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璧山山脚处立着一块木牌,牌上有四字警言,“有熊出没”。
天璧镇的镇民都知道绕着道走,可远道来的客商不晓得,行镖的队伍更不晓得,于是某一日某个时辰,天璧山脚下鸟雀飞窜,猴群攀树,一阵厮杀,山脚下又多了一群被扒光衣服的汉子。
一个瞎了一只眼的小个儿擦擦鼻子,丢了半锭银子,“大哥有令,这是路费,给你们撤的。”
山道上号角声响起,一群土匪强盗满载而归。
此山名天璧,山上有群匪,其老巢,叫做熊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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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大哥,这次一共缴获了七十两现银,三箱绸缎,二十七件成衣裤…”
“好,记下来。”
“报告大哥,上个月我们一共用了…老二,这个是几?”
炕上络腮胡子挡了大半张脸的男人沉了脸,左手边的瘦高个儿伸手挡在嘴边,压低了声音,凑到那个举着破烂簿子的胖个儿耳边,“你本子拿倒了。”
那胖个儿连忙将簿子反过来,抬头挺胸,“报告大哥…”
“屁。”炕上那男人一脚踹飞了胖个儿身前的炉子,炭火飞了他满脸,“你就是再吞缸墨水也打不出半个屁来,指望你管账,早晚整个熊窝都给老子败没了。”
那胖个儿委屈地擦着脸看了瘦高个儿一眼,“大哥,我本来就不会。”
“你们这群光吃饭不…”
“大哥。”那瘦高个儿很温和地打断了他,“要不我们去请个账房先生来?”
男人抓了抓头发,狐疑道,“要付工钱?”
“咱不付。”瘦高个儿一扬眉,胖个儿不解道,“那有人肯来?”
“屁,谁不肯,就给老子抢来。”
“是,大哥。”
“好,就这么定了,下一件事。”男人一挥手,那胖个儿拿着簿子装模作样地翻了几番,“哦,大哥,小弟们都抱怨说衣服破了没人补,褂子脏了没人洗,咱窝里缺点女人。”
“是这样吗?”男人摸了摸下巴,“准了。”
“可是小弟们说大哥还没媳妇,他们不敢抢。”
“老子想要媳妇需要用抢的吗?”男人一瞪眼,那胖个儿连连摇头,“大哥长得就拈花惹草,不用抢不用抢。”
男人又摸了摸下巴,“要个压寨夫人,嗯,还要个账房,行了,给老子去找个能当账房的压寨夫人回来。”
那胖个儿一愣,男人一脚又踹过来,胖个儿立正撤退,被一脚踹在大腿根部歪过去一点点,夹着胖腿跑了出去,嘴里呀呀乱叫,“账房夫人账房夫人啊…”
男人看了瘦高个儿一眼,“拈花惹草是什么意思?”
“就是形容人长得好看,和闭月羞花是一个意思。”
“唔,都有花。”男人点点头,“你也下山去找,找到了告诉老子。”
“是,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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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渐渐下山,天璧山的山头挂满了晚霞,那瞎了一只眼的小个儿摘了眼罩站在山头透气,没多久三五个人从熊窝的大山门嚷嚷吵吵地冲上来,“大哥,大哥,事成了。”
男人其实不算高,更不算壮,精瘦的上身没有一丝赘肉,六块腹肌上一滴滴淌着汗水,一手甩过衣服搭在肩头,身边是一堆劈好的柴火,那胖个儿跑得最快,冲到他跟前,“大哥,找着了。”
“说。”
“天璧镇上有个满香居,里头有个女掌柜,算的一手好帐,人称招财掌柜。”
“行,就她了。”
“可是大哥,这女人当账房行,当压寨夫人可能有点问题。”
“屁,老子说了找个能当账房的压寨夫人,没找着你喊个毛?”
“不是不是,大哥息怒,这女人长得也不难看,年纪也行,就是打扮得不男不女,据说不喜欢男人,是个磨镜。”
男人沉吟了一下,扭头看向站在胖个儿身边的瘦高个儿,“磨镜是什么意思?”
“就是女人和女人做那档子事。”
“怎么做?”
“对不起,大哥,我不是女人,不知道。”
“屁,跟女人做能有跟男人做爽吗,她是磨镜老子也给她磨没了,走,跟老子去请夫人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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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宁啊,我对不起你。”
天色已晚,满香居的生意正是刚好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突然扑到了柜台前,拉着柜台后那女人的袖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起来,“我也没办法啊,咱们是秀才遇上强盗,有理没理都说不清了。”
那女人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袖子,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男不男女不女地披散着,一身青衣长衫,说是男装又不像,说是女装那更不像,整个人都像是一抹浅淡的青烟,温和,却疏离。
“那伙强盗,咱惹不起躲不过啊。”
“老板,你不妨直说。”
那中年男人擦了擦眼睛,“熊窝的强盗要你去给他们做账房,还,还做压寨夫人。”
那女人勾了勾唇,手下拨过几颗算珠,“我对这里的男人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样的男人有兴趣?”一道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那女人抬起眼,满香居的大门外挤进来一群人,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横眉的横眉,瞎眼的瞎眼,唯一的共同点是看着都像是土匪。
那中年男人钻到了柜台后缩在她身后,大堂里逃的逃,闪的闪,一片杯盘狼藉,那女人按了按眉心,都还没付账呢。
“怎么不说了?”男人一挑眉,那女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满脸胡子也看不见长相,目中无人地扫过四周,干脆带着那群人拉开椅子,在满香居的大堂里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她身后的中年男人一手揪着她的衣服直打哆嗦,她还是勾着唇,眉心都是温和的笑容,手里的算珠声在堂内格外清晰。
“温柔听话懂事善解人意的美人。”
“噗。”男人喷了刚喝进去的一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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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熊弥。”男人站到了她跟前,“我不温柔不听话不懂事也不善解人意。”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埋在那满脸胡子下怎么看怎么诡异,“不过我是个美人,你要不要试试?”
胖个儿抽搐了一下,一手捂着下身,瘦高个儿瞄了他一眼,“你干嘛?”
“抽筋。”
“抽筋会抽那儿?”
“旧伤。”
那女人手下一勾,最后一颗算珠归位,提笔在账簿上刷刷落下,随手一甩,笔挂回了架子,整个一行云流水,浑然天成,胖个儿睁圆了眼,“这就是所谓账房夫人的气场。”
一众小弟跟着点头,熊弥抬了抬下巴,“怎么样?”
那女人看了他一眼,“把胡子刮了,等我看过再说。”
胖个儿手一挥,“小的们,剃刀伺候。”
靠近门口几个人已经冲了出去,没多久一个手拿剃刀,一个手捧水盆,一手高举皂石,一个夹着镜子,冲了回来,高吼道,“大哥,剃刀有。”
熊弥转身过去,在满香居的大堂里,开始对着铜镜一刀刀刮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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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们一个个托着下巴流起了口水,“好美。”
“太美了。”
“原来大哥没了胡子这么美。”
“我觉得我已经断袖了。”
胡子拉杂的土匪头子变成了一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难怪他要一直蓄胡子,这么一张脸跑去打劫,真不知道是他抢人还是人抢他。斜眉入鬓,清亮的凤眼,黝黑的双眸如晶石般闪过光华,俊挺的鼻梁,色泽完美的薄唇张开,“屁,一个个少丢熊窝的脸,都给老子去外面跑圈。”
熊弥洗了把脸,大堂里已经空了大半,只剩了那瘦高个儿和胖个儿,他走回柜台前,“现在呢?”
那女人细细打量了他半晌,点了点头,“挺合胃口。”
她冲那已经腿软到站不起身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走出柜台,缓缓朝着门外走去,经过熊弥身边的时候,低声道,“对了,我叫宁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