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桑城外一座不起眼的小山丘上,有一片不起眼的小竹林。林后山石上有一泉眼,泉水涓涓流淌,汇成一条小溪,绕竹林而下,最后汇入山腰的一处小池塘。竹林间有一小木屋,小石子扑就路面,蜿蜒在庭院中,在竹子的掩映下平添幽邃之感。
好一片世外桃源!
庭院中的长榻上躺着一个人,阖眸休憩。一头华发垂至榻边,素衣无暇,白玉似雪,竹风为伴,兰草为友。
千酒提着一壶酒,沿门前山路往这边走来。酒壶在他手里摇摇晃晃。
“师父!徒儿来看你了!”千酒隔老远就大声叫道。
门前守着小童连忙上前制止:“小姐,先生正在小憩。”
榻上的男子也醒了,悠悠的对刚走进院子的千酒说:“山林勿扰,为师同你说过多少次了?喊这么大声作甚?叫鬼似的,你师父还活着呢!”
“师父您老还是这么爱说笑。”
被称作“您老”的沈霁算着自己三十出头的“高龄”,好生无语,只得转而问道:“出来的时候没人跟着吧。”
千酒把酒壶往桌上一放:“没。都这么多次了,师傅您还是不放心我。”
千酒扶起桌上两个酒杯,酒水与杯壁碰撞,甚是好听。他拿起一杯酒,着力一抛,被榻上的沈霁稳稳接住。
二人隔空碰了碰杯,各抿了一口酒。千酒说道:“师傅还是起来喝酒吧!躺榻上喝,小心呛着!”
沈霁从榻上下来,也走到桌边坐下,嘴角含笑:“小丫头,你这可不是从山脚下沽的酒吧?”
“师父聪慧。凡夫俗子所酿之酒哪配得上您呐?”千酒举了举桌上的酒壶,“池边桂树下挖的,貌似还不少,我就随便拿了一壶,似乎……是‘桂馥’。”
“师父聪不聪慧,也轮不上你这个小丫头来评判。只是可惜了我这坛好酒,还没埋多久,就被你挖出来了,未免心急了些。”
“师父此话怕是另有所指吧!”
沈霁低着眸子喝酒:“人家只想当个小透明,你却偏偏要一开始便搞出那么大动静,她被忽视,反而是更好行事的。”
千酒说道:“师父久在山上,怕是忘了山下的生活。山上的酒埋在这儿,除了山上的那么几个人,没人会偷。可是埋在山下某个显眼地的酒,人来人往都想把它挖出来,挖迟了,可就没了。”
千酒又继续说道:“师父说的也没错。是!她被忽视,更好行事。不过,是更利于长公主千金焕和二皇子千破骑形事而已。就凭他们笼络人心的手段,我若不快点,再逼他一把,哪有我的一杯羹啊?
再说了,她原来那小院子也确实离我的偏远了点。而且,面对一个刚出场就充分展示了胆识与攻击性、预谋性的人,她们的利用心思反而少一分,转而更多的是观察与忌惮。”
“你昨日的事迹,我略有耳闻。多么天真可爱的一小姑娘,被你逼成这个样子。”沈霁笑道。
“师父谬赞。成大事者,总得先把身边的人打理好。再说了,师父,您当年训练我的手段也没好到哪儿去吧?不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沈霁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好啊!小家伙羽翼渐丰了,也在诲人传道了!”
“师父在前,徒儿可不敢。”
“行了……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已经了解她了?你把‘傲’给了她?”
“它现在不叫‘傲’了,现在叫‘九抟’。”千酒漫不经心却又认真地回复道。
沈霁又问她:“你不缺好武器,怎么偏偏挑了一柄长剑?一旦被发现可就不妙了。”
千酒想说的话微微一顿,随后开口:“师父您不了解她,她心眼笨的很,给他一柄匕首,她可以日日揣袖里。凡碰上一些情况便拿出来耍,那样暴露的风险才大呢!在河里溺死的人,那都是会游泳的人!
更何况,近距离作战,她没这个本事与敏捷度。暗箭伤人,她也没这个胆量。一拍板,还是用剑吧,好学!”
沈霁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千酒:“不过你确定,她会是你的一大助力?我可不希望我亲手养大的竹子在这个时候折了。”
“我会把控好的。”
又是数杯酒下肚,沈霁又摇摇晃晃坐回榻上,用手撑起头,灰蓝色的眸子显出深潭般的光泽。他好似玩味地问道:“你说,我同她,谁更似谪仙?”
千酒思沉了一会儿,答道:“若以世人对仙的评判来看,谪仙只是身被流放,心却安然,飘逸出尘。师父你若简单看外表,倒真有那么一丝谪仙意味。而她……大概只能称得上是堕仙了。
千酒又是一杯酒下肚,继续说:“然而,谁规定了仙本该是什么样子?所谓仙,一定是一尘不染,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吗?世人总是对这些虚妄的东西格外尊崇,甚至不清楚自己每次祭拜的是那高大的一尊佛像,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信男信女们虔诚敬拜,殊不知正被神像上卧着的一只小小老鼠嘲笑。如何是善,如何是恶?怎样该是正义,怎样该是无耻?这些又是由谁来规定的?
依我看,这世间的善就是符合了一个群体中绝大多数人利益的东西。而那些另类的,极少数的个性便是被当做丑和恶了。世间取舍有道,一部分人受益,必定有另一部分人受损失,甚至可能是在百年后的人为今天的人买单。只是因为服从,所以才可以接纳,不是吗?”
沈霁闭着眼假寐,说道:“小丫头别想太多。你才多大的年纪?林下之草,安见大地之辽阔?你得长,长得独木秀于林,才能看清这个世界,看清你想要的是什么。今日先回去吧,别逗留的太久。”
“是。师父您好生休息,徒儿告退。”千酒简单行了一个礼,便潇洒下山了。
沈霁朝她摆了摆手,便又睡下了。
千酒下山了,榻上的沈霁忽的又睁开眼,喃喃道:“我的徒儿,可真的长大了。也不知,羽翼渐丰的鸟儿会不会反过来啄伤主人呢?”
清风霁月,白衣惊鸿,日光穿透林间映满地婆娑。山上仿佛一切都没变,也不会变,但,只是“仿佛”而已。光和影永远随行,这层层竹林中又掩映着怎样的千般种种,谁又说得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