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润偏着脑袋,四碗一模一样的浓汤送了上来,汤色暗黄,浓稠无比,他拿起勺子喝了一口,鸡汤做的底,不过这味道嘛,还真是不好说,大概是调味料加太多的缘故,鸡汤的香味已经被掩去,好多种味道纠缠在一起,既不好喝,也不至于喝不下去,不过太浓郁,喝几口就觉得偏咸,有些口干了。
四碗清水随后送上,长桌上还有两方砚台,已经磨好了墨,夏清润摊平了宣纸,咬着毛笔杆,其他几人已经开始下笔,他也饱好了墨,一列一味慢慢开始写,盐、糖、香醋、胡椒、八角、葱、姜、蒜。
写完一串他重新喝了一口,舔在舌尖,慢慢让汤汁在舌面上滑了一遍,咽下去后舌尖不断在牙齿缝间轻舔,这才继续下笔,耗油、番茄汁、鱼露、桂皮、陈皮、豆豉。
其他三人已经落定了笔,夏清润又喝了一口,不过这次他没咽下去,吐在了那碗清水里面,然后继续写,猪油、芝麻油、小米酒、番薯粉。
最后在底下署上名,毛笔搁回笔架上,台阶上有人下来将四份宣纸收了上去,不等那大厨出来看,萧则然草草地扫了一眼,果然是一点悬念都没有,夏清润那张上面比其他三人要多了一倍。
长桌上的碗都被收了下去,之前做汤的大厨上了台阶接过那四张纸,最后定在夏清润那张上面,定了许久,萧则然看她看了半天,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
她像是突然回过神来,“我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尝出这么多来。”她把那张纸递过去,“要我说,今日的比试,其实已经没有必要了,高下立见。”
“你们看呢?”萧则然把宣纸送到另外三人面前,三人相互看了一眼,这时坐在夏清润对面的中年女人站起了身,“几位老板,可否借宣纸一看。”
萧则然点头,找人送了下去,那人看了一眼站起身朝夏清润抱拳,“甘拜下风。”
另一人也摇头离开,这两人一走,送人来的两座楼的老板也随后一起离开,台阶上只剩下萧则然和另外一个年纪最大的还坐在原处,“萧老板,这位公子的本事果真是厉害,不过真要让我服的话,就让他一个人试五味场,二十四种原料只要猜对十八种以上,我就心服口服,不再多说一句话。”
萧则然还没来得及说话,夏清润的声音已经从台下传来,“好。”
萧则然阻挡不及,这小急性子,今日刚刚抽到的,可是辣味啊。
二十四个罐子在长桌上排成了四排,夏清润面前站了两个人,其实一人递上一把小勺,还不足小指甲大小,像是个耳挖,夏清润接过来伸进第一个罐子舀了一点含进嘴里,很淡的辣味,还有一丝丝甜香,舔了舔,“甜椒。”
另一个女人将第一个罐子挪到一边,之前一人收走那个小勺,又送上一把干净的,夏清润再伸进第二个罐子,这次辣味稍微浓郁,不过带着浓重的咸味,“是腌过的,”他再补了一勺,抿抿唇,“腌过的大红椒。”
“生蒜泡醋。”
“大红椒和花椒,加了蒜末粉。”
“大红椒泡过豆豉油。”
…
十个罐子下来,全都移开并排在一处,显然没有错过,不过夏清润伸了手扇了扇舌头,再尝一个,这一次尝完,他突然苦着脸伸出舌头吐着气,“有,有水吗?”
猛地灌了一大口,他才道,“是指天椒。”
萧则然已经站起了身,他又试了几个罐子,声音渐渐开始沙哑。
给她换勺子的女人转头朝台上道,“已经十七个了。”
萧则然身边的女人伸出一只手,“给他最后一个罐子,若是这个能对,我便真的无话可说了。”
“你够了。”萧则然冷下了脸,夏清润摆了摆手,“拿来。”
一片寂静过后,夏清润略略沙哑的声音传出来,“芥子油。”
那女人睁圆了眼,夏清润放下了勺子,“我还知道这是用芥菜种子熬制出来的辣油。”
萧则然走下了台,“既然大家都同意了,那么迎岁宴新的主评判就定下了。”
她朝夏清润走过去,他像是小狗一样正在吐着舌头哈气,面上红润润一片,额上冒着汗,等到萧则然走近的时候才听到他哼唧了一声,“好辣。”
“殿下,我照你的吩咐,今日只熬了些清粥。”
萧则然大清早就到了厨房,倒是让那大厨惊讶了一下,起身迎她,她点了下头,托盘上有两碗清粥,萧则然自己拿了起来,走到门口又回头问道,“梓蝉,你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解辣吗?”
“牛乳,蜂蜜水,紫苏茶。”
“都给我弄一份,我找人来拿。”
萧则然端着托盘走到夏清润房前,小枣开了门,“殿,殿下,公子还没起来。”
“没事,你叫小枣是吧,替我去趟厨房。”
萧则然进了门,把托盘放在床头案几上,夏清润还在睡,半趴着身子,肉乎乎的手搭在床沿,整条胳膊都露了出来,萧则然拉着他的胳膊塞回被子里,坐在床头看着他。
夏清润睡饱了,终于揉着眼睛坐起身,隐约看到床头坐着的人,猛然间睁大了双眼,他以最快的速度缩进被子里,瞪着萧则然,想要开口,却只能发出呜呜啊啊的声音,才发现,自己舌头都肿起来了。
“我又不知道,你睡觉不穿衣服。”她挑了挑眉,“来,张嘴我看看。”
他抿着唇不肯,萧则然端过了托盘,“好了,先喝点粥,你肯定是昨天被辣伤了。”
夏清润看了她一眼,舌头很麻,现在他大概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萧则然端着碗送到他面前,叹了口气,“迎岁宴眼看着就快了,你的舌头居然出事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
夏清润抓着被子把自己包好,这才伸出一只手端着碗,也不用勺子,仰头就喝,喝到一半听到她的话,停了下来,嘴里嚼着,想要说话才想起来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呜呜哩哩的很不满意,萧则然无奈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夏清润胡乱打着手势,萧则然看了半天,“你要我帮你穿衣服?”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气呼呼伸着手指指着门,这次萧则然看懂了,他要轰自己走。
她握住那只手指拉下来,“好了,知道了,就算你舌头没好,我也会带你去迎岁宴,夏评判。”
夏清润撅了撅嘴,继续仰头喝粥,明明听懂了还故意耍她,这个女人实在是恶劣,虽然他不觉得讨厌,不过脸皮还是有些薄,要是让她知道自己喜欢她的调笑还指不定要得意到哪里去了,何况他现在几乎是没穿衣服,只包着一层被子。
小枣端着托盘回来,又急匆匆地走了,夏清润本想叫住他,奈何之法得出呜呜啊啊的声音,萧则然要他一一将托盘上的牛乳、蜂蜜水和紫苏茶喝了,“好些了吗?”
他点头,又摇头,喉咙舒服多了,可是舌头还是老样子,萧则然凑近了些,“张嘴给我看看。”
她一脸正经,夏清润张开了嘴,舌头果然是红肿了一片,萧则然想了会,“你等我会,我就回来。”
夏清润不明白她是要出去做什么,自己起身穿衣,过了会她又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鼻烟壶,他指着一脸疑惑,她扬了扬手,“涂在舌头上的,来,润润,我给你涂。”
他张开嘴,萧则然在他身前站了会,“这样子不好涂?”她坐在椅子上,张开双臂,“你坐过来,我看得比较清楚。”
夏清润再瞪她,果然还是不死心。他闭上了嘴,不涂就不涂。
“润润,要是迎岁宴的时候你舌头还没好,我当然可以还带你去,可是你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就算珍馐美味在眼前,也味同嚼蜡,你不难受吗?”
他当然难受,夏清润犹豫了一下,慢吞吞走到她身前,背靠着她坐在了她腿上,萧则然圈着他,半晌没有动静,夏清润忍不住了,呜呜出声,意思是,怎么还不涂?
她的气息吐在耳后,声音带着笑意,“你背对着我,我没法涂。”
夏清润这次怒了,说又不说说清楚,而且早点不说,还两手一起圈他,分明就是为了吃他豆腐,他站起身朝她身上正对着跨坐下去,倒竖着眉毛瞪着她,张开嘴,伸手指了指自己伸出来的舌头。
萧则然打开鼻烟壶,用一个小铁勺的背面将药膏一点点均匀地抹在他红肿的舌头上,抹了半晌才收起来。
夏清润立马跳起身,她倒是一脸惋惜,收起了鼻烟壶,“这药每天早中晚各要涂一次,大概两三天就能好了。”
然后她又像是讨好地对他笑道,“润润,我们去逛街吧,记得我跟你说的小吃街?”
他继续瞪她,明知道他现在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不过逛逛街也没问题,至少他还闻得到味道,于是夏清润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