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街。
一处住宅前围满了人,纷纷堵在紧闭的大门前,使劲拍着大门。
“姓李的!滚出来!我们知道你在里面!”
“我们要退钱!你骗我们住了这鬼街,快滚出来!”
声讨的正是住在朱雀街的百姓,他们其中不少是外乡人,此前并未听说过鬼宅的事,就被李管事以低价房租哄骗得住了朱雀街。
此次朱宅一事被放到明面上来,他们才知晓原来自己一直与邪物住在一条街上。
门被拍的晃起来,院里却静悄悄一片。
屋里头一男子坐在地上,背靠着墙,一脸难色地看着坐在对面角落里的妻女。
女子捂住了孩子的嘴巴,惊恐地看向窗户。
只听“咚”的一声,从墙头飞来一颗石头,砸破了窗户掉到屋内。
孩子被吓了一跳,嘴一瘪就要哭,女子见了,连忙低声哄她两句,好在哄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人似乎停歇了,嘈杂声渐渐远去。
女子这才敢啜泣一声,“这日子怎么还过得下去啊!”
李筑一脸颓色,没有说话。
女子面容憔悴,“我屋里还有些嫁妆,等这段时间过了我就去当掉,能还多少就还多少吧。”
李筑苍白着脸,摇了摇头,“不够的......多少都不够的......”
朱宅未出事之前,李家也算得上是大户人家,虽不如朱家那般有钱有势,但也算得上是富足。
而李筑年轻时就有个戒不掉的毛病——爱赌。
前些年李家的资产倒也承担得起这个坏习惯,但自从朱宅出了事,世家高门搬出朱雀街,一些听到风声的人也跟着搬了出去,朱雀街便冷清了下来。
先前收的租金都被他拿去还赌债了,现在哪里还掏得出一个子儿来给外面那些人?
妻子犹豫一番,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不如将这街卖了吧!”
“不成!”
李筑坚决不同意,“这街是从祖上传下来的,若在我这里丢了,日后我哪儿还有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妻子哭道:“可如今我们靠什么过活啊?”
听着她哭哭啼啼的,李筑觉得心烦,只是蓦地想到前几日蒋家公子来找他说的事,心中一慌,此时再去想方才妻子说的,突然觉得无不道理。
李筑将地上的女儿抱起,哈哈笑着原地转了一圈。
妻子呆愣,“当家的,你怎的了?”
李筑扶起妻子,“这街不要了!收拾收拾东西,我们今晚就走!”
他看着这个生活了一辈子的地上,心中纵有再多不舍,却也没有命重要。
既已计划好,李筑安置好妻女,便跑到库房里打包东西。
他平日里虽赌得多,但也有些家底,并未完全交出去。
李筑从抽出一个小巷子,掏出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插了进去,“吱呀”一声,箱子开了,里面放着几根黄澄澄的金条。
他一喜,连忙将金条用布包起后塞入怀里,盘算着这些家产够他和妻女在乡下生活这辈子了。
李筑欣喜地转身,下一秒却惊恐地瞪大了眼,连连后退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柜子,柜子上的东西砸了下来,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你是谁!”
李筑颤动着声音问道。
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打开了,窗边坐着一个女子,头戴帷帽,靠在窗上,也不知坐了多久。
有风吹来,轻轻揭开了白纱的一角。
昭意转过头,伸手拉住白纱,严严实实遮住脸,这才笑了笑笑,“抱歉,吓到你了。”
李筑慌张地瞥向四周,一把将架子上的花瓶握在手里,对准了昭意。
“你来做什么!我一分钱都没有了!”
昭意轻声道:“别紧张,我不要你的钱,只是找你问几句话的。”
闻言,李筑心跳加剧,心中不但没有平静下去,还升起了另一种惶恐。
“我什么都不知道!”
昭意充耳不闻,只问:“落鹫山的道长可有来过你这?”
李筑答:“来过。”
他瞪大了眼。
意料之中的回答,昭意接着问:“听闻你是管朱雀街地租的,你对朱宅了解多少?”
尽管李筑咬紧了牙关,但他还是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回答,“十多年前,朱家就来朱雀街了,那时朱家还不是京城富商,只是普通商人而已。后来朱家逐渐发达了起来,接了皇家的生意,发展一直很好。后来朱家闹了鬼,就搬走了。再后来,听闻有人说朱氏一家在回乡路上糟了劫匪,从此便再无消息。”
李筑说的和她打听到的并无差异。
昭意思索一番,又问:“闹鬼前后,朱家可有什么异常?”
李筑道:“闹鬼前,朱家死了一位名叫玉笙的娘子。”
昭意微微垂眸,“她是怎么死的?”
“听闻是病死的。”
昭意手指摩挲了一会下巴,“病死的?这不是很正常的死因吗?”
不知李筑会想起什么,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她死前,曾求我向帮她向一个人求救;在她死后,朱家并未给她设灵堂,也不知她身葬何处。”
昭意讶异,“朱家人对她不好?”
“玉笙并非是朱家子女,而是朱二公子之妻,似乎并不受朱家人待见。”
“那你可知朱二公子下落?”
李筑摇头,“朱二公子在玉笙病逝前就已经失踪了。”
昭意诧异。
“玉笙家世如何?她被如此对待,家里人不为她讨个公道吗?”
李筑摇头,“我实在不知玉笙的身世。”
昭意心中一奇,又是不知。
身世不知,身葬何处不知,朱宅的事看来就出在这位叫玉笙的人身上。
“你方才说她求你帮她,你帮她了吗?”
昭意看不见,李筑身子一抖,脸色惨白又古怪,“没有。”
“你知道她想向谁求救吗?”
李筑握紧了拳头,“不知,她将求救的信息写在帕子上,我没看就丢了。”
这样看来,玉笙的死肯定另有隐情。
昭意一拧眉,只是到底是怎样的死因,让玉笙在朱家已被迫搬走后,还这般纠缠了多年?
她又回忆了一遍,蓦地想到,“你说朱家刚搬入朱雀街时只是普通商人。可我听闻当年能入住朱雀街的皆是达官贵人,朱家又是如何来的朱雀街?”
李筑答:“不知。”
昭意蹙眉。
“那玉笙身葬何处?”
李筑说:“不知。”
“不知?”
昭意又问了李筑别的,李筑皆道不知。
“罢了。”
李筑身上还贴着符纸,不会撒谎,或是朱家人不愿透露,就算邻居都不知道朱家的情况。
昭意一挥手,贴在李筑背后的黄符就消失了,李筑猛地松了一口气,腿一软坐在了地上,生了一背的冷汗。
等他缓过神后,窗边的女子早已消失不见,只留大开的窗户,轻轻吹进来的风告诉他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
先前朱雀街虽然有些冷清,但至少也有几家店铺开着,街上也能见到几个人。
而这几日爆出了鬼宅的事后,街上彻底无人了,家家户户都紧闭家们,就算是白日,也不见有人出来。
朱宅在朱雀街的街尾,因年久失修,朱宅门上的红漆已经掉了许多,屋檐上架着蜘蛛网,门前的石板也有些松动了。
院里头不少杂草从石板缝里冒了出来,挡住了去路。
昭意先是在门前驻足了一会儿,不禁有些疑惑。
这朱宅虽许久无人居住,少了些人气,但并无鬼气,不太像是鬼魂作祟。
她伸手摸了摸紧闭的大门,往墙边走去,脚下轻点,便飞入了朱宅院内。
只是刚落地没走几步,她就被脚下的杂草一绊,险些摔倒。
植物并不像动物那般需要调运气息,她用炽阳心法看人时还好,这下遇上了这满是枯草的朱宅,有些犯了难。
踌躇一会儿,昭意只能使了一张符,将小道上的杂草烧去了些,才能前行。
脚下的石板摇摇晃晃,昭意艰难地走了一阵,似走到了大堂中,墙壁屋檐上都爬满了青苔,一推门便落下不少灰尘来,阳光从破了的屋顶上漏下来。
昭意轻咳两声,就发现到了地上被损坏的法阵。
她能感受得到,这是予林布下的法阵。
将倒在地上的法器捡起来一摸索,只分析了一会儿,昭意便知道了予林当时用的是什么法阵。
以示险符纸警示,加驱邪铃助阵,再用逐魂符驱散鬼魂,这般牢固的法阵怎么会困不住一只鬼呢?
纵使是再凶恶的鬼,按理来说也不该逃不过这法阵才是。
昭意不解,但还是在朱宅里布下了相同的法阵,等那邪物再来,她就能知到底是什么东西的作怪了。
临走时,她想到了宅中的不同寻常,又再加了一件法器在阵中,这才安心离开。
*
这几日京城里倒是没传来四公主逃走的消息,朝廷一边派了官员前去安抚惊慌的百姓,说一定会妥善解决朱宅的事,一边中搜寻昭意的下落。
京城在昭意出逃那天就戒严了,所以这几日每天都有人挨家挨户的搜人,就连朱宅也去过几次人,但最多是在门口驻足观望一会儿,就匆匆走了。
“哎,怪不得这几年朱雀街这般冷清,以前可是最繁华的地方,原来还有这事在里头!”
酒楼内,有人谈到这事。
有人惊奇道:“莫不是真的像传说中那样,是朝廷中有人行事不端,或是那位公主的原因?”
旁边就有人接过话,小声道:“我看不见得有公主什么事,这事十多年前就有了,只不过现在闹大了罢了。”
“十多年前?我怎么没听说过?”
说话那人更小声了,“上头不许乱说。”
说完摆摆手,不再提了。
角落的桌子上,一人放下碗筷,搁了几枚铜钱在桌上,“店家,结账。”
这人从角落里走出,直直朝谈论朱宅的那桌走去。
他笑嘻嘻问:“不知各位能否告之,朱宅怎么走?”
一桌子的人立马变了脸色,相互交换着眼神,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人,看着年岁不大,一身黑衣,头发高束着,眼眸漆黑,乍一看不过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
这一桌的人才放下心来,审视着他,“你打听朱宅做什么?”
少年笑容纯粹,像天真无知的孩子一般,“我最近也听闻了朱宅那事,好奇的很。我从来不信世上有什么鬼,就想去看看。”
有人劝他,“你这孩子,还是别去了,那朱宅里的可是真的!”
少年认真的看着这些人,“我就远远地看了一眼。”
见他如此坚持,就有人站起身来为他指路。
少年朝人一拱手,“多谢。”
随即走向了昏暗的小道,转身瞬间,他目光沉沉,十指紧紧握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