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全是血……
殷红骇人,如烟花迸地炸开又坠落四散。冰冷的剑柄在指腹摩擦,温热的液体划过脸庞。
世界,一片红色与黑色。
那日宴会之后,迟罂璎回青玉阁洗漱,身心俱疲,早早地便睡下了。阿姆睡在偏房,双儿在隔壁。
不知是什么时辰,迟罂璎骤然睁开双眼。床边坐着一个人,一身黑衣,用竹签轻轻地挑着灯丝。迟罂璎立马坐了起来。
千酒看向她:“醒了?你居然还有心情睡觉?心可真大。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你就要毒发了。”
“你怎么进来的?”
“我的院子就在你的院子后面,一墙之隔,区区轻功,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废物?”
迟罂璎的心一揪:“你来干什么?”
“来救你的命,不要让你一夜暴尸。”
迟罂璎望着千酒不说话,像是在等待自己命运的裁决。
“子献,把东西送进来。”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只见子献手捧一花纹精美的长匣子走了进来,恭敬地递给千酒,又退出去了。
“打开看看,”千酒把长匣子放到床上,“送你的好东西。”
迟罂璎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打开了长匣子。
是一柄长剑。
银色的剑柄,隐约缠了一条金色的花纹,剑锋薄如蝉翼,剑尖在灯下泛着冷光。
迟罂璎试着拿起它,却比想象中的沉重。
迟罂璎又把剑放了回去:“我并不会用剑。”
“养尊处优的圣女未必天真了些。你是不会用剑,但是在这样一个暗潮涌动的环境之下,你能一直不会吗?而且一旦你学会了,原来的你留给人的柔弱形象便是你巨大的优势。披着羊皮的狼,往往最能给人致命一击。”
迟罂璎抿了抿唇,握紧剑柄,再一次将它拿了起来。她盘腿坐着,将剑轻轻放在腿上,用手触摸它冰冷的剑身,看着灯火在剑身中跳跃。
“它叫什么名字?”
“它没有名字。现在你是它的主人,由你来为它命名。”
“是谁铸就了它?”
“剑是谁铸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拥有它的人如何使用它。”
迟罂璎想了想,说道:“那……古人有云,‘神鹰梦泽,不顾鸱鸢,为君一击,鹏抟九天’,我想叫它‘九抟’。”
“随你。”
“那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有一个习俗:练武之人拿到新剑得先开封。这样才能保证剑长久如新发于硎,削铁如泥。你的‘九抟’,也得经历这样一个程序。”
“我该如何做?”
“穿好衣服,拿上它,随我来。”
不多时,二人一同走进了夜色,来到下人居住的倒座房。迟罂璎心下疑惑。千酒站在最左侧的一间房前,右手翻转,一阵气流涌出,推开了在内侧插入的木条。二人都静悄悄的,走入房中。突然,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到了迟罂璎的脸上,迟罂璎朝前定睛一看,瞬间呆住了。
“你……你……”
千酒马上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嘘……别叫!不想死就安静。”
迟罂璎缓了好一会儿,整个人都在颤抖,手中的剑差点儿摔落在地上。与此同时,一阵剧痛从心肺处开始蔓延开来——是毒发作了。好不容易站直了身子,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迟罂璎看着面前床铺上的人:双目紧闭,胸前一个大窟窿,正涓涓地往外冒血。
迟罂璎声音颤抖着说:“你杀了她……她做错了什么?”
千酒平静地告诉她:“她唯一的错误就是——她不是我们的人,甚至可能是其他势力的眼线——毒发了。”
迟罂璎忍着剧痛,点点头。
“拿着你的九抟,杀了他们,一个不留,我会给你解药。放心吧,子献已经提前点了迷烟,他们不会醒,只是坐等你屠宰而已。”
“为什么要杀他们?他们是无辜的!被朝廷派来服侍我也非他们本意!未来的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你凭什么确定他们会置我于死地?更何况,你根本就没有去确认他们的身份,为什么无端为他们安上‘眼线’与‘谋害’的罪名?”迟罂璎红了眼眶,压着声音无力地辩解,心中的悲痛与毒素造成的剧痛交织,一只手捂着胸口,分不清是身上更疼还是心更疼。
她们可能还有孩子,有母亲。她们在这宫里谋生,可能也只是迫不得已,可能他们,承载着一整个家庭的期望。可是,谁不是呢?天下那么多罪犯被处决,哪个的母亲在处决场上不会痛哭流涕?可若是罪犯就此被放过,受害者的家庭又为什么要无故遭受这番磨难?谁做事情件件都能顺着自己的心意?
“无辜?当你真有哪一天被出卖了,临死被人揪着头发强迫你抬起头的时候,你就会明白:当一场雪崩造成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等某一天你会发现千金焕将你的行踪掌握的一清二楚;你会发现你得到的所有信息都经过了他们的过滤,而你仍然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还自以为掌握了天下;你会发现当那轮椅上的老头带兵冲进来,要杀你祭旗,进攻圣罗的时候,他们只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留你一人,你觉得凭你,那个小丫头和一个老太婆能护你多久?两秒?或者一秒?到那时候你会做什么?哭鼻子?抱怨命运不公平?或是再指责他们?那又还有什么用呢?”
迟罂璎想往外跑,被千酒拦住了。千酒用手扶住迟罂璎的肩,强迫她将身子直立,盯着她的眼睛:“可是现在你明明有改变命运,杜绝这一切发生的机会!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性……”
“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里面有千金焕的暗子。你撑不了多久。要他们的命还是要你自己的命,你自己选。”
迟罂璎泣不成声,最终还是慢慢推开了千酒扶住她的手臂,踉跄着一步一步走向床边,仰着头,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将九抟举起,眼里终于凝出了决绝之色,对自己说道:“对不起!我想活!”
利剑一把插入,“噗嗤”一声,床上的人只是稍微动弹了一下,便没了动静。迟罂璎双手仍握在剑柄上,眼泪不停的流:“对不起……对不起……”利剑拔出,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迟罂璎扶住床沿,使自己不至于整个人倒下,靠着床边无力地哭泣。
“你还只刺了一个。”
迟罂璎扶着床沿来到下一个床榻,又是“噗嗤”的一声,剑入剑出。泪已经模糊了整个眼眶,眼前是什么,已经全然看不清。到下一个床铺时,只是机械地向下刺去。欲拔剑的时候,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是千酒。
“你刺偏了,这不是心脏,是腹部。如果他还没昏,大概会站起来给你一击。胜负往往是可以在瞬间扭转的。你得这样……”
千酒握住迟罂璎的手,握着剑柄,慢慢地旋转,最后猛地一抽。她的声音没有感情:“把肠子挑断,不然断的就是你的肠子。”
千酒又推着她继续向前,插腹,旋转,拔剑,一气呵成。
“这很痛苦,死前仍要遭受剧痛。但他的痛苦是因为你,刺偏了,才没能给他一个痛快。知道了吗?”
惊惧、害怕、痛苦……迟罂璎握着剑的手不住地颤抖,在千九松开手的一刹那,他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落。满眼的红色、黑色交织不明,走过的那段路全是满地鲜血。她跪在床边,看着自己的手,终于没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倒在了地上。她已经连悲痛地吼,都无力去吼了。泪水、汗水早已沾湿衣裳,发丝也贴在脸上,极为狼狈。
千酒呵斥她:“起来!持剑之人,手中的剑掉落,是大忌!”
迟罂璎挣扎一番,却没能站起来,千酒只好又去扶。
“这个房间还有两个,解决掉,我给你解药。你也无需为此说对不起,你要明白,此时不仅他们,还有你——你们的命运都不由你们做主。你为你的剑取名‘九抟’,想必你也不甘就此平庸。所以,你必须改变,你必须成长起来,在这样一个环境下,当‘你’已不是‘你’的时候,你就成功一半了。九抟在开锋,你也是。”
迟罂璎已经没什么知觉了,只是突然迅速走向前,一键精准刺入心脏,又是两剑。然后快速跑向门口,靠在了外墙边,低下头,双手无力地垂着,不一会儿,再次瘫坐在地。千酒也出来了,往她怀里甩了个小瓷瓶。迟罂璎打开,倒出一粒药丸,吞了下去。瓶子被她随手扔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到千酒的脚边。
“这只是今日的。”
迟罂璎双眼无神,忽然抬头看见天上的月亮,苦笑起来:“我曾救了无数的人,被无数人感恩戴德。如今不过换了个地方,竟要亲手充当这个刽子手!普度天下的圣女杀了人,真是可笑!说出去怕是要遗臭万年!”
“你会变的,这不奇怪——人总是要变的。况且,在这种情况下,你喜欢也好讨厌也好,这种事没人为你着想,迫不得已——你累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神鹰梦泽,不顾鸱鸢,为君一击,鹏抟九天。——李白《独漉篇》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No snowflake in an avalanche ever feels responsible)——《伏尔泰语录》
当兵的时候,一再训练我们用刺刀刺对方的腹部,练得好苦。首先要‘咕哧’一下捅进对方的肚子,然后往两边搅动,把肠子搅得零零碎碎。那一来对方只有痛苦地直接死掉。那种死法花时间,痛苦也非同一般,可是如果光捅不搅,对方就会当即跳起来,反而把你的肠子搅断。我们所处的就是那样一个世界。——《海边的卡夫卡》
一有战争,就要征兵。征去当兵,就要扛枪上战场杀死对,而且必须多杀。你喜欢杀人也好讨厌也好,这种事没人为你着想。迫不得已。否则你就要被杀。——《海边的卡夫卡》
已然开始的战争是极难偃旗息鼓的。一旦拔剑出鞘,就必须见血。道理论不得,逻辑推不得,任性撒娇不得。注定如此。——《海边的卡夫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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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血是罪恶 也是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