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惊讶地发现,今日他下朝归来之时,公孙窈没有出来迎接他,听了小鬟的话,说公孙窈在床上躺了一日,起身都起不了,于是他连忙赶往了她的房间。
霍去病担心地看着陷入梦境的公孙窈,一刻也不停地守在她身边。
她的脸色苍白,眉头紧紧拧着,呼吸急促,一看就知道在做噩梦。
“君侯。”小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霍去病忙道:“进来便是。”
那小鬟匆匆忙忙地进了门,跪下道:“君侯今日去早朝,夫人便一直呕吐,险些昏过去。”她的双手颤抖,“乳医道,现今夫人快临盆了,也许君侯与陛下告几天假留在官府里陪她,夫人也会安心些,情况也会好转。”
霍去病迟疑了半天,自河西之战之后,他似乎是没怎么陪过她,要么整日睡大觉,要么去参加宴席,要么就去未央宫上朝,伴驾。他也很是想陪在她身边,可是汉匈局势怕是容不下他这样的心思。
“君侯不必为难。”公孙窈醒了,也听见了小鬟的这番话,“君侯不必陪在奴家身边,国家大事要紧。”她见他每日回来都如此疲惫,也想到了朝中有许多事情要他处理,她怎么好意思再叫他花费时间陪自己呢?
霍去病陷入了沉默。
公孙窈本想轻轻握住他的手安慰他的,可想到他之前说的话,便止住了自己的动作,她深吸一口气:“君侯,还是按照往常一样就好,奴家没事。”
小鬟急得想要哭:“夫人... ...”她这是在折磨自己,还是在惩罚君侯啊。
半晌,霍去病开口了:“雪梅。”
公孙窈震惊地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称呼自己。
“朝中大事,不可怠慢。”
公孙窈笑着点点头,她的目光空洞却温柔,声音里掩不住疲惫:“那奴家在这里等您归来。”
秦汉时期的男子,就是如此。他们的存在,为了家国大义!为了汉家子民!
霍去病一生的志向,就是驱逐匈奴,让他们滚回自己的老巢!他是草原上奔跑的苍狼,不受任何人的困扰,什么也留不住他!
公孙窈道:“快去休息吧,明日还要早朝呢。”
于是,她强迫自己,依依不舍地看着霍去病远去的背影,释然地躺下去。人之将死,便也会学着放下了,难道不是么?她努力了后半生,却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霍去病还是去了未央宫。
今日陛下正在与众臣商讨使节前往黎轩一带的事情,丞相李蔡站在最前面说着对策,刘彻皱着眉头陷入沉思,卫青则是与普通臣子那样,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除了这件事以外,刘彻最关心的还是漠北匈奴。
霍去病出陇西,北地,把匈奴右贤王部驱逐出了河西走廊,可这一年以来,漠北匈奴族还是蠢蠢欲动,企图侵略大汉北方城池,只要匈奴还在作祟,他刘彻就不能一心一意地做别的事情。
一个伟大的行动,将在明年破土而出。
下朝之后,他特地找了卫青,霍去病,李广商讨了这件事情。
不一会儿,有人便心事重重地出了未央宫。
凭大汉现在的国力,士气,要一举歼灭匈奴不是不可能,可还是有巨大的风险。
李广不禁偷偷瞄一眼身边的霍去病:少年抿着嘴唇,笑得神秘,背脊挺得笔直,那自信的光芒让李广黯然失色。
“霍将军君就如此有把握?”李广挑了挑眉。
卫青急忙道:“去病年少,自然是与我不同了。”他生怕霍去病说出什么激怒李广的话来。
“卫将军君如此谦逊,真是不愧为大将军啊。”李广特意加重了“大将军”三个字。
霍去病听出了他言语里的嘲讽,他不允许任何人对自己的舅舅有这种想法,于是冷淡道:“卫大将军君虽说是后起,但至少打了胜仗,没有辜负陛下恩泽。”
李广一肚子火不能发泄,他自己一直看不起这些外戚,况且还是这种从底层爬上来的外戚,当年他又何尝不是像霍去病一样的鲜衣怒马,骁勇善战?可是如今这二人轻易便将自己的锋芒掩盖住了,他又是何等的不服气?!
李广与卫青,霍去病分道走了,霍去病却一直陪在卫青身边。
卫青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小子,笑得灿烂:“去病快冠礼了吧?”
霍去病用力点点头。
“其实有时候舅舅在想,你这冠礼会不会举办得太晚了。”
霍去病疑惑:这不是别人占卜后给自己定的冠礼日么?
“去病,你真的长大了。”卫青欣慰道,“你早已不像是一个年方弱冠的人。”
霍去病明白了舅舅的意思,他笑道:“去病长得快不是件好事吗?这样就能保护舅舅和卫家了。”
耀眼的阳光,照耀在舅甥二人身上,这样的永恒,这样的美好。
卫青回到公主府里,平阳便凑了过来:“去病快冠礼了吧,奴家去叫人备着。”
“夫人还真是知道我的心思。”
这二人也算是相处久了,便没有了从前的生分。一想到这里,平阳便愈发开心起来:“去病的冠礼,良人也是要去的啊。”
“陛下也会去。”卫青突然想到了什么,“雪梅身体差,叫她少帮点忙就行了。”
平阳公主自然是知道这个的,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从前刘雪梅应该全心全意照顾霍去病,可是现在她应该顾好自己的孩子。
“良人,奴家今日备了安石榴(石榴),都是拨好的。”平阳公主命人递了上来,“这西边好神奇,竟有这种漂亮的水果。”
卫青看了看安石榴,这色泽是中原的果子很少有的,他牵着平阳公主的手,与她坐下来:“我一会儿吃,我们先说说话,我已经好久没有放松了。”
平阳公主乐开了花,她此生从未见过卫青这副样子:“定是去病做了什么,否则良人为何这么愉悦?”
“去病快成人了,我高兴。”
这二人手拉着手,说着私房话,一边的小鬟看了也不禁乐起来。
卫青现在因是朝中大员,不得与她聊什么朝政,所以闲来无事也只好聊聊家事。十句话里七句是关于自己的这个外甥最近怎么样,霍去病估计还不知道,自己竟然被舅舅这样每日挂在嘴上,“爱不释口”呢。
“啊嚏!!”霍去病悄悄打了个喷嚏,公孙窈立马警觉:他不会是又感冒了吧?
“我没事。”霍去病罢罢手,示意她别担心,“你吃多点。”
公孙窈看了看碗碟,有气无力道:“奴家吃不下了,放着一会儿再吃。”
霍去病默许了。
“君侯快要冠礼了,奴家想要帮些忙。”公孙窈知道他如今不会让自己轻易行动,于是耐心恳求他,“君侯的冠礼毕竟是只有这一次,奴家不想错过了。”
她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情理之中的,霍去病道:“你小心着点,别出什么意外。”
“不会的。”公孙窈深吸一口气,艰难道,“奴家知道如何照顾自己,哪像君侯,连被子也盖不好。”
霍去病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红晕:“你看到了?”
她笑道:“可不是?被子都在地上。”
霍去病放下饭碗:“这你可别学我,学坏了可不行,我身体好。”
“嘘———”公孙窈皱皱眉,霍去病连忙看向她的小腹。
“他在动。”
“噢。”霍去病眉间全是喜悦,“他不会听懂我们在聊什么了吧?”
她打趣他:“奴家希望他听不懂,否则他可也要学着他阿翁了,这次不是踢被子,是踢奴家的肚子。”
“被子可不会叫疼,奴家会啊。”
霍去病捂着嘴侧过脸偷偷笑,待他调整好情绪后,又转过头:“我不踢了便是。”
临近霍去病的冠礼日,公孙窈开始忙起来了,她收到了宫里送来的礼服后,把褶皱全都抚平,又叫人拿给霍去病试穿。
那是一件主色为黑色,以红色为点缀的深衣,霍去病穿上后愈发愈显得高大英俊,正气凌然。公孙窈不敢直视他,于是侧过脸:“还行吧?”
霍去病满意道:“合身。”
于是公孙窈又派人将那衣服收起来,而后陪他说了几句话,说着说着居然睡着了。
不过她的努力也没有白费,霍去病冠礼那天,宗庙里挤满了人,却没有半分吵闹,三日前选来的主持生得一副精明像,国字脸,八字胡,丹凤眼,小嘴唇,声音也严肃得不得了。
终于,他们看到了主角,霍去病身着深衣,用简单的冠束着发髻,紧接着,缁布冠,皮弁,爵弁依次被戴到他的头上,没戴完一件,大宾们便高声朗诵祝词。公孙窈是有妊的女子,于是只能躲在屋子里,偷偷地看着外面的这一切。
冠礼完后,还有宴饮,众人歌舞,投壶,还有射箭,好生热闹,一直持续到日昳才结束。而后霍去病又与陛下和舅舅说了几句话,回到府里已经脯时末了。
公孙窈脸色很不好,躺在床上看着他笑。
她学会了如何当一个好妻子,可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