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狩十六年秋。
京城的门户——吴州被尚阳军占领,距离京城只有一步之遥,越接近成功傅祈佑就越谨慎,对荆破营的安排连营中士兵都不知晓。
陆萱给她绑紧了盔甲的绳子,“大军已逼近凉州,世子此去一定要小心。”
“知道了,我何时没有赢过。”
傅祈佑这次决定带兵前往澧泉,那边易守难攻,适合截断齐军后援,若是没有意外的话,三方夹击,这次绝对没有齐军活路。
杨恒自知已到绝境,亲自带兵出征,连守卫京城的御林军也出动了,加起来也有十万人。出征前夕,有人用箭给他送来了傅轻舟的计划,她在澧泉的部署写得一清二楚,杨恒大喜,亲率五万大军,誓要将傅轻舟斩落马下。
荆破营在山势较高的地方观察着,马蹄声阵阵作响,傅祈佑意识到人数不对,当即下令发起攻击,埋好的炸药也提前引爆,先行炸死了他们的先锋军。
荆破营开始撤退,四周却飞来了漫天羽箭,是包围圈,这时候管不了阵型了,荆破营四散开来,陌刀队护送着傅祈佑尽力撕开包围圈,可足足十倍的兵力,差距实在悬殊,陆陆续续有求救信号发出,傅祈佑还派出了先锋快马回去求援。
杨恒胜券在握,心里涌动着热血,他在远处搜寻着傅祈佑的身影,瞄准发射了一柄钢箭过去,通体精钢铸成,杀伤力极强,一下穿透了傅祈佑的盔甲,杨恒又搭上一箭,傅祈佑躲开了,忍痛将胸口插着的箭拔了出来,她的眸子瞬间变得血红。
杨恒很清楚陌刀队的强悍之处,他便下令弓箭手在后方不停地射击。
陌刀有一缺点就是重量大,它适合冲锋,但是人没法一边举刀一边抵挡来自上方的羽箭,原本数量就不大的陌刀队损失惨重,傅祈佑环视了四周,她的荆破营,她一手打造的心血,现在已差不多被杨恒屠杀殆尽,她仿佛发了疯,全身血液都向一处汇集,手掌上凝出了一柄剑。
杨恒顿时警铃大作,一下搭上了三支羽箭,傅祈佑却速度很快,目标只是他这个主帅,越来越多士兵挡住她的脚步,傅祈佑的身上插了许多箭,她用剑砍去后就继续作战,很快,偌大的战场上只有她和寥寥几人仍站立着,这些人潮足以将他们淹没,傅祈佑不顾身上被砍了多少刀,飞身而上,一剑砍断了杨恒的佩剑,长剑砍下了他的头颅,傅祈佑又斩断了他们的旗帜。
霍成均领兵来迟了,幸好傅祈佑还剩一口气,他们把兵力集中在一处,突破了齐军阵型,冲到里面救出了傅祈佑,更多的人加入作战,霍成均丝毫不敢懈怠,绑紧了傅祈佑手掌后就带着她快马加鞭回了吴州。
“我是霍成均!快开门!”
“我是霍成均!快开门!”
霍成均见到吴州城门后就开始高喊,他到城下就直接纵马冲了进去,他下马背了傅祈佑跑进太守府,“快叫军医!世子重伤!叫军医!”
陆萱一路背着药箱跑到卧房,陆陆续续有军医抵达,围了傅祈佑一周,陆萱阻止道:“这里我来,你们都出去!”
陆萱虽是近臣,但是并没有明确职务,没有人听她的话,傅祈佑拔了霍成均的剑,一剑刺穿了一个军医,“滚呐!”
“出去准备药材!”
他们出去后,陆萱急着给她卸甲,但是羽箭被盔甲锁住,更难拔出了,陆萱将她扶好,“世子,先忍着!”
她费力先拔箭,同时喊道:“快去准备水!”
水最后是傅轻离拿过来的,陆萱快速道:“阿离快去把整个浴桶装满,然后守在外面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我知道了。”
傅祈佑咬着布,汗水浸湿伤口更加疼痛了,她晕了过去,陆萱不停道:“世子没事,萱儿会救你,晕了就不疼了,不疼。”
她一直说服自己,箭头不断从她身体里取出,看数量起码二三十支,还要算上被刀砍伤的。现在倒金疮药已经不够了,她把针消毒了就开始缝合,“萱儿会轻点,世子撑住!”
一盆水被染红了,她就倒在门口,然后再从浴桶里装干净的水,整个过程动作很快,血水一盆盆端出来,傅轻离焦急得很,“义父!不要出事,阿离还在!”
整个卧房外触目惊心,血水形成了一条水沟,还散落了一地的箭头,军医们将药炉搬到了卧房外面,已经有人开始煎药了,是大剂量的止血方子,军医快速用扇子扇火,加快药的沸腾。
傅祈佑的衣服都被撕碎了,光是纱布包裹就能包满全身,陆萱拉起被子将她盖住,喊道:“阿离,把刘军医的药端过来。”
傅轻离还拿了好几个空碗,快速地给药降温,陆萱也用勺子舀了,边吹边喂,从嘴角喂进去,药汤都流了出来。
“阿离,把药吹凉。”
眼看灌药困难,陆萱决定换个法子,她取来银针,以针刺人中,令傅祈佑有所反应。
傅轻离试了一下药的温度,“凉了。”
“世子,冒犯了。”陆萱含了一口药汤覆唇下去,一边用力捏着她的虎口,让她能够感觉外界的动静,主动咽下汤药,“阿离,让下人加紧熬药,药炉不能断。”
“马上。”
整个府里的人紧张到半夜,外面只剩下管药炉的童子,傅轻离也坐在门槛上睡去了,陆萱迷迷糊糊撑着眼,傅祈佑却突然挣扎,“冷,好冷……”
她紧抓着被子,陆萱惊醒,摸了摸她的脸,滚烫得很,她迅速写下一个方子,把傅轻离叫醒了,“阿离,快去叫军医过来熬药,还有去库房拿人参,要上好的,这个你亲自处理,不要转手他人,听清楚了没?”
“我知道了。”
傅轻离因为太急而摔了一跤,但也因此更清醒了,他按照陆萱的指示把军医从床上拉了下来,把方子给他,然后就跑去库房找人参。
陆萱紧紧抱着傅祈佑,“世子对不起,我没想到寒毒会现在发作,你撑住,抱住就不冷了。”
这时候傅祈佑出了很多汗,并不适合直接烤火,陆萱只能一直抱着她,“世子,抱紧了。”
傅轻离将参汤冷却了才端进来,“这是我熬的,可以喝了。”
傅祈佑意识还很模糊,陆萱就照原方法把药给她喂进去,又等了半个时辰,傅祈佑这才不再出汗,“阿离,叫人把方子继续熬,同时去生火盆过来,有多少是多少。”
混乱中,傅祈佑喊了一声,“疼——”
陆萱想起来,怕是刚才汗出太多,伤口闷着了,她赶紧去拿了新的纱布过来,一个部位一个部位换药,等全部重新换完,她又给她穿上了厚厚的棉衣,自己也钻进被窝抱着她。
火盆摆满了整个房间,傅祈佑还会抖,陆萱不停给她灌药,但是房内的温度实在太高,陆萱这么一个正常人受不住,她现在只穿了中衣,但是仍觉得热,她的嗓子十分干哑,“阿离,去打桶能喝的冷水过来。”
水一提过来,陆萱就好像得到了救赎,一头扎进了水桶狂饮,解了渴,她直接用衣袖擦了嘴,两只衣袖高高卷起,白嫩的肌肤上已经有了一层汗珠。
她借用了傅祈佑的书桌,取了张纸草拟文书,还动用了傅祈佑私印,“阿离,转告顾大将军,不要管世子的情况,专心攻城,杨恒已死,誓要一举灭齐!”
傅轻离坚定地点了点头,“好。”
陆萱取下印玺,双手奉给傅轻离,“拿着这个,你去坐镇中军,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靖远世子。”
“不,不可以,义父还有希望,我们不能放弃!”
陆萱压低了声量,声调却仍然高亢,“听话!现在是决胜时刻,不能因为世子重伤而退却,将士们需要一个领军人,有继承人他们才能看到希望,日后立朝才有根本,否则我们的心血就会变成一盘散沙,你是世子指定的接班人,万不能在此时退缩,不准给齐国死灰复燃的机会!”
傅轻离凝视着印玺,郑重地接了过去,“我会做到,但你也一定要让义父醒过来。”
“陆萱以命起誓。”
傅轻离出去,关门一刹那冷风吹了进来,满身大汗的陆萱打了个哆嗦,连忙把袖子放下来,又回到了床铺上。
她再度摸了傅祈佑四肢和胸前,感知她的温度,没有明显的发烫或是冰凉,她这才稍稍安心,给她盖上被子,避开她的伤口搂着她,用手掌给她搓热身体。
现在傅轻离去了军中,门外就派了两个士兵守着,到清晨的时候,外面就一阵轻微的吵闹,陆萱只随意拿了发带扎起头发,穿着轻薄的中衣就开了门,“扰了世子清净,该当何罪?”
“属下不是有意,只是夫人硬要进去。”
看到陆萱衣衫不整一脸惫懒的模样,陈幼安紧了紧衣袖,明明她才是世子正妻,“想来伤处都已包扎好了,我来照顾世子。”
“夫人不必劳心,属下会照顾。”
“难道我连看一眼也不成吗?陆萱,你只是一个下属,不该对我如此设限。”
“夫人说一眼那便一眼,来人,去催一下军医,药熬好了没。”
“是。”
陆萱打开门,虚掩着,让陈幼安自己推门进来。
陈幼安在床榻上看了一眼,傅祈佑面无血色,口唇也十分苍白。
等陆萱洗漱完毕,熬好的药也送了进来,为了方便喂药,药汤都被浓缩成了半碗,两口就可以喝完。
陈幼安自觉把药碗端了过去,舀了一勺吹了吹,就打算喂过去,被陆萱给拦下了。
“属下来便是。”
陆萱把被子掀开,先是唤醒傅祈佑,看她有眨眼反应后,才含了药喂进去。
陈幼安一下拦住了她,阻止她喝第二口,“陆萱,你这是以下犯上。”
陆萱横了她一眼,不理会,如法炮制又演示了一遍,“此刻夫人还有心思构想风花雪月,倒不如多拜几天佛来得好。”
“你——大胆!”
陆萱拿了帕子给傅祈佑擦嘴,把被子给她盖好了,“若是因为夫人此刻的吵闹误了世子,阿离必不会轻饶夫人,到时夺了令尊的荣华可就不好了。”
陈幼安怒气已经压不住了,几欲将陆萱撕碎,“你竟敢威胁我!”
“世子至今也只有夫人这一个女人,夫人该见好就收,别得寸进尺,求得越多,越容易失足。”
“哼!”陈幼安甩袖离去。
陆萱跟着出去,吩咐道:“夫人见一面的要求已过,接下来几日,除了阿离,任何人不可放行。”
“领命。”
陆萱被如此折腾了三天,傅祈佑这才苏醒,三日不进食,她的身形肉眼可见的消瘦,傅祈佑拉了拉陆萱的小指,陆萱醒来放开了圈住她的手,“世子冒犯了,觉得如何?”
傅祈佑的声音有些微弱,“无妨,封锁我醒来的消息,让阿离仔细观察近来有异动的人。”
“世子发现了什么?”
“澧泉之战,有内鬼。”
“好。”
陆萱让她躺下,起身披了外衣,“阿离,我饿了,去厨房装米粥过来,放些盐。”
等傅轻离将粥送进房内,陆萱这才告诉他傅祈佑交代的事。等他出去,陆萱就将傅祈佑叫醒了,“世子,该喝粥了。”
“吃不下。”
“不行世子,前几日都是米汤,这次要将就吃几口了。”
傅祈佑勉强张口了,但只吃了半碗又睡下了,陆萱也饿得紧,但不好再次叫食物,免得惹人怀疑,她只好喝了傅祈佑剩下的。
现在外面的局势,两方主帅,一方昏迷不醒,一方被砍了头颅,齐国新帝只是个三岁小童,情形更为糟糕。
昏迷的第十日,傅祈佑已可以下床走动,“世子,陆丰和周衡已领兵攻打京城,不日将会攻下。”
傅祈佑张口,一时竟发不出声音,陆萱赶紧给她倒了水,“周衡?查查他的来处,还有他这些年来参加的战役,写得清清楚楚给我。”
“世子,是陆丰是吗?”
“理由呢?你先查周衡。”
“是。”
“义父!”傅轻离端着饭菜快步过来,“义父没事了吧?”
“还好,阿离这些日子做得不错,我现在让你领军,你可有胆?”
傅轻离肃立,“义父要让我做什么?”
“荆破营是我数年来的心血,活着的人仔细照拂,死的人,你亲自带兵到澧泉掩埋他们,还要立石碑。”
“阿离知道了。”
“你记住,祭奠亡灵必须敬畏,要让士兵相信你是个有德之主。”
傅轻离庄重行礼,“属下领命。”
陆萱看着他日渐窜高的身形,心里也忍不住欣慰,“世子是把他当继位者了吧,不过世子就没想过尝试一下拔除寒毒吗?”
“我不想成第二次亲,其他人休想碰我。”
“好,那属下也得尽力研制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