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间 第86章 魔尊

陈怀音在麓山寺的修行也很不宁静，初到几日常翠羽便来找她，告知她陈宝璐有了身孕的事情，可陈怀音压根儿不在意别人如何，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吃斋念佛，为青雀超度，替段政颖赎罪，也为平复自己的仇怨心绪。

沉寂了十几日，她也想清楚了，倘若站在武林同道的立场，段政颖是杀人凶手，是魔教反派，他的所作所为引起公愤理应当诛，可是在她心里段政颖是唯一与她血浓于水并将她视如生命之人，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对自己的亲生兄长放手。

中天紫微大帝神殿中的帷幕被风吹动起来，正在打坐的陈怀音睁开眼睛回头看去，空荡荡的院子里站着一身玄衣干干净净的段政颖，他面容憔悴，眼眦泛红，像是大病初愈，神情惘然，「……茵茵。」

陈怀音站起身来，以为出现的这抹身影是假象，亦不敢靠近，「……段政颖。」

他没能救下青雀，让陈怀音后悔自责宁可青灯一盏也不想再回到从前，他不知还有何脸面去面对如此悲痛的陈怀音，「对不起……茵茵。」

陈怀音身着白色素衣，黑色长发简简单单拢起来在颈后绾了根银簪，形单影只的躲在这里，企图躲开所有尘世纷扰，可当她再见到段政颖的时候，一切情绪都化作泪水，无声落下，「……」

段政颖想要上前，可尚未恢复的内伤让他心口揪紧，猛地一痛，这痛感差点逼得他吐出一口血来，但看到陈怀音安然无恙他也就放心咽下这苦水，「我……等我好了再来找你。」

「你等着我。」

陈怀音却喊住他转身的脚步，「段政颖！」

「……放下吧，好不好。」

为了复仇走到这一步，越走越辛苦，越走越黑暗，她不想看他就这样成为武林公敌，最终死在四面楚歌之下。

段政颖慢慢握紧拳头，无法回应她的乞求，「……等着我。」

陈怀音还要追上，他已跃上房顶，很快消失不见，「……段政颖！」

段政颖是个爱憎分明之人，可陈怀音她从小被约束着长大，做不到像他一样敢爱敢恨，两个人的感情像在拉锯战一样，也让陈怀音摇摆不定。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这个世界原谅她的哥哥呢？

一个月之后，隆冬已过，新年将至，大雪皑皑，漫天飞舞。

陈怀音清修的中天紫微大帝大殿中炭火也加了两盆，确保她有时彻夜留堂不会感染风寒。

神龛台上沾染了些灰尘，陈怀音悉心擦拭掉，最后走到炉边用温水洗了下手，就在此时风雪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随后门就被扣了三下，陈怀音想着大概是用餐时间到了，便应了声，「是晚膳吗？进来吧。」

门外的赵允容手里提着孔雀山庄精心准备的菜肴，一个多月未见陈怀音，一时间听到她的声音突然觉得这天寒地冻的，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他收伞推门，陈怀音正好回身走来，看到他的时候明显一愣，「……」

赵允容盯着她看了两眼，默默不语的放下食盒，轻轻关门，转身再次与她视线对上的时候明显发现她变瘦了，原本有些欣喜的感情突然蒙上一层阴影，「……还在生师兄的气？」

陈怀音并未说话，旁若无人的上前提了食盒，赵允容拉住她，「怀音。」

陈怀音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因为能说的不能说的在孔雀山庄那会儿已经全都说完了，从此以后她甚至可以永远不用见到这个人。

赵允容见她还在生闷气就也安安静静的陪她坐到用餐的案几前，陈怀音打开食盒看到里面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有些诧异。

她抬眉看了一眼赵允容，赵允容道，「你、瘦了很多，不能再吃那么清淡了，要补补。」

陈怀音道，「好，那吃完这顿饭，请师兄尽快离开吧。」

赵允容表面沉默，内心却没有答应，但怕一开始就跟她杠上会让她反感，便没有多说。

陈怀音原本饭量就小，在此地清修了一个多月好似完全失去了凡人该有的口腹之欲，吃得意兴阑珊的，赵允容也不强迫她一定得多吃点儿，等她放下饭碗又从饭盒最下面拿出切得整齐摆放精致的一盘糕点，正是陈怀音最爱的那家南枣核桃糕。

这下陈怀音好像有些想吃的样子，赵允容夹了一块送到她嘴边，「……嗯？」

陈怀音张嘴接纳，这甜到发腻的味道像是填补了她心灵上最深的那道口子，让她逐渐感到了雪夜里的一丝温暖。

赵允容给她一块块慢慢夹，抬头观察了下周围，等对上中天紫微大帝的神像时有些动容，「你、为何选了这一间大殿来清修？」

陈怀音一愣，也随他目光瞥了一眼那神圣庄严的神像，「……这里偏远，无香客打扰。」

赵允容轻轻点头，「其实、我知道很多关于这位中天紫微大帝的故事，你想不想听？」

陈怀音微微歪了下脑袋，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师兄再不走，雪就要下大回不去了。」

赵允容不以为意，「你不是还梦到过这位帝君吗？我可以跟你讲讲，那一定是你感兴趣的。」

陈怀音模棱两可的回道，「……随你吧。」

赵允容看她一副兴趣索然的样子也不知该从何讲起，偌大的神殿鸦雀无声的，叫人无从下手。

「……他是一只凤凰吗？」

陈怀音突然这样问了一句，把赵允容也问住了，「……嗯，算是。」

她还记得曾经的梦境，她对着一只喜欢围着她跳舞的凤凰喊「帝君」两个字，假如这是某种暗示的话，她也想搞清楚。

赵允容放下筷子背身起来走动道，「……中天紫微大帝他有个名字，叫轲，所以众神也会称之为帝轲。」

「轲……」陈怀音仍旧想不起任何，「……帝轲？」

赵允容思忖了一会儿，全盘脱出道，「帝轲的生母是女娲，父亲是帝俊。」

陈怀音道，「女娲不是跟伏羲才是夫妇吗？那个帝俊是谁？」

赵允容道，「……帝俊是创立天庭第一人，也是天上第一任君王。所以……帝轲是他跟女娲的私生子。」

陈怀音再次仰望那尊神像，「……」

「帝俊是凤凰族，女娲是螣蛇族，所以帝轲既能变成火凤，也能化身为螣蛇。」

赵允容走到陈怀音身侧坐下，「你梦里见到的那只火凤，只是帝轲的一半真身。」

陈怀音洗耳恭听，没有在意赵允容靠近她。

「帝轲虽不是伏羲之子，但伏羲待他视如己出，与女娲将他抚养成人，不仅教导他人生哲理，还带他上阵杀敌，让他练成了一身本领，最终封神。」

「后来伏羲女娲为了人界双双羽化后，帝轲就被他的亲生父亲接回了天庭，帝俊想让他继任天帝之位，但他拒绝了。」

「他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会扰乱天界秩序，但帝俊希望他留在天庭，就提出了让他辅佐第二任天帝九隆的意见。那时三界还不稳定，九隆也需要他的扶持，帝轲答应了。不仅如此，他还抚养了帝俊的最后一个孩子后稷，将他收做第一个门徒，悉心教导。」

见陈怀音听得津津有味，赵允容忽而对这些数千年前的过往也不介怀了，「上古众神在三界初开的时候殒身一大半，神界寥寥无几又出类拔萃的帝轲自此手握大权，甚至连九隆天帝也要看他脸色行事。九隆的几个龙族后裔都不如后稷出色，帝轲有意扶植后稷，九隆觉得这样下去天界迟早会落回凤凰族跟螣蛇族手中，就联合了四法王趁帝轲千年闭关之际，除去了后稷。」

陈怀音没想过赵允容为何会知道这么多上古之事，她只是对这些内幕兴趣浓厚，好似在听茶馆话本一般，「原来天上也有这么多利益纷争。」

赵允容付之一笑，继续讲道，「待得九隆之子成功继位，四法王个个封神，九隆之子还册封天界七武神来分割帝轲手中权柄，这样天庭两位至高之位就诞生延续了三千年之久，一位是七武神四法王之首的毘沙门天，另一位就是中天紫微大帝帝轲。」

「那……这个帝轲还要为天界效劳？」

赵允容又道，「帝轲……身负三位父母留给他的使命，便是□□三界，即便他心有不甘，也不能制造纷乱，违逆使命。天上众神皆偏执、克制、清高、冷傲，他亦如此，不会轻易将其他心绪表露出来。」

陈怀音算是懂了，「所以他还是在天上兢兢业业的维护三界的安定是吗？」

赵允容对上她求知若渴的眼神，满心情意是她所无法理解的。

他不在天上了，他就在你眼前。

但这些属于天机，不可泄露。

「为什么……要笑？」陈怀音不解，赵允容却伸手抱住她，低头吻了下她额头，「没笑，就是……有点开心，你肯听我说那么多话。」

陈怀音这才发觉气氛突然暧昧了起来，想要推开他，「那个、天色已晚，师兄该回去了。」

她站起来要拉赵允容出门，赵允容却迟迟不肯，「外面雪太大，路不好走，留我一晚没什么。」

陈怀音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执意拉着他往外，赵允容吸一口气将她横抱起身，吓得她双脚突然离地惊魂未定，「你干什么？」

他今日都跟她这样倾诉衷肠了，无论如何也要拿点回报，赵允容四处看过一圈，就见放着神龛的台面还算大些，将她一路抱着走过去放下扶稳道，「坐好。」

陈怀音惊愕失色的看他把神龛推到最里面让她稳稳当当的坐在神像前如此大逆不道就要打他，「你干什么？我不能坐上面，你让我下去。」

赵允容却拥住她亲吻她并将她向后慢慢放倒，「……没关系，只是我太想你了。」

陈怀音知道他要做什么气得满脸通红，用力推他还是纹丝不动，「你疯了吗……这是神殿！你这样做是亵渎神明……」

赵允容沉沉看着她，伸手拔掉她脑后的发簪，看她长发流泻在自己的神龛台上更是情难自控，「是神……想要亵渎你。」

陈怀音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也无法抵抗这股压抑而来的情潮，「……允容。」

寒夜漫漫，这里却温暖如春。

翌日清晨，大雪终于停止。

司命在几位司职天气的神仙那边打听了下，说是今后几日都是大晴天，想到赵允容跟陈怀音分开也有一阵了，就打算去找他报个喜让他雪化后准备准备去麓山寺。

谁知孔雀山庄找了一圈也没个人影，司命道，「该不是已经去麓山寺了吧？」

司命一早就知道陈怀音是在供奉中天紫微大帝的神殿中清修，因此轻车熟路一下就找到了这处偏远的地方，门关着但一推就开了，然后惊人一幕就呈现在他的眼前。

他以为自己是产生幻觉了，否则怎么会看到只穿着松散中衣的二人靠坐在神龛台下，彼时陈怀音正坐在赵允容腿上靠着他胸膛沉沉睡着，而赵允容也在闭目养神。

司命吞了下口水，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呃。」

赵允容此刻睁开双目，看到门口的司命眼神一暗，将披在陈怀音身上的几件外裳再遮遮严实，抬眸示意外人赶紧滚。

司命转身奔离还差点摔跤，刚才那激情一幕简直刺激到他心脏骤停，「帝君……帝君原来这么狂的吗？」

等回到天上他那颗激动万分的心还是没有缓和过来，恨不得拉上一个人来共享这千百年来最最最震惊三界的大事，「不行不行……得替帝君保密。」

他要冷静，冷静的期待接下来更为劲爆的内容。

赵允容已回到孔雀山庄，但陈怀音仍旧不肯跟他一起，他也就没有勉强，只能再等等了。

此时鬼鬼祟祟的司命又出现在他书房外了，似乎在等待他的召见，「……进来。」

司命一溜小跑走进来，脸上带着姨母般慈祥的微笑，「恭喜帝君贺喜帝君，看来您跟陈怀音二人夫妇和睦指日可待！」

赵允容并不怀疑陈怀音对自己的真心，只怕她太多困扰，还无法看清什么是最重要的。

「对了帝君，要是您……真的在下界与陈怀音有了孩子，将来如何安排呀？」

赵允容道，「自然是接回天界抚养。」

司命喜不自胜道，「那到时候就是您一家三口回归天界了！」

赵允容并没有太多心情去思考这些事情，主要还是得将眼前的麻烦解决，「那还是得等渡劫成功，方能圆满结局。」

司命认真道，「陈怀音她心中有您，她现在在麓山寺清修其实也是在为渡劫修福报，所以她回不回孔雀山庄去不去武当真没什么关系，只要您能常去麓山寺与她见面……嗯就行。」

这个司命当真是知道太多秘密了，本以为封印了昆仑镜就没人能窥伺他在人间的历劫，谁知还有个甩都甩不掉的跟屁虫，「……本座好像跟你说过很多遍了，这里不需要你来操心了吧。」

司命吃瘪，随即竖起三根手指保证道，「小仙如今心满意足，这绝对是最后一次来找帝君您！小仙这便回去好好写我的恩怨情仇录再也不来打扰帝君您跟青梧仙子啦！」

赵允容还是得警告他一下，「昨晚的事……你要是敢写的话，我就折了你的手，让你以后一个字也写不了。」

「小仙明白！昨晚之事绝不泄露半分，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赵允容这才宽下心来，「回去吧。」

「那小仙就此告辞，帝君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