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间 第9章 预备

台隍夷夏。

秋分已过，冬至很快到来。中庭院落里铺着满地梧桐叶，红黄一片，走在上面咯吱作响。

青雀本来不想打扰魔尊的修炼，只是她才走几步，这沙沙的脆响就让在灵台上打坐的魔尊睁开了眼，一片红叶缓缓落入她的衣襟。

简青梧捏着叶柄转了几下，看青雀端来的早点，深深叹了口气，「怎么又是甘露茶。」

「陛下可是在辟谷，姥姥她不准我偷偷给你拿吃的，否则就前功尽弃了。」

「我辟了几天了？还有几日。」

「回陛下，已经五日了，还有两日。」

这五天过得跟五年一样漫长，从一开始的饥肠辘辘到现在看到梧桐叶都有想啃的冲动。

「陛下在天上玩得可是痛快，估计就顾着跟那些仙子们嬉戏早忘了自己魔尊的身份了吧？」

青雀这话大有吃醋的嫌疑，简青梧内心长长的拖了个「咦——」字，马上自我狡辩，「没有，我可是有目的去的，这不连七武神之首的毘沙门天的《直符灵动卷》都拿回来在练了吗？」

青雀毫不在意的翻着《直符灵动卷》，「炼了这个便能天下无敌？」

「至少在下界无敌了！」

「那得多久练成？早知有这样的终南捷径，您第一回上天庭就该偷神功了！」

「这可不是偷的，是朋友给的。」

青雀耻笑她，「陛下还跟毘沙门天交上朋友了？那成为帝君他的朋友也指日可待了吧。」

简青梧夺过卷轴拍了下她的脑袋，气道，「哪壶不开提哪壶。」

「算了，我就不打扰陛下闭关了，恭祝陛下早日练成神功吧！」

毘沙门天等七武神修炼的便是这仙界一等一的《直符灵动卷》，其上内容实际需要仙身才能修行，因此简青梧只能先行辟谷超脱自然之后再尝试练一下。这卷轴原本是毘沙门天给储君的，只可惜他自从祓禊后丧失了百年的修为根基就放弃了，这至高无上的卷轴就一直落在他的寝宫里吃灰，刚巧简青梧感兴趣，储君便随手赠给了她。

简青梧自然知道毘沙门天作为七武神之首的战力，他们七武神不仅给储君祓禊过，甚至还合力封印过上古魔神，能与中天紫微大帝分庭抗礼，不可小觑。

倒不知倘若他知道自己的好徒弟将他毕生心血的《直符灵动卷》赠给了下界魔尊，会有何感想？会不会恨不得当初祓禊的时候还不如直接弄死他得了。

台隍夷夏最东面是一处汪洋水泊，远远的似乎还看不到边际，修炼不得法的简青梧跳下灵台，沿着长廊走向水上凉亭，此刻朝霞万丈，穿透过《直符灵动卷》的纸张，简青梧展开它郁闷的叹息，「这什么破书，写得这般生涩难懂，难怪连储君也练不了！」

「你偷拿我天宫之物也就罢了，居然还嫌弃它。」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就算化成灰简青梧也能瞬间回忆起，「帝君？！」

帝君今日一身银白，来得太过轻悄，脸上不喜不忧，令人琢磨不透。

「毘沙门天的《直符灵动卷》他自己也修炼了上千年还在完善，你仅凭区区几十年的功底想要参破当然是不可能的。」

简青梧从帝君那里已经受够了打击，再多一道也无妨，「……那帝君先前还教我修炼《坤元中宫卷》的神法，那可是需要神格才能练习的。」

「归根到底，还是你根基太浅，无仙元就炼不成《直符灵动卷》，无神格也练不好《坤元中宫卷》。」

「所以我在辟谷，辟谷成功之后我便会潜心修炼《直符灵动卷》，有朝一日定会让帝君你刮目相看！」

帝轲瞟她一眼背过身去，「魔尊这是打算拜入毘沙门天门下了？」

「……啊？我没打算拜他为师，再说他也不会接纳我吧！」

如果一定要拜个师父的话，她宁可做帝君的徒弟，哪怕每天被他督促嫌弃。

「那你修炼这些至高法术，只是为了守护台隍夷夏？」

「是啊，当然也为了将来决斗少挨些打。」

帝君转身走向她拉近距离，「那还是建议你修得仙元之后再炼，方能事半功倍。」

简青梧似乎听出了点端倪，「帝君……要我成仙吗？」

魔尊作为木之一族，既非神仙也不是妖怪，趁着她心思单纯之际引导她向善，成仙之后再指导她修炼，以她的悟性，说不定有朝一日能成为天界强有力的盾牌之一。

「成仙之后，你亦可当这魔尊，只是不能再修炼魔族法术了。」

简青梧连连否认，「我从未修炼过什么魔族法术，一直以来只是在修习仙山昆仑的《天人衡中》罢了。」

「那休门禁咒——」

「那个……那个本来是为了应付御魔迫不得已出此下策的！不过我根本没练成，以后也不会再碰了！」

帝轲仔细观察她的表情，似乎想看透彻她到底是不是在撒谎。

简青梧有一点慌张，还有点心虚，其实她是想练休门禁咒的，只可惜资质不行，天魔旁观都快习成了，她却还是个半吊子。

帝君再进一步，简青梧往后退三步，直到凉亭边缘，心想堂堂一个魔尊，在自己的地盘喊救命不太合适吧。

「本座可以助你成仙，但还希望你谨记今日之言，日后若有违背，绝不轻饶。」

简青梧还没答应，帝君的警告就当头棒喝，打得她不容拒绝，「可是……可是我成仙的话要去渡厄道下凡渡劫吧。」

「没错，本座会送你过去。」

「下凡渡劫数十载，我这台隍夷夏怎么办？退位让贤……吗。」

帝君眯起视线，「自然不是，你想继位给天魔吗？台隍夷夏绝不能交给烛龙后裔。」

孔昭是烛龙一族，烛龙一族可是真正的魔族，曾经还攻打过天界，虽然失败了，但却给天界留下了一大心患，帝轲绝不会放任魔族来统领魔宫。

看他一脸严肃，简青梧突然害怕自己走后孔昭会不会被偷偷弄死，便大义凛然道，「我……我暂时还不想成仙，帝君。」

帝轲手指微微蜷起，显然不满她这个回答，「你可确定？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

简青梧尚有一丝犹豫。

帝君再道，「你若离开，台隍夷夏本座给你守着，保你位列仙班之后，它不会少一花一木一兵一卒。」

简青梧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难以揣度他的目的，「帝君你是天界之尊，说话可是要……一言九鼎的。」

「本座还会骗你不成？」

但简青梧还是担心，帝君要是执掌魔宫几十年……是不是回来就没有她的位置了。她是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以帝轲的实力，别说几十年，几年就可以平定魔界，成为至尊。

「你莫不是担心本座觊觎你的魔尊之位？」帝轲冷笑一下，「区区魔界，不足为患，我这是为你好。」

简青梧着实不该多想，帝轲要是真想对魔界大动干戈的话，完全可以动用武力镇压，他这样悉心策划，确实是为了三界安定着想，不用一条人命，就将整个魔族收入麾下，为天庭效力。

简青梧也知道帝轲这一切打算不是为了她好，只是他这样说出口，有种在诱导她的感觉，让她心甘情愿成为一个傀儡魔尊。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帝君说的这条路不是在与她商量，而是带着些威胁的性质让她同意，她现在实力薄弱，无法拒绝，最终也只能默默颔首，算是应了。

早前简青梧还在请司命星君帮她去换个闲职，却想这会儿径直被帝君安置到了紫微宫。

这大概是命运的安排，求而不得，不求而得。

为了确保下凡渡劫后的万无一失，她这几日需静心修炼，自毁体内魔功心法，待得六根清净后再做下凡的打算。

帝君给了她一个月的时间，倘若无法办到，就让战神给她祓禊。

简青梧是怕死了祓禊，她自觉平日连辟谷都办不到，更别说承受这剜肉剔骨之痛了。

帝君在台隍夷夏坐镇，战神便从筑云城撤了回来，听从帝君之令，辅佐简青梧渡过难关。

他与简青梧只在毗沙宫有过一面之缘，本以为她是个瑶华宫里长得美却很聒噪的仙女，却想居然也是帝君座下一员。

战神秉承着不多想不多问的原则，潜心协助简青梧修炼《清心诀》。

而简青梧也意识到自己与战神的距离，不仅是实力的偏差，更是心性的对比。

他能心无旁骛的修炼数个时辰，但简青梧却连口腹之欲也按捺不了。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大半，不仅没有磨灭简青梧的各种**，反倒将她折磨得身心消瘦，飘飘然仿若提前登仙了。

对此，战神不得不下达帝君命令，「还有十日，不成功便祓禊。」

简青梧即刻清醒，拍了拍恍惚的脑袋，吸一口气，重新打坐修炼。

她现在修行的地方就在中枢神殿以北的紫微宫，离渡厄道不远，到时候战神想要强行给她祓禊的话，她逃都没地方逃，只能跳下凡世。

乘雾陪了她几个时辰，看她有些许进步，允许她稍作休息。

简青梧走到院落南墙那边，飞身跳上一棵高大的枫树。近几日她一直待在这最北的院子里断水断粮，无聊至极，偶尔能跟她嬉戏的只有常常翻墙过来的一只白猫。

这会儿简青梧已经坐到树上，冲着墙那边轻声喵了两下，过会儿果真有一只纯白的猫咪飞奔而来，坐在南墙之上对着她舔爪子。

「小白，你知道帝君在哪儿吗？前院难得有声音，是不是帝君回来了呀？」

白猫歪着脑袋看她，简青梧也顺着歪了一下，「嗯？」

战神从内殿回来之际，又看到简青梧上了树，顺口提醒一下她，「小心点。」

简青梧挥挥手表示不必担心，问道，「你刚去了前院吗？是有人来啦？」

「是南海长生大帝的曾孙女，俪姬。」

小白见着战神一下跃到简青梧身上，吓得她差点儿从树上栽下来，猫还没摸到，小白转眼又跳入战神乘雾的手中，温顺的叫着。

「它可真粘你。」

战神虽然长得孔武有力，但性格却很平和温柔，白猫压根儿不怕他，任由他揉乱满身白毛。

简青梧的目光马上被吸引，「它是你养的？」

战神默认，「下界捡回来来的。」

「？有名字吗。」

「……毛球。」

这猫的确毛绒绒的，蜷成一团的时候就是个白色球毡，这名字很是贴切，简青梧也轻唤一声，「毛球？」

白猫没有要过去的意思，但还是有礼貌的朝她答应了两声，「喵！喵——」

在紫微宫前院等待帝君的俪姬也听到这声猫叫，放了茶盏站起身来，「哪儿来的猫？帝君还养猫。」

她这一站起，差点就逮着站在高树上的简青梧，还好她躲得快，没被发现。

战神疑惑，「怎么了？帝君回来了。」

简青梧摇头，「是那个俪姬，我看她一个人在中庭挺无聊的，你去陪陪她，把毛球留给我玩吧！」

战神不诺，「帝君吩咐我助你修炼，没说要去招待俪姬。」

那中庭里的俪姬也循着声音向北苑走来，简青梧即刻跳下树来，听到隔着一堵墙的仙娥对俪姬说，「公主殿下，那是帝君用来闭关的院子，不能进。」

「我怎么听到猫叫？」

「是只野猫，但帝君不准伤着它。」

「原来如此，看不出帝君竟如此温柔。」

俪姬的声音越来越远，想必是回去中庭的休憩之地了。

简青梧今日修炼大有进展，战神前往中枢神殿禀告其他事宜时也稍加描述了一番，然帝君对她毫无期待，语气平平，「知道了。」

此时殿外天兵来报，「帝君，俪姬造访已有一个时辰了。」

帝轲才从台隍夷夏回来，又要处理天界诸多事宜，差点忘了俪姬在紫微宫等候，便不再晾她，「回紫微宫。」

俪姬的耐心挺好，等了帝君那么久也没任何脾气，笑意盈盈的候在宫门口。

战神按惯例去了筑云城巡查，临走前把毛球托付给简青梧。

简青梧这下完全没了睡意，拔了一株狗尾巴草在花丛里逗它，清冷的院子里时不时传来欢快的猫叫和愉悦的笑声。

等到帝君将俪姬送走之后转身就朝北院大步流星走来，一推门就是两个闻声的脑袋从灌木丛后冒出来，一个毛发凌乱，另一个也蓬头垢面，完全没有身为魔尊的觉悟。

见到帝君，毛球比简青梧还要激动，飞速狂奔到他身边，一圈又一圈的沿着他的脚踝来回蹭，喵喵的好像在撒娇。

简青梧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再过七日就要去渡厄道了，你还有心思陪猫玩耍。」

简青梧迅速爬起身来，拍拍衣裙又捋捋长发，佯装乖巧道，「帝君不用担心，我这几日进展颇快，连乘雾都说没什么大问题了。」

帝轲也不追着责骂，只道，「今日若不再修炼便去休息，为明日打好精神。」

简青梧快步走过他身边去房里梳洗，准备睡觉。

帝君忽生出一种在带孩子的错觉，宠物更是一刻不停的围着他转，喵喵的不知要什么。

「你也要沐浴吗？」

白猫随即炸毛一样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冬日暖阳斜射着整个庭院，帝君的余光瞥见一抹红枫中的淡雅。

他转身伸手，挂在树枝上的一根白色飘带落入，显然是从简青梧头上被带下的。

看来她不仅修炼不专心，还整日向往着外面，企图翻墙外出。这战神也不是时时刻刻盯着她一人，而守卫紫微宫的天兵怕是也看不破简青梧的障眼法，指不定她前段时间修炼毫无进展就是因为溜号出去玩耍了，「……简青梧。」

刚换好衣裳整理好头发准备入睡的简青梧，听到帝君的敲门声，「简青梧。」

简青梧还以为自己累得幻听了，帝君怎么会来敲她的房门，「……？」

「睡了？」

她轻轻走到门边，但不打开，「……还没，帝君有何吩咐？」

「以后不准爬树翻墙了。」

「我没有。」

「你偷跑出去要见什么人我不管，但渡劫不成你知道后果。」帝轲言语之中尽是冷漠，气得简青梧一下拉开房门，「我说了没有了！」

两个人的距离突然很近，简青梧还衣着单薄，但她一点也不尴尬，只是气不过这个帝君总是疑神疑鬼。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简青梧还要中气十足的辩驳，结果一低头就看到帝君手里的飘带，「……我的发带……」

「它方才挂在树上。」

简青梧一下气弱，「我……只是单纯的爬个树找猫玩，真的没有出去，乘雾可以为我作证，他全程看着的。」

「我既答应帝君，就不会半途而废。」

而且现在这种能三天两头就看见帝君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外面的任何一切都吸引不了她，除了那只猫。

「那便好好休息。」

简青梧还没把表白的话说出口，帝君就先把门给带上了，「……呃，等等帝君！」

但看帝轲的身影不曾挪动，简青梧立马说出真心，「我会好好听您的话争取渡劫成功位列仙班的！可是帝君您千万不要趁着我下凡的时候跟那个俪姬联姻啊！」

这些浑话好久没听到了，是从这个色胆包天的魔尊嘴里说出的无疑。

身为帝君他也无需次次为这样的口出狂言而动怒伤身，是时候习惯她的风格了。

帝轲轻吸一口气，微闭双眼，淡淡吐出，「……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