跟着笑了起来。
杉樱一边笑着,一边抹了抹眼睛:“变成大人,真的是好可怕的事。只有大人,才会笑着笑着,哭出来吧?”
“杉樱……”
“罕姐,君王之礼,作与众人,姐妹之事,心知即可。我只希望,希望你不后悔生命里有过我”杉樱一歪头,笑容也变得无邪起来。“罕姐,每逢春天的时候可不要忘了,春天只会有一个五月,如果——————”
杉樱已经是少女时的模样,离她越来越远。对此满不在乎一样的,她还是在笑着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听不到了。无论是闲谈,告别还是哀叹之声,都已经传达不到。
长戟的戟尖旋转着掉落下来,猛地落在地上,向下立在了那里。唯一的白鹰女王手持细弯刀,一抹红墨浸染身上,在白色之上格外惹眼。
***************
当卓娜提亚的军队从鹤翼川归来,已经是几天后的事了。
大军并没有如一般人想象的那样兴高采烈,人人面带笑颜,充满着胜仗的喜悦。
将近一年多前杉樱掀起的十箭联盟内乱,在辗转了大漠、草原、高山和关内数个战场之后,终于在鹤翼川的决战当中落下帷幕。云游诗人在军营中唱着那些诗篇,成了我了解鹤翼川决战的少数渠道。
“白鹰振翅而飞,却遇上了自己的对手。
就连大地与长空都想不到的事
烈日之下原来有两只白鹰。
她们撕扯起来,飞上九十九重的高空天庭,又遁入八十八重地府黑洞。
群星暗淡,日月无光,诸神都为这悲壮的大战流泪
自诩最英勇的修罗与夜叉们都羞愧的不敢露面。
阿依拉女王的后裔们自相残杀,命运的降临如此残酷无情。
就连中原的金色可汗也深受震撼
就连西域的安族人都胆寒躲藏。
从此天下只有一只白鹰
从此草原上只有一个白鹰旗。
苍天作证,厚土印证。
不需要时日,因为日月之间就是一日
不需要记载,因为音韵之间一切流传,
凤凰可能不是凤凰,
但白鹰就是白鹰。”
这样的歌谣传遍了军营,我想就这几天的工夫,这不知道由谁创作的叙事歌可能就会传遍草原,传到后代去。
就连最后那句暗讽我的词都会被传下去。
卓娜提亚曾经告诉过我他们部族的祖先,阿依拉女王的故事。
传说阿依拉女王的父亲是一个高十丈的巨人,眼光却连牧羊产羔的地方都够不到,阿依拉女王受了天命,是一个全身发光的白鹰钻入母亲的腹部后所生,天生聪明英勇,却因为父亲与兄弟的嫉妒而备受欺凌,部落也因为她父亲的昏庸而濒临灭亡。上天见到了这景象于心不忍,于是有一日,一只凤凰从中原飞到了草原来,叼起一朵毒花飞进了她父亲的喉咙当中,那巨人父亲便被毒死了。阿依拉女王就拨乱反正建立了布谷德部落,成为布谷德第一代女王,并且消灭了仇敌蠕蠕国。
卓娜提亚后来与我说,她在朝尚阁时读了前朝大允朝的史书,从外国传当中找到了芮国传,确定那就是她祖先的世仇蠕蠕国。
芮国的屠厉可汗向大允称臣,并朝大允皇帝求亲,皇帝派出了自己的女儿出塞,半路被生蛮掳走,再无消息。
卓娜提亚说,她大致猜得到当时的情况。
肯定是与白鹰相对的后人们称呼她为凤凰。
如此说的话可能有些牵强,我也如此问过。但是卓娜提亚说过,在漠北的旧龙城遗迹的布谷德陵墓中,被供奉的圣物就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凤冠银饰,被布谷德人视为最珍贵的宝物。它当年被北伐的河西军抢走,阿依拉女王的棺木也被烧掉了。
“凤凰可能不是凤凰,
但白鹰就是白鹰。”
卓娜提亚确定了确实存在那样一个因为记述的疏忽,从人变成了凤凰的中原公主存在。布谷德人们始终认为女王上位是白鹰降临,如果再有凤凰再临就是天意下的大运到来。
可能是布谷德人觉得我是在有意把自己带入到他们崇拜的凤凰当中去,或是觉得我在卓娜提亚身边德不配位?就连给卓娜提亚和杉樱写的叙事诗中都要酸一嘴我。
可我也不在乎,我不想当李逸笙,更不会把自己嫁接到传说中的任何人身上。
夜深了,军营里终于也听不到作乐喝酒的声音。
卓娜提亚一个人在毡房里,坐在垫子上像是在思索着什么。我一直没有与她说话,希望可以让她一个人好好静一静,但总觉得她现在更需要有人说话。
“怎么了?提亚?”我开口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她说道,“你记得杉樱的样子吧?”
“嗯?”我有些不懂她想说什么。“说实话,在我觉得没法接近你的最初的时间里,杉樱是我少数信任且可以交谈的人。”想想,我还是直接说了真话。
“杉樱啊,本来是个非常任性的孩子,而且脾气秉性不是很好,从小喜欢乱发火,也总是自己被自己气哭。——对啊,她一直都是个爱哭的孩子,就算遇到你的时候也会哭。”
确实如此,她一生气就喜欢哭。
“总是一个坏脾气的爱哭鬼的样子,当初天天与我吵架,吵起来后就会哭,一直这样,一直这样,当时真的让我感觉烦死了啊。”
她的表情像是在说一般的趣事一样,怀旧着,还有笑颜。
“可是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在她死了之后,我记得的模样,每次想起来的模样,都是杉樱笑的样子了。每次想回想一下吵架的样子,我却只能回忆起杉樱的笑容。”她的双眼像是硬撑着,却阻止不了泪光,就算脸上带着再好看的笑,也看得出来非常勉强。
“提亚。”我上前去,轻轻抱住了她,她却还是不肯哭出来。
“大家都在逼我,这么多年来都在逼我。却也在逼她。这孩子都懂了的道理,我却在最后才懂,我算,我算什么姐姐。”
她的哭声从喘息,到隐瞒,最终则像决堤一样,再也无法隐藏。
如此这一天,我刚认识卓娜提亚时还曾没心没肺的妄想过,如今却成真了,我也没有当时想的任何的高兴或是满足的情绪,只是觉得为她担心,为她一起心痛而已。
这一日,卓娜提亚失去了世上唯一,仅存的亲人。
***************
在决战后的一天,也就是卓娜提亚于鹤翼川祭杉樱的前一天,她亲自写了一封信,遣使送到了莲华城属地里东征西讨的丰绒花手里。
而在当时,丰绒花虽然听说了杉樱的军队向西有了动向,却并不知道姐妹之间定下了决战,且已经通过决战分出了胜负。
“卓——女王的亲笔信?”
她收到传令兵带来的信时,已经是好几天之后。丰绒花刚刚听到鹤翼川决战的消息,但却不怎么相信这个传闻。
直到她看到信里卓娜提亚亲自写明了这个情况,才明白传言就是真的。
“令你马上至白山老营见我。我以大将之礼,功臣心腹之遇款待你。你可以携带任何数量的军团来见我,你可随意带着任何人来见我。我会与你最好的盛宴,到时候你就可以畅所欲言,我会全部倾听,以最亲近的态度对待你。庆祝本王消灭了十箭联盟之乱,也庆祝你消灭了莲华城之叛乱。”
信中如此说道。
一次庆功会,而且对她完全没有限制。换言之,就是说卓娜提亚对自己是完全信任的状态。这本应该是自己最想要的情况,因为之前每次见卓娜提亚,她都需要被层层把关,被防备,任何企图亲近的行为都会遭到冷漠的回应。
如今,她似乎是心情大好?或是因为经历了在中原的大迂回和鹤翼川决战,心境发生了变化?
明明是对自己最好的情况,丰绒花却觉得哪里不对劲。而这份打自心底的怀疑,也让自己感到了更甚一层的厌恶与不适。
连带兵都不限制,这就说明主动权都在自己手里,这究竟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不对。”
丰绒花突然想到了自己写给杉樱的信,想到了自己在莲华城废墟摆下的空城之阵。
可那是有莲华城一座城打掩护下,才能无视对方兵力,只要进城就等于进套的作战计谋。而在白山老营,除了白山山脉外就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草滩。根本不可能藏匿太多兵力和工事,做出任何足以无视一定程度人数差距的偷袭。起码以丰绒花一直以来的带兵经验而言,她根本没见过在这种地形上做这种事的例子,也想象不出来。
正因为如此,她才觉得自己的怀疑显得又像是辜负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好意,也像是胆小和怕死到一定程度的癔病。才更加令她不快。
“将军,还有一封加急信。”那人说道,丰绒花的心思全在卓娜提亚这边,心不在焉的接下了属下递过来的第二封信。
“是谁?”
她问道。
“辽东军参将梁都。”
属下答道。
“噢——”她心不在焉道,突然才意识到问题,“等等,梁都梁文中,梁匀的弟弟?他什么时候成了辽东军参将了?”
“梁都不从兄,收十万辽东军,自任参将,要来投将军。”
“梁家兄弟,当初可都对我女直签军不屑一顾,今天倒来投我了?”丰绒花没有起伏的假笑两声,“我记得梁都的那个傻子兄长,梁匀,不是占了京城又是定国号又是自立皇帝的吗?他不去投皇帝,来草原上干什么?”
“将军,梁匀立伪朝,被辅国公刘旺攻,京城破,梁匀烧紫禁城,**宫中,伪朝遂亡。太师樊战又攻占潼关,梁都被两方追杀,又恐两人相争波及,故有意北上来投将军。”
“绒花军如今势盛,但兵力不足十万,他一下子带着十万人来我这里。到时候我是女直万户之主,还是他是?”丰绒花道,“让他滚。”
“将军,大军北上,又是穷寇,若不用无处可去,必铤而走险啊。”
“可是……”
“循将军旧例,以规定割出其首,化其军势,以各军头领主瓜分兵力,梁都自就势微,不是吗?”
“可恶。”
丰绒花自然也想到了自己面对投军时常用的手段,但是如今卓娜提亚的书信让自己感到更加在意,反而有一种方寸已乱,无心留恋俗事一样的慌乱感。明明都是好事,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
“总之,先放一边。”丰绒花道,“温良玉的寇兵,有消息吗?”
“最后一次报告是在虎牙山上,但至今没有找到。”
“他们剩下的兵力不会太多,应该不会和李卫驿一样主动跳出来了。”丰绒花说到这里,非常消沉地叹了一口气。“我先……咳咳,先带五千人,到白山去见女王吧。”
丰绒花带着五万人,从莲花城外动身,朝着白山而去。
与此同时,丰绒花的亲笔书信也被送往即将出关到草原的梁都参将处,要求他分割军队,带小股随从到莲华城去,否则就不接受他的投诚。
十万人虽然多,但辽东军久受逐鹿之苦,后勤粮草应当是无法再支撑他们在草原再度对守株待兔的各个部落发动大规模的会战,这也是丰绒花对他的重视程度不高的现实原因。如今丰绒花更在意还是卓娜提亚请她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走过战场的路并不算多危险,很多的疮痍实际上都是绒花军自己制造的场景。流寇也好,散兵游勇也好大部分都遭到了消灭和降服,只有少部分逃到了山上苟延残喘。大部分人都随着流民逃入了关内,布谷德原本设置的太守和常守部落系统全数遭到了毁灭性打击,相比说遭到破坏,不如说已经不复存在了。
从大吕西部延伸出来,控制整个西域的莲华城和周边,在这一次数万绒花军的突袭和破坏之下,一年之内就彻底成为了无主之地。没有一处完善的城镇,没有一座完好的房屋。
丰绒花一队人从莲华城外出发,北上连续经过了好几处己方比较大的军营后才向东进发,朝着白山山脉下的白山老营而去。土地逐渐变得荒凉干旱,热浪中扭曲的白山山脉也开始映入眼帘。
白山老盘里驻扎着布谷德大营,绒花军到来时先锋官先行通报了丰绒花要来,军队则在营盘外等待卓娜提亚的命令。按照往常来说,卓娜提亚不会允许丰绒花带着军队进入大营,她必须卸下武器,带着几个随从,还有被布谷德侍卫监视着到大营去,而且入了大营后不准骑马。
但这回先锋官带来的消息并非如此,卓娜提亚允许她以亲信的待遇带兵带人入营。绒花军不需要在营外驻扎,可以享受布谷德大营的物资补给。丰绒花也被允许直到面见女王为止都可以骑在马背上。
“女王改变心意了啊。”
“将军要发达了”
“女王会不会把莲华城辖地分给将军?”
下属们小声讨论起来,进入大营时,人们纷纷让出道,一条宽敞的道就直通金顶大帐。令绒花军的监军与军头们都觉得心动不已,感受到了自己终于攀爬到了布谷德帝国顶层的苦尽甘来和期待感。
只有丰绒花在队伍最前骑着马一言不发,部将们也看不到她的表情,并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子。
队伍在金顶大帐前停了下来,在阶梯的尽头,大帐的门口,身穿白色华服,带着银色王冠的卓娜提亚等在那里,背后站着无数的部将与万户长和大臣,皆身穿华服正装。这就是布谷德迎接胜仗将军的最高礼节了,面对这样的待遇,丰绒花就算再面不露色还是难以抑制自己的惊讶,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种事居然真的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也身穿绿衣站在卓娜提亚的身后,没有了那些繁琐的头冠和装饰,可能在这群人里显得不会很显眼,但丰绒花明显扫过一眼就注意到了我。
丰绒花翻身下马,部将们也纷纷下马,对着卓娜提亚行了单膝武礼,卓娜提亚走下阶梯,我也跟上上去,后面的人们也跟了上来。
她一步步走到丰绒花面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如同草原上亲切的人们会做的那样将双手放在了她不宽的肩膀上。
“你终于来了。”卓娜提亚说道,语气平缓。
“我…”丰绒花是很懵,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看到卓娜提亚的一头白发还是惊到了,“您的头发?!呃,抱歉,我是说……感谢陛下。”
丰绒花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卓娜提亚则拉起她的手腕走向大帐,我们纷纷让开路,然后与丰绒花的部将们一起跟在后面。
而在大帐里面已经准备好了宴席。丰绒花的座位被设置在了卓娜提亚的旁边。
至今为止,丰绒花受到的所有待遇都是立功亲信心腹才会有的待遇。
宴起,歌舞升平。我在身份上只是一介丫鬟,并没有资格在宴会上有自己的席位,所以只是拿着垫子坐在卓娜提亚的背后,就像其他领主的贴身丫鬟一样。
丰绒花看样子没有什么胃口去享用眼前的佳肴,也没有心思去看舞。卓娜提亚有一句没一句说着一些事,她就有一句没一句应答,她无所适从。
“陛下……”她突然主动说道。
“怎么了?”卓娜提亚道。
“莲华城的事,您真的……”
“别再对我用敬称了,你我平称就好了。”
“可是,您还是女王啊。”她有些为难,“我只是签军的将军,外户的首领。”
“怎么会,你就是我的平辈,我愿意这么说,所以事实就是这样。绒花,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愿望,你应该全部说给我,我都会满足你的。不需要对我拘谨。”
卓娜提亚的话非常温柔,也让丰绒花更加不适应,也让我不得不想,她以前对丰绒花是有多苛刻?只是说几句好话就变得找不着北。
“我所欲的?”丰绒花一听到这句话,仿佛有了一点想法,终于想起了自己要做什么一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起了勇气一般,像是做准备一般,然后说道:“我可不可以,叫您姐姐?”
她的表情说完后就不是很有生机了,应当是默认了肯定不会有好的回答。
“可以啊,绒花,你就是我的妹妹。”卓娜提亚笑着答应道。
“呃?”
丰绒花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答应的这么爽快。卓娜提亚也说过,丰绒花如此恳求过很多次,甚至不是想要相认姐妹,只是叫一声,她也从未答应,从来都是厉声拒绝。
如今却简单的被答应了,她不知所措。
“姐——姐姐?”
她叫了一声,卓娜提亚就点点头。
丰绒花笑了,却不是凄惨的笑容,也不是甜美的笑容。而像是看到了什么荒唐的事物,因为那荒唐和被戏弄一般的感觉而笑了一样,带有愤怒的笑容。
“这,这算怎么回事?您把我叫过来,什么都给我,这是想做什么?”丰绒花的语气变得低沉,语速也快了。
那是地牢里对我设套结果失败时,才会看到的罕见容貌,丰绒花恼羞成怒的样子。
她拿起了一把餐刀。在场的人都用餐刀割肉,没有人觉得奇怪。
她将餐刀对准了自己,然后突然又像是反悔一样又正握在手里。恐怕她心里现在也在经历着难以言喻的斗争吧。
“您不是说,您需要威严吗?不是说无法忍受任何对自己人动手的叛乱之举吗,不是——不是还说不准我做无畏的破坏吗?您——您的威严,您不要了?”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拿着餐刀的手上甚至透出了青筋。
“我的威严?那时候对你太苛刻了,是我的错。我应该对你道歉,原谅我这个愚蠢的姐姐吧。”
卓娜提亚却直接用最柔软的语气道歉了。
“——开什么玩笑。”
听到这句话,丰绒花整个人仿佛失神一样,双眼瞪得很大,握紧餐刀的手也放松了。
“你这——这算什么样子。这样子能治理好你的帝国吗?你连我——连我在做什么你都不知道吗?居然真的一点防范都没有吗?您怎么回事,脑子出问题了吗?”她一连说了很多话。宴席变得很乱,下面的部将们喝酒作乐,也没注意到主位上的事。
“是因为她吗?”她看向我,“还是别的什么?为什么,你这个白发的女人和我的卓娜提亚姐姐会完全不一样?”
“我知道,我会很让你失望。所以我希望绒花作为妹妹能辅佐我,帮我治理帝国,帮我稳住局面。”卓娜提亚继续说道。
只是两三句话,恐怕已经把原来那个威严和不可及的样子不可逆的从丰绒花心中破坏掉了。
“喂,我可是,把您的莲华城夷为平地,在那里把您的妹妹打到失去斗志失去主力。我可是杀死了芙蔻的人,还背着你——”
丰绒花语气颤抖着,话还没说完就被卓娜提亚打断了。
“你那是大功一件。如果没有妹妹把十箭联盟削弱到破灭,我也不会那么简单约战成功解决内乱。芙蔻和贵吉尔氏族就是叛逆,如何处理都不过分。”
“可是,很多你不知道……”
“你是将军万户,你自己定夺,我管不着的。”卓娜提亚道,“你肯定是对的。”
“……”
丰绒花沉默了,她放下了餐刀,不由自主的耸起了肩膀。宴会气氛还是很热烈,我却能感觉到丰绒花这边一切都变得不妙了。
晚宴持续到了深夜,众人都醉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才算散了。卓娜提亚没有让我与她共住一个毡房,而是拉着丰绒花要与她同枕。她在侍女帐旁为我弄了一个独立的毡房,也有几个卫兵看守。
那一夜我却没觉得哪里不对,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吃醋或者是不快活的感觉。
真的没有!
就算盯着毡房的圆穹顶看到很久,眼睛都酸了,油灯灭了又点睡不着,我也绝对没有因此去感到嫉妒或者吃醋。终于在磨牙磨到槽牙都有些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临近了黎明,只听到穹庐外似乎有一阵骚动。
走出毡房便被卫兵拦了下来,但我确实听到营地里有密集急促的马蹄声。
“怎么回事?”
“绒花军有人出营逃跑了。”卫兵说道,“姑娘,小心些,不要乱跑。”
“会是谁?”
“监军刚看到其他绒花军的军帐没什么动静”
“少数人出逃?”我问道,卫兵摇头。“那算了,我得去问问你们卓娜提亚。”
“姑娘,您——”
“没事,你们也跟过来。”
他们几个经常被指派保护我,也算是熟人了,便点点头,跟在了我后面。一路营地里有很多士兵乱跑和检查,也有骑马的人企图出营追,但大部分管事的都醉的不成样子,始终没有有效的管理和指挥。
“姑娘!”
猎犬将军站在罕帐外带着一群卫兵,一看到我便走上前来。“姑娘怎么来了?营地里好像有乱子,不安全啊。”
“卓娜提亚不知道吗?”我问道,“这么吵还睡得着?”
“有人说人影是从罕帐这里跑出去的,我就马上带人保护罕帐。但是罕帐里女王和绒花将军都没出来,应当是没醒,我们也没叫醒她们。”
“这不是胡搞吗,至少得告诉你们女王有危险吧?她是那种一睡着什么都不管的人吗?”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他们的不靠谱,就把猎犬将军和侍卫们训了一通,然后准备去进罕帐。
“提亚,醒了吗?我可进来了。”我在门外叫到,然后推门而入。
灯笼还亮着。
但帐篷里只有一个人。
提亚头发散乱,倒在地上。
地上是一滩鲜血,渗入了毛毯里面。
就连提亚白色的发梢,也被自己的鲜血染红了。
“提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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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绒花策马飞奔,同时也有一百多位绒花军当中的精英也夺马跟了上来。
她这一回并不是奔向某个目标,并非是飞驰,而是逃跑。恐怕这一生到这里为止是第一次如此迅速的逃跑吧。
以至于军营里的人都没有来得及反应,只有自己的心腹精英们反应过来跟了出来。
之前在罕帐里,她想到了自己一直以来对所有人索求的事情。看着卓娜提亚解开辫子,换上了白色的丝袍,她却始终没有更衣准备就寝,而是命令丫鬟们出去。
卓娜提亚点了点头,仆人们才出去。
“怎么回事?绒花妹妹?”她问道。丰绒花低着头,等了良久后才开口。
“我可以叫您姐姐,是吧?”
“是啊。”
“那么,姐姐,我还小的时候,经历的那些事情,我知道,杉樱也说过——我,”她有些激动,又语无伦次起来。这太奇怪了,丰绒花想到,自己明明从未如此。“芙蔻也好,杉樱也好,都过去了。但是我还是想问问姐姐您,您,难道就没有对我,感到过歉意吗?”
卓娜提亚的眼神仿佛在那一瞬间变了,让自己一瞬感到了寒冰贴脸一样的寒意,它却马上又变了回去。
“可以哦。”卓娜提亚答道,“我以前清算了好几个氏族,确实里面有恩泰氏族。我当时是没有办法,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领主们会反抗我。”她说道,“但是,罪过就是罪过。我当初把你和你父亲流放到辽东去,本来以为不会害你,却还是让你受尽了苦。是我的错,我为此向你道歉,妹妹,对不起。”她的语气很诚恳。
“所以,你,道歉了?”她惊了,娇小的身躯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是啊,我一直希望得到的一切,都这样来了?”
“希望的一切?”卓娜提亚问道。
“不对,不该是这样。原来只是这种东西?我居然以为这样,我就不恨你了?我——”她捂着脸,跪倒在地。
一直以来得不到的东西,为此甚至发了疯一样多了很多事。但是最后却莫名其妙的都得到了?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落到自己手里了?甚至那个李凝笙也失去了地位,被自己就这样取而代之了?
到手之后才发现,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完全不一样。本来以为可以在这种高兴的氛围里自己自尽的,但却觉得一点都不值得,因为没有感觉到任何自己期待的东西。
是啊,自己期待的东西归根结底都是别人给予的东西,要如何都是别人的脸色。那么定价如何实际上还是别人说了算。自己觉得珍贵无比,实际上别人并不当那么回事,只是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口,就能办到?
明明是让卓娜提亚女王又变回了自己的姐姐,还未一切道歉了,在这尘世间应该是没有人能够办到的事才对,为什么会觉得,一点都没有如意?
“原来妹妹恨我吗?”
卓娜提亚开口道。
恨你?那种感情如今看来到底是恨还是爱,已经分不清楚了。但是毋庸置疑的是,自己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起这感情的真实性来。
“原来妹妹一直都恨我啊,我还以为——
绒花最恨的实际上是自己呢。
”
怒目圆睁。
她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如此的感觉并不是当时直观的感受,不是自己尊严或是理性的回应。
而是本能。
本能一般的愤怒,本能一般的从怀里抽出了自己的匕首,本能一般的划过她的脖颈。
一道光,在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那割开脖子的触感残留才变得真实了起来。她不解的看着自己,伸手捂住了脖子一侧的伤口,却止不住鲜血不断流淌。
我做了什么?
丰绒花看着手中带血迹的匕首,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再看向卓娜提亚时,她的白袍已经被染红了一片,还是不解的盯着自己,然后倒在了地上。
我做了什么?我在干什么?
不要这样看着我啊。她的匕首落到地上,心中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她想起了芙蔻死前看着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的眼神。
鲜血就像是止不住一样,但更多是对做出这种行为的自己感到不可置信。
是啊,当时还觉得那是有意义的杀戮,是一种牺牲。
原来如此,当时是在自己骗自己啊。原来一直以来做了那些事,让自己坚信很多事值得,很多事快乐,都是自己骗自己啊。
因为不得不骗自己,从一开始就不断地在可怕的事情里面循环着,如果不骗骗自己的话,会发疯的吧?
可是,如今想想,道歉就自刎什么的,不是当时说出来骗杉樱的话吗?为什么现在自己也相信了呢?
说过的谎言太多了,自己都无法分辨真相到底是什么,原来真的会有这种事的吗?初衷是什么,目的是什么,这种事在不断地变形、欺骗、妥协和乱来后,恐怕自己也难以说清楚自己心底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了吧。
逃跑。
无法再解释,无法再续行的状态下,就只能这样了。
丰绒花在马背上持续逃跑,却不断想着这些事。她甚至没有好好的规划逃跑的路线。属下们认为布谷德应该警戒了周边,而这边绕路躲过外岗的时间已经让对方有时间对外通报,只能不断地绕路,并攻击一些比较小的驿站来补充补给,以图回答莲华城绒花军大营。
虽然丰绒花的精神不太稳定,但属下们还是坚信回到营地后她会率领大家打败企图复仇的布谷德人。
逃跑的第三日,他们又攻击了一处驿站,杀死了驿站里的几个看守后享用补给品,煮肉、喂马,磨刀,拿箭矢。
“将军,从逃出来时候起,您一直不太好的样子。”一属下道。丰绒花只是坐在那里喝汤,却不吃肉,令他们觉得很费解。
“我没事。”她淡然道。
“您不好好吃的话,会没力气回到大营的。”
“没事。”她还是淡然的说道。
丰绒花的样子完全不像以往任何时候,也不符合属下们的任何印象甚至是幻想。在这种布谷德人随时会追上来的时间里,她的情况令属下们感到着急。
突然远方传来号角声,属下们纷纷放下吃的,拿刀拿弓围着篝火寻找敌人。他们看到了远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群骑兵,至少有数百人之多。
“被追到了吗?将军快走,一些人留下断后!”那属下道。
“布谷德人吗?”丰绒花完全没有站起来,只是喝着木碗里的汤,坐在火堆旁看着远方地平线上越来越多的骑兵。
“嗯?”她发现了异状,属下们也发现了。
“将军,那是大吕的大旗!”他们喊道。
丰绒花手中的木碗落地了,肉汤洒一地。她站起身来,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队,双眼开始放光,整个人仿佛恢复了生命一样越来越高昂。
“是,是温良玉!我的温良玉!她来了!”
她欣喜若狂,终于也拿起了重弓站起身来。
“温良玉,不会放弃我的,我就知道!”
她笑道。而排成一队的女直士兵们纷纷拉开弓,准备对着来袭的骑兵发动一轮齐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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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温良玉来到了虎牙山的山脚下,在一处隐秘的洼地驻扎了军营。虽然她很担心李卫驿的情况,但是绒花军开始了扫荡,她不得不躲避对方的优势兵力。
“卓娜提亚不肯帮我们,布谷德会帮绒花军的。”
面对送去卓娜提亚处后又空手而归,什么口信都没有被告知的使者,她的属下道。
“卓娜提亚把我们的使者放回来了,就是有戏,只是没明说罢了。”温良玉道。她卸下了重甲,穿着普通的袍子,只是露出的双手与脸上缠满了白布,只露出眼睛和嘴巴,坐在一个岩石上。对属下们而言这模样比铁面还要煞人。
“温将军,还有一个消息,是我从布谷德大营听来的。”
“什么?”
“李将军,李卫驿将军,在只虎台门战死了。”使者低着头说道。“李将军攻击了围攻只虎台门的绒花军,被丰绒花亲自攻杀了,首级被斩下悬于城楼三日。”
使者说罢,却没有任何回答,也没有回应,便继续低着头。
直到他听到了什么东西滴到地上的声音。
寻着声音抬起头来,才看到坐在岩石上的温良玉握紧了双拳。缠在手上的白布因为钻进的拳头嘎吱作响,也浸染了鲜血。鲜血从她的双拳,低落到了地面上。
“李卫驿……死了?”
她的声音在颤抖,双目圆睁。
“二哥……死了?”
我的声音在颤抖。
那士兵跪在地上不说话,我却觉得心里一下子少了一大块。
刚安慰完失去妹妹的提亚,我就被告知失去了哥哥。这一瞬间就知道了自己的安慰有多幼稚,根本无法填满这种突然出现的空虚。传令兵出去了,毡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
“我要讨回来,无论如何都要讨回来。”
头一次,如此没有任何顾虑的,直接的说出了自己的敌意,自己的攻击性。
“我不会再原谅丰绒花了,不会有机会了。”
“笙儿。”提亚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冷静点。”
“提亚,难道是想劝我?”
“不,只要你想,我就帮你。”
“怎么帮?”我问道,“那种死了都会高兴的疯子,难道你会遵循我的方法?”
“会的。”她说道,“我肯定会的。”
“不,不行。”我站起身来,我知道她说的是我以前讲过的一个设想,但那对我来说只是设想,太危险。“这种事对提亚太危险了。”
“笙儿去杉樱军营时候,不是说那次冒险行为会补偿我吗?”她说道,“这就是我所说的补偿,这回轮到我来冒险了。”
“可提亚是女王,怎么能冒险。”
“人总是要任性一次。”
如此说着,她还是投身到了那一切当中去。
人总是要任性一次吗?在床边等着她醒过来,回想着她说过的话。心中对她感到了愤怒,对自己也感到了愤怒。为什么要冒这个险做这种事,为什么我要允许这种荒唐的事情发生。
不值,太不值了。
就算是为了二哥,我现在也开始觉得不值。失去了重要的人后,用另一个重要的人做赌注去报复,这算什么人该做的事。这难道不是丰绒花这种疯子才干得出来的事吗?
如果我对着二哥的遗体说得出这些所谓的计划,所谓复仇的设想。他恐怕会直接跳起来反驳我吧。
她咳嗽了一声,被我握着的手也反过来握紧了我。
“提亚?!”
我惊道,她已经睁开了眼睛。
我拿起一碗马奶喂给了她,她轻轻地抿了几口后,又大口喝了好几口。流了那么多血,她应当是非常渴了。
“我……是怎么?”她看了看周围的模样后,虚弱的问道。
“你被丰绒花砍伤了,失去了意识,应当很不妙才对,但是军医说提亚撕下衣服缠住脖子的举动救了你自己。我昨晚吸出了淤血,涂了药材。就等你醒过来。”
“我不会睡了三天吧?”
“你只睡了一天半。”我笑道。
却不知不觉视线变得模糊了,喉头酸痛,赶紧用袖子擦起眼睛。
“对不起。”我说道,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需要道歉吧……我也没想到她会突然那么生气……”
“不,对不起。”我继续说道。,握紧了她的手。“又让你受伤了,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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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原上,女直士兵们都已经丧命了。虽然有一百人,但是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吕军和贵吉尔氏族军队,还是尽数战死。
而温良玉这边,实际上也只剩下了十多人不到。大部分人都是被弓箭所杀。
夕阳下的大地荒野被照耀成了赤红色,鲜血浇灌了荒芜的土地。
而手持李卫驿的柳叶佩刀的温良玉,与丰绒花交战起来。所有人都让开了道,看着两位大将的对决。
丰绒花满面幸福,她踏地而行,一瞬就出现在温良玉面前,两道寒光却被温良玉的战刀挡下,发出脆响与火花。
火花迸出,照亮了逐渐转暗的大地。
丰绒花持着双刀横斩,温良玉立战刀而挡。兵器轰鸣,击声刺耳,鸣声悠扬。
丰绒花的双刀在距离温良玉缠满白布的脖颈只几分的距离被挡,两人青筋纷起,星目圆睁,火花与尘埃仿佛定格半空。温持刀的手也已经被自己握的满是鲜血。
毫无保留的招式。
突刺。
劈砍。
挑动。
每一个招式都是致命的杀招,发出之时就注定了无人能招架。却也被挡下。
如小小的雷暴,雷击与花火不断发出,可能从远处变得黑暗的白山,也看得到这驿站废墟上诡异的一闪一闪。
刀光剑影,杀意碰撞。每一下都照亮了昏暗的荒地。
丰绒花以诡异的角度发起了攻击,也带着更致命的二段斩。但都被温良玉以单刀格挡。
她心中一暖,太懂我了。就算是恩交,也从未觉得如此交心过。仿佛之前关于卓娜提亚的那些可怕、荒凉的记忆都已经不复存在。
“温良玉,你是我酝酿多年的美酒。”她说道。“我要尽兴的品尝你!”
“哼。”她只是冷哼一声,仿佛不屑一般。丰绒花在战斗中开始落下风,温良玉越是报仇心切,越是痛恨自己,就越令她感到兴奋。
来啊,这才是我丰绒花值得的终末。给我吧,给我悲惨的死法吧。
她如此祈祷着,呼喊着,也坚信温良玉听到的这些声音,坚信上天也听得到这些声音。
温良玉的剑把已经成了红色。身上也随着长时间的打斗开始出汗。
出汗?她根本没有可以完整出汗的皮肤了吧。有的只是刺痛,渗出白布的鲜血,滚烫炙热的鲜血。
丰绒花深吸气,她看到温良玉身上冒出了烟,仿佛整个人已经开始着火。那刀也变得炙热,发红起来一样。
“太棒了,你真是太棒了!”她再度猛攻,但是只看到赤色的光闪过,手中的一个短刀就飞上了天。
看不清,完全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已经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
温良玉此时,只见到中原一望无际的干旱荒地,又看到了见不到尽头的流民群,还有空中遮天蔽日的蝗虫。
“我乃!”
一刀劈开了那过往,又看到了从地平线尽头飞来的火流星,还有残破不堪的城墙。
“大将!”
又劈开了那些过往,只见到平日里山寨里的兄弟们坐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每个人都在笑,都在向自己敬酒。
“温二娘、温良玉是也!”
一刀刺击。
眼前的画面变成了丰绒花痛苦的面容。
她为何如此痛苦呢?那战刀刺进了她的小腹里,那里原本有一个疤痕。
但刺的不彻底,丰绒花握住了刀身,挡住了大部分的力道。
虽然乍看之下,温良玉这种高大的女将对战娇小的丰绒花颇有欺负人的感觉,但丰绒花的武艺是真的了得啊。
明明可以更光明正大,更前途远大的一个人。
她挣脱了刀子,捂着小腹盯着自己,似乎是准备最后一次攻击。那伤口也几乎冒烟了,可能是因为自己这边太滚烫了?
丰绒花久经战阵,不怕痛不怕死是常事。但是那一刀,却格外的痛,痛到自己没法忍受。
“受死吧。”
温良玉说道。
“下一击就要你命。”
宣读一般,举起了战刀,摆好了架势。
丰绒花也心神领会,露出了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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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将军抛下了你们,但是袭王是她自己的事,女王坚信与你们没有关系。”监军们对着成为俘虏的,被丰绒花抛下的五千绒花军如此说道,“所以女王宽容的饶恕了你们,你们不会与你们的将军带有同样的不赦之罪,女王宽恕了你们所有人。”
而在远处,我扶着卓娜提亚站在大帐前。
“接下来,剩下的六万多绒花军就是无头苍蝇了,解散掉那些人易如反掌了。”卓娜提亚说道,“丰绒花的时代已经完了。”
“我…我得去找她。”我说道。
卓娜提亚没有应答,只是看着我。
良久后她才说:“可以,我会帮你找她。反正我们也得确认她有没有被温良玉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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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
温良玉的刀脱手,突然跪倒在地,吐起了鲜血。
她身上的白布基本都被血污浸染。几乎全部都是她自己的血。
准备受温良玉最后一击的丰绒花愣在了那里,看着温良玉呼吸急促,不断吐血。
“你……你怎么回事?”丰绒花呆滞了。
“哼。”温良玉虽然痛苦不堪,却还是冷哼了一声。这一回是轻蔑,却又得意的声音。就在最后一下,就在临门一脚,她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
或者,她是故意的?
“丰绒花,你赢了。”她笑道,口中的鲜血不断地流淌到地上。“我会——我会在地狱——等你。”她说罢,倒在了自己吐出的一滩血上,双眼也变得无神起来,口中也只剩下长长的出气声。
温良玉死了。
与此同时,丰绒花手中的短刀也落到了地上。她呆滞在原地,看着温良玉的士兵们抬起她的尸体放在马背上,后纷纷骑着马走掉了。彻底的无视了丰绒花,因为温良玉说过如果自己先死掉了,就不要再理会丰绒花,不要寻仇。
夕阳落下,傍晚来临。
丰绒花却愣在原地。
就连自己刚刚期待的最后一击,自己等了将近五年的“美酒”,那个除了卓娜提亚外自己最喜欢的人。终于也在最后,用这种方式抛弃了自己。
是啊,抛弃了自己,舍弃了自己。
她用这种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结束了对决和恩怨。也让自己的生命从此再也没有了期待、快乐、激动、憧憬和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值得自己死的终末,自己应得的下场。
永远不会有了。
“我都,做了什么?”她喃喃道,像是说自己斩卓娜提亚的事,像是在感叹自己对温良玉的所作所为,像是感叹芙蔻,感叹一切,感叹一切。
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她这才知道,真正的乏味,真正的无聊是什么样的东西。原来就是如此,支撑自己生命的东西纷纷被剥夺,或是抛弃自己之后,一生不再有任何牵绊,不再有任何期待,不再有任何纠葛的状态。
这样一来,自己就是孤零零的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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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我带着士兵们寻踪了很久。
他们都是精锐的猎手,很简单的就发现了一个受过伤的,个子不高的人逃走的痕迹。顺着那个痕迹,指向的是荒原上一处难得的小湖。
腾格湖。在越过高地,看到地势比较低的湖泊时,在湖边的草地上,我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就那样躺在草滩上,仿佛看着什么,仿佛等待着什么。
“你们别过去。”
我说道,下了马,大步的走向了丰绒花躺着的地方。
她注意到了我到来,但只是坐起了身,没有看向我。
“丰绒花?”我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只是在想,我在辽东呆了那么久——却没有见过海。”她说道。
“这也不是海。”
“我知道,我只是——突然想看看。”她说道。
我也坐了下来,与她肩并肩坐在一起。
“对不起啊。”她突然说道,“卓娜提亚对我那么好,我还是伤害了她。”她低下了头,“我只想得到她以前冷酷的样子。现在她对我好了,我却无所适从。现在我只记得她的好,我感觉……好后悔。”
“你对她到底怎么看?”
“我也不知道。小时候与她呆了那么久,有这种感情是从在辽东时开始的,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可能是恨她,现在我觉得,我喜欢她。”
“真的吗?”我问道,“你做的可不是喜欢的人做得出的事。”
“我也不想,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说道,我是第一次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她应该也恨我吧,我做了那么多的事。”
见她的模样,我有点不忍了。
“她实际上没有对你好。”我说道,“她那是故意的,为了激你,为了乱你的方寸。为了让你心烦意乱而已。”我直说了。“而且是我出的主意。”
她终于看向了我,眼神里却没有愤怒。
“因为,她恨我?”
“别自以为是了,恨就是爱,那种事对你是不会有的。”
“所以。”
“所以她没变,还是对你没有感觉,对你不会有感情。”我依然直说道。
“谢谢。”她面露放松,对我道谢了起来。“我居然觉得好受了。”
“我……我懂。”
“是吗?”她又看向我,“我在辽东的时候,每次想到她就觉得双脚都没地方放了,整个人站着都会摔倒。她在白昼太耀眼,让我只能躲进暗处,把她的幻影拥入怀里,做着自己都觉得荒唐的梦。——对啊,梦。”
“你喜欢上的不是卓娜提亚,是你危难里痛恨的,又憧憬的,自己塑造起来的幻影而已。”
“你真懂我。我应该早点和你促膝长谈吧?”丰绒花笑道。
“我又何尝不是呢。”想到了最早同样是在这片荒原上,那个飒爽的女骑士的身影。
“你比我幸运。”
“我和你唯一的区别就是我可能更幸运一些。”她说的话我也完全赞同。“我总觉得,我们两个实际上很像,秉性很像,脾气也像。我被你关了两年,我却能理解你为之兴奋的事,我实际上也会为之兴奋,只不过我会压抑自己不要那样罢了。我懂你的愤怒,懂你心里觉得不甘,觉得不对不公平的感情。因为——我自己也是如此。”
“所以你搞这些,是为了——你哥哥?”
“一开始是为了我二哥,但我现在不是了。我现在觉得,浇灭你的怒火是正确的事,不需要理由。”
“如果,你之前直接来和我对谈,我可能会把你活煮了喝汤吧。”她苦笑起来,仿佛说的不是自己。
“你会陪着我吗?”她突然说道。
“我?”我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直到她递给我一株紫色的花。
那是毒花。
我这才知道了,她吃了毒花。
在终于没有了怒火的如今,她果然已经无法再忍受自己做过的暴行,或是无法再因为厌恶而进行暴行的生活。
她要逃了。
“我会陪你到最后的。”我点头说道。也不知为何,感到了鼻子一酸。
“我们的命运也很像,你却比我更懂得怎么控制愤怒。”她说道,“更像个姐姐啊。”
“卓娜提亚说把你当成妹妹,是骗你的。”我道,“但是,我,我——我是真的希望你是我的妹妹。”
“呃?”她看向我,又闭上了眼睛,仿佛很欣慰。
“我也突然觉得,有你这样的姐姐,或许会很不错。”
她说着,又苦笑了起来。“原来是这种感觉,我一直想找的感觉。”笑着笑着,终于哭了出来。“为什么偏偏——偏偏这时候。”
“你找到了,不就够了吗?”
“我想……我想活了。”她抹着眼泪,“偏偏死前,我想活了。上天真是喜欢看人出丑,看人的蠢事作乐。”
“今天我会失去一个妹妹。”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如此安慰,“但我会陪你走到最后。”
“好疼。”她捂住了肚子,“好疼。”似乎是毒效在渐渐发作。
“没事”我抚摸着她的头发,两鬓的小辫子。“我在这里,没事。”
“如果能回到那个午后,那天没有去爬树,我该……如何呢?”
“没人知道的。”我说道,把手放在了她的背上,“应该会是个可爱的姑娘了吧。个子小小的,喜欢恶作剧,温柔、活泼,而且知书达理,腹有良策。”
“哈哈,实际上,我——”她忍着痛,却还是尽量与我交谈:“更想要个高点的,腰也长长的身子,我想学会去舞……你有了我想要的,可能我也一直有你想要的吧?我们——我们这叫什么姐妹嘛?哈哈,”她笑着,也卷缩着,痉挛着。
不知多久后,当我再度想要说话时,丰绒花已经没有再回应了。
她躺在草地上,轻轻闭着眼,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卓娜提亚不会懂你的,很多人都不会懂你。因为她们没法理解你,无法理解你不是为了什么目的而行动,无法理解你把感受看的那么重要。”
我说道,
“对啊,真是活该孤独的秉性。”
解下了她的一个发带,我站起身来,朝着高地走回去,将发带收了起来。
无边无际的白山山脉下,干旱的可以驰骋万里。马蹄抖起灰尘,就像是小舟与波澜一样。
五年多以前,在这里,我还是个希望成为人的一个奴隶。
如今成了人,却又送走了多少人的生命。
认识的,不熟的,或是有仇的,有怨的。如今我似乎已经不剩谁了。荒原的热浪扭曲了远方的风景,也让思绪万千。多少熟悉的面孔,多少曾经活过的人。一个个的都被带走了,很多事只有在失去后,才会明白它的好。
但那只会告诉我,一切都来不及了,都只是空的而已。
“笙儿?”
提亚叫到,我才回过神来看向她。微风顺着绿油油的草原吹来,夹杂着草香与花香,也让铺着的垫子角都扬了起来。
“想什么呢?”
她问道。
“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说道。
“往事?”
“很多年前的,很久前的很多往事。”
往事万千,很多时候仿佛想不起来,却又在一些时候会突然全部回放。记忆就是如此微妙的东西。我只是多看了她脖子上的疤痕一眼,就想到了那么多的事情。
“据说当初在黄头军里那个王云当了皇帝了,定国号叫大绥。你猜他们会不会递给我们国书?”
“中原又一统了,估计会来一封非常傲慢的国书吧。”我道。
“那笙儿就帮我顶回去吧。”
“我像是会骂人的人吗?”
“谁叫你骂人了——虽然也是吧,就是不输阵的那种。”
“多少年了,提亚怎么越来越孩子气啊。”
“可能这就是头发又变黑的原因吧。”她摸着自己的头发笑道,笑得无害,笑得轻松,一切都是无防备。我知道,那是她真正的样子,那是她只对我才会有的样子。
而我却觉得我自己正相反,虽然也是我真正的模样。
“你也该考虑一下继承人的事了吧?”我说道。
“内戚那么多,到时候选一个孩子就结了嘛。”她满不在乎。
“吓死我了。”
“怎么?”
“我以为你到时候会搞什么让我尽皇后的责什么的怪事。”
“讨厌啊。”她锤了我一下。
“好疼,不行,我被打疼了,回不了首城了。”我接势躺了下来,看到了一片青蓝的天空。
“所以说你讨厌”
她说着,但也躺了下来。
往事的事,不经意间又忘掉了。
如今我只知道,当下有比过去更重要的人在这里。
终于迎来了最后一章~
历时一年多,坑也终于填平了,但还有很多话想说,就都写在这里好了~
最初写本文的时候,我也没有什么自信,只是想着把坑填完,把故事说完,不留遗憾就行了。结果还是有很多遗憾哈。文笔也不太行,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更的也慢,一些地方留了很多虫可能我自己至今都没注意到。
但是没想到会有很多读者愿意看下来,也愿意分享自己的回应。这对我来说是惊喜,每一位读到现在的小天使都是恩赐一般珍贵的人。
非常谢谢一路陪我走下来,我也只能尽量写的更好来回报了。
后面我会更新一些角色的小番外,补足一些人物的弧线和故事,还有正文里没能表现的一些遗憾。(所以读者大人们别把我从栏里删了啊秋梨膏)
关于书中人物的结局,虽然都写上去了,我作为动笔的不该在后面又唠叨,不过我觉得写的还是没有达到我心中的预期的目标,所以还是想说几句把。
书中大部分人一早都互相认识,除了几位安族小姐姐基本都是卓娜提亚小时候的姐妹和玩伴,关于这一点,我实际上是想写出一种大家从小好好长大,却又因为时间的推移而面临各自的命运的故事,可能叙事上拉得太长,有些不明显了,对此赔罪了。(天天赔罪)
李凝笙、丰绒花、杉樱、芙蔻都是权谋与战争的受害者,但一些人选择成为加害者,从贴心姐姐朝着反派人设一路狂奔,一些人则坚决不去做自己不屑的事,贯彻自己的意志。
享有第一人称叙述待遇的主角,苦命的李凝笙姐姐,毋庸置疑就是后者。我最早构想的李凝笙的人设就是一位坚强而且温柔的小姐姐,她的经历和真相足够令她痛恨她生命中的任何人(天降大任于....),做什么过分的事都不为过,而且确实还天天脑洞报复别人XD。但她并不想因为恨而错过爱,这种心态在我看来并不是那种如今人们常说的圣母一样的对于敌人的温柔,而是更加重视对自己人的温柔所以觉得那种行为很不值,因为在她所处的时代里,没有人负担得起复仇斗争的代价,她自己更负担不起。
所以,虽然在地位上凝笙一直处于丰绒花和杉樱之下,但论内心的强大的话书中没有几个人可以和凝笙相比,在做人这一点上她是比谁都看的通透的大姐姐。因此在两位女主的CP里,李凝笙是绝对的主导,毋庸置疑是攻,可以说是她绝不屈服的个性,让当年屈服于恩师和家人“逼迫”的卓娜提亚感受到了憧憬和依靠感(虽然第一眼纯粹是因为颜好而且像熟人-。-)在这个基础上,李凝笙的剧情在一直都是“在刀尖上跳舞”的模式,虽然命苦后来却也有了出路,结果她是一直在作死和作死的路上(李凝笙:哪个一方雄主我没怼过),命苦时候作死或许是一搏,但都衣食无忧了还作死那就是真性情了吧(也有可能就是单纯的作)。
这样一个构想的李凝笙小姐姐,我自觉没有写出心中她该有的那份魅力,所以总觉得罪恶感满满,故唠叨了这么多,写的都快比正文长了。我也只能赔罪了。(赔罪星人)
大家都要好好的,我们有缘下一个坑再见吧(光速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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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花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