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很安静,充斥着闷热与湿气,只听得见树影晃动的声音。二人都不说话,只是沿着小道走着。
千酒先发话了:“圣女看起来很紧张。”
迟罂璎看向她的眼睛——看猎物一般的眼神。
“圣女,别紧张。或许,我是来帮你的。你应该能感受到你的处境不太好。”
“不劳您费心,至少,长公主对我以礼相待。”迟罂璎警惕地说。
“我劝你不要太相信她,更不要把她想的太简单。”
“再怎么着也不比您差。”迟罂璎的话里有些许讽刺。
“她现在看起来对你好是有原因的。皇长姐原名千金焕,曾在及笄那天被送往了黎国和亲。送行的阵仗很盛大,似乎是把去和回两次的阵仗都用在了这一次上,却没有打算再接她回来。
嫁过去没多久,黎国国王就仙逝了,国内起了动乱。黎国国王只有一个子嗣——还在皇长姐的肚子里。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争皇位,持续了数月。谁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只是她被二皇兄接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憔悴,外面披了一件斗篷,内里衣衫褴褛,一身的血,孩子也没了。之后便被封了‘德奈’这一封号——有德却敌不过命运的捉弄,是为‘德奈’。
寒冬腊月,她从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漱玉宫内,饮酒作乐三天三夜,侍奉的人进去了一批又一批,进去了就没再出来过。也是从那时起,漱玉宫永远灯火通明——也许是那段黑暗的日子给了她太多的创伤,使她永远不愿再身处黑暗。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侍女出来,到内务所说要为漱玉宫添置新的物件——这个侍女就是安兰,后来成了她的贴身侍女。总之你让皇长姐想起来了那时的她自己,多了一丝共鸣罢了,稀薄的可怜。”
听了千酒的介绍,迟罂璎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同是可怜人罢了。”
千酒又说:“自古出去和亲的,哪有活着回来的,她是第一个,也是目前的唯一一个。若说没有点手段,我是不信的。
况且她靠近你未尝没有目的。你难道不曾发现,除了我是先前寻了时机暗中来见你,她是最早来找你的吗?怕是你还睡眼惺忪,就被人唤醒了吧?我的这位皇长姐啊,生怕被别人捷足登先,幸亏先被我料到了。”
千酒又看向风沉,对迟罂璎说:“每个皇子皇女都会有一个由朝廷赐下的侍仆,朝廷赐的,自然一般都会成为贴身侍仆。虽不是直接出自皇长姐之手,但她掌管不少琐事,免不了有一些牵扯。比如四姐千穗身边的雀鸣,七皇姐千落霭身边的月驳,又比如我身边的风沉——这些都是你曾见过的。”
迟罂璎看着风沉,很吃惊,怪不得方才德奈要对她做交代。迟罂璎问千酒:“那你……还当着她的面……”
“风沉是九公主的人。”风沉立马下跪表忠心。
千酒抬手,将风沉虚扶了起来:“我不会留一个隐患在身边。几年前我就有了处理自己院内事务的能力,风沉还能留下来,那我一定是确保了她对我忠心。——话又说回来,目前,你才是对我最大的隐患呢!我告诉你这么多,诚心应该是到位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迟罂璎想了想,说道:“我有一个问题。我只是出使幽离,我不是幽离人,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本事,你们的野心、权谋、算计都与我无关,但你为什么不可以放过我?我是圣罗的圣女,我终究要回圣罗去的。”
“你回不去了。”千酒毫不犹豫,冷冷地说了一句。
迟罂璎脚步一顿,貌似平静地答复道:“我会回去。”
千酒重复:“你回不去。”
迟罂璎握紧藏在衣袖中的手,牙关咬得紧紧的,转过身来,盯着千酒的眼睛,将身子往前逼近,一字一句地用力说道:“我,一定,会回圣罗。”
千酒不说话了。
迟罂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怎么有胆子来直视这个恶魔。她听到“你回不去了”这句话时,一股害怕的情绪从极深极深的心底迅速蔓延上来,让她浑身动弹不得。她也知道,千酒说的,或许……是对的,但她不愿承认。只要她相信能回去,哪怕只有一点可能,也不会完全失去希望,不是吗?她的回复,更像是小孩子吵架吵红了脸不服输的倔强。会回去的……我一定会回去的……迟罂璎仍然在心里想着。
迟罂璎心里满腔怒火,二人都站在这里,半天不说话。
直到一个小身影蓦然闯进她们的世界。千酒心里一咯噔。
“九姐姐,你在做什么呀?这位姐姐是……”
千酒看向这个小团子,是十三皇子。千酒心里考量着,虽说是个孩子……但……方才的话,他听见了多少?
千酒俯下身去:“小十三,这位是一个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的姐姐,是我们的客人,你可以叫她圣女姐姐。”
“哦~”小家伙若有所思,然后对迟罂璎施了一个略显稚嫩的拱手礼:“圣女姐姐好,我叫千安,在诸位皇兄皇姐之下排行十三。”
迟罂璎的怒火顿时弱了几分,心都快被眼前的小团子给填满了,她蹲下来,摸摸千安的头:“小家伙真可爱。圣女姐姐绕口又不好听,你可以叫我‘璎姐姐’。”
“英姐姐?哪个‘英’呢?”
“璎珞的‘璎’。”
“为什么呢?”
“这是姐姐的名。”
千酒听了两人的对话,微微一条眉。
“哦。那……璎姐姐,你和九皇姐在一起做什么呢?”
“我们……”
迟罂璎刚欲回复,千酒打断了她:“你的璎姐姐想家了,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偷偷哭鼻子,九姐姐正在安慰她呢!”
千安听后伸出小小的手臂把迟罂璎抱住:“哦!璎姐姐不哭哦!安安都比你坚强,不会轻易哭鼻子。你要是实在想家,可以去找我的母妃,她会对你很好的。”
迟罂璎的心里又被暖到了,轻轻地答道:“好。”
“那……安安又在这里做什么呢?”千酒笑着问他。
今日的宴会邀请的全是女眷,千安一个小男孩儿确实不应该出现在这儿。今日碰见他,大概是千安又贪玩到处跑误入了这里。
“嗯……嗯……我……我迷路了,找母妃……对!安安找母妃。”面前的小孩子显得有点手足无措。
“安安又贪玩,小心我告诉父皇。”千酒有一种逗小孩的玩味。
“呃……我写走了!九姐姐再见!璎姐姐再见!”千安屁颠屁颠地跑的贼快,像是生怕被千酒给抓住了。
一直看到他跑的看不见影,迟罂璎才问千酒:“你方才说谁哭了?你才哭了!”
“是吗?可我看你刚才眼睛都红了。”千酒很散漫地说道。
“你为什么打断我说话?你连小孩儿都防这么紧?”
“童言无忌。哪怕他的到来真是偶然,也不排除会成为别人的突破口。小孩儿的伪装性最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