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书正在他小小的狭窄房间里整理床铺,就听到之前那个带他来这房间的小侍出声叫他,“云书,你在哪里?”一开始还叫公子的,渐渐发现这个被将军当小侍来使的公子实在不像个公子,干脆就直接喊名字了。
“房里,怎么了?”
“将军找你。”
“找我干什么?”
“上街。”
“那关我什么事?”他走出房间,那小侍挠着头,“她说你是她的贴身小侍,这些事都该是你伺候的。”
“让她找别人去。”
“可是,将军就你一个贴身小侍啊。”
“她以前的呢?”
“哪里有啊,将军又不太呆在府里。她从来不要小侍伺候的,最多人走了让人打扫下房间,至于书房,从来都不让人进的。”
“不让人进?那她的饭…”
“她都是自己上厨房边上的染尘斋用饭的。”那小侍奇怪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傅云书开始歪眉撇嘴,“好吧,我过去了。”
他跟在凤酩身后,隔着一肩的距离,她突然停下脚步,“做什么走我后面?”
“小侍不都要走主人身后的吗?”他没好气道。
“你不是一直不肯承认?”
“我有办法吗?反正我只要在这里呆半个月。”他别开眼,“我还一直以为你是好人。”
“是吗?”
“至少你在战场上的时候,一直都很好,不像现在。”
“现在怎么样了?”
“你以前不会欺负我。”他控诉道。
“我现在欺负你了?”
“就是。”
她无所谓地转过身,“既然如此,看来我也不用做好人,带你去吃你最喜欢的酥烤乳鸽了。”
“真的?”
“本来是,不过现在不想了。”
“不是,你很好,一直很好。”
凤酩背对着他,眼里其实满满的都是笑意,“刚刚不是还有人说我欺负他。”
“没有,你听错了。”
“既然这样,那就走吧。”
踏进飞雪阁飘香的大堂,傅云书问道,“你定了?”
飞雪阁的招牌乳鸽,一天仅仅供应十只,先到先得,据说非得提前预定三天才有可能吃到。之后就是价钱出得再高,地位再显赫也别想再吃到,看来这飞雪阁似乎也有很硬的后台。
“没有。”
“现在这时辰怎么可能还有?”他失望地低头。
“会有的。”
凤酩带着他走过大堂,直接进了厨房,那些伙计见到她,似乎很习惯,也没有什么反应。她在那烤炉前站着的女人身上拍了一下,那女人回过身来,四十出头,长得也是剑眉星目,身上带着一种久战沙场才有的肃杀之气,和这庖厨之地一点也不符合。
那女人扫了她身后的傅云书一眼,斜着眼看着她,“怎么?又混吃混喝来了?”
“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么难听。”凤酩眉目无波,语调浅淡。
那女人继续打量着傅云书,突然恍然道,“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这不是傅家那老狐狸的宝贝小儿子吗?怎么你带着来了?”她一扫之前对凤酩不屑地神情,对他极其客气和蔼道,“你好像是叫云书对吧,还记得我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傅云书摇头,想破了也没想出来哪里见过她,她又道,“你娘那时候让你叫我欢姨的,当时见这娃娃就觉得看着讨喜,果然长大了更加可爱了,哎,”她大叹了一口气,“不像我自己,就养了三个女儿,老二老三还好,尤其这老大,实在是,哼哼。”
傅云书心里开始暗想,欢姨,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他叫过欢姨的。那不就是镇南王凤寻欢,那不就是凤酩的娘,这凤酩,不就是她的大女儿吗?
他愕然地盯着那对母女,凤酩正一手搭在她肩上,“多做一只又不会死人。”
“你要吃?”
“不是我。”
她看了傅云书一眼,“是给这小娃娃的我就做了,你嘛,就免谈了。”
凤酩淡淡一笑,没多久,烤炉里传来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凤寻欢用铁叉叉出六只烤乳鸽。五只装盘有人来取走,另一只她送到了傅云书面前。
厨房地方不大,凤酩在角落里清了张小圆桌子,拉开椅子让他坐上去,小碟放在面前,她坐在他对面熟练地劈开那酥烤乳鸽,肉全都放到了他面前的小碟上面。凤寻欢又递了碟蘸酱上来,傅云书一边吃一边好奇地看着凤寻欢开始烤另一批乳鸽。
“很奇怪,是不是?”凤酩突然道。
他点头,她手下不停,“她一直都喜欢做菜,十年前卸甲,洗手息战,就开了这家飞雪阁。”
“所以你是继承了她的衣钵,开始披甲上战场。”
“算是吧。”她把劈好的肉送到他碟子上,“你慢点,又没人跟你抢。”
“说不定你什么时候就会。”他瞪了她一眼,凤酩摇头,“你说你一直吃这么多,就不怕什么时候吃成一只小猪崽子?”
“才不会,你以为都像你,胃口小得跟什么一样,你不知道有好东西吃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吗?”
“我知道。”
他抬眼看她,见她眉眼中竟然有着淡淡地一丝遗憾,一时奇怪,也没太在意。
凤寻欢分神看过来,摇头轻笑,手里铁叉翻转着挂在炉里的乳鸽。
吃完一只乳鸽,厨房里匆匆忙忙的,飞雪阁的生意一向非常好,人手不够也是经常的事,偏偏这个镇南王挑人极其严苛,宁缺勿滥,导致这里一个伙计干的通常都是人家酒楼几倍的活,当然赚得钱也要多得多。
凤寻欢指着身后长桌上好几个托盘,上面都摆着好几盘菜,对凤酩喊道,“给我送点出去,别闲坐着了。”
她站起身,两手各拿起一个托盘,走了出去,傅云书站起身,走到凤寻欢身后,看她炒菜。
“小娃娃,乳鸽味道怎么样?”
“好吃,以前我就一直想来,可惜偶尔才能吃到一次。”
“多了就不稀罕了。”
他看着她飞快地翻着手里的锅,葱爆羊肉在里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香气扑鼻,“你菜做得这么好,她胃口却那么小,真浪费。”
凤寻欢一笑,“她小时候胃口可不小,还是大得厉害,一顿饭吃得顶人家三个人的量。”
“那她现在怎么?”
她叹气,“这还得说到她十五岁那年。酩儿她从小文武双全,十岁开始就跟我出征。当时正和迅影交恶,边疆战乱频频,她年少气盛,有一次贸然独自迎敌中了埋伏,我为了救她受了重伤。”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从此就使不了长枪了,也就能拿拿锅铲了。”
“那她…”
“她自责万分,竟然绝食了三天三夜。”
“啊。”傅云书惊呼。
“我当时昏迷不醒,没人劝得住她,醒过来的时候就知道她已经昏厥过去。”
“那她后来怎么样了?”虽然知道定是无恙,他还是忍不住揪起了心。
“她连着发了五天的高烧,一条命也是从鬼门关抢回来的,当时宫里的御医甚至说她身底大伤,已是无药可救。”
凤寻欢手里不停,把羊肉盛盘,傅云书替她端到长桌上,“然后呢?”
“之后,胃口就变得这般小了。而且,自那以后,她就彻底接去了我的担子,甚至不许我再上战场。”
傅云书不再说话,凤寻欢轻笑,“不过自那之后,她行事都成熟了许多,甚至被人传得从未有过败绩。”
“难道不是吗?她本来就很厉害啊。”怎么说也在大帐里呆了一年半载,至少就他所见,凤酩简直就是个神。
“用兵如神倒是不假,不过这战场上的事,哪里是胜负就能说得清的。”她又起锅熬油,傅云书站立一旁,说实话,他在战场上,几乎就没离开过扎营的地方,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凤酩的大帐,睡的地方也是在大帐一边架起的一个单独小帐篷,和大帐还有一帘相通。
凤酩出战的时候从来不会带他出去,他所能见的,也就是她在大帐里随手指点,千军阵如同过家家一般容易的画面,也正是他差点一颗芳心沦陷的场景,他连连摇头,乱想什么呢?
凤寻欢不再说什么,正巧凤酩回来,见他起身,“该走了。”
傅云书跟在她身后出去,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