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叟毕竟内功深厚,二者角力,温婷显然落在下风,“混账!还不来助我?”
船首还站着一名男子,此人头戴竹笠,面目方刚冷毅,露出半截胡茬的面容。听到温婷的招唤,精壮猿臂舒展,就将鹤叟长竿抓在手里。
白发老者双臂灌劲,长竿却是纹丝不动!鹤叟登时心惊,不想对方年岁不大,功力竟然如此高深,和他斗力拼功,居然也是伯仲之间。
西盟之中,什么时候竟出现这等高手?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温婷见那名高手已经拖住鹤叟,当即轻身跃起,半空中抡出一记长鞭,直击船篷。那金棘软鞭至刚至柔,柔可缠刀卷剑,刚能破石开碑!但听虎啸风生,鞭影如龙,就知这一鞭非同小可!
东江渔隐能执掌川北东盟二十年,武功自然极高。可惜张婉仪虽是他的独女,但自幼醉心文艺,并无过人的武学天赋。否则张子期怎么会派遣福寿二老这样的武林名宿替她护卫?
白翁左手受创,眼见长鞭击到,情急之中扯过船橹横桨抵挡。奈何金棘软鞭威力极大,船橹又是木质之物。顷刻间,手中船橹应声而碎,白翁也教这刚猛阴毒的鞭风扫中,口吐鲜血,翻身跌入江中。
本来白翁的武功更胜火玫瑰一筹,盖因前番忍让,一臂受创,而温婷这鞭使得极快极狠,须臾之间,他不及应变,这才一招落败。
“老白!”
“寿伯!”
鹤叟与张婉仪同时失声惊叫,白衣女郎揭帘而出,盯着江面,神情焦急,喊道:“寿伯!寿伯,你在哪啊,寿伯!”
此时江面浪缓风和,却听不见半声异响。张婉仪怒视火玫瑰,眼角含泪,目眦欲裂,“温婷!我念你年幼无知,几次三番忍气吞声,不想你却下此毒手!是你害了寿伯性命!”
温婷傲然站在女子面前,冷血无情的笑:“呵,张婉仪,我说过,但凡是你喜欢的东西,我全部都要抢到手里,哪怕姑奶奶看不上,也绝不会便宜你!你说是我害死白老儿的?错!害死他的人是你!只要你把我想要的东西乖乖交出来,那老奴就不用死。”
张婉仪神情恍惚怔然,忽然瘫坐在船,心如死灰般,“你要杀我?”
“大小姐,万万不可啊!”
鹤叟立刻撒手长竿,作势来救,不想那名男子如影随形,一把抓住他的腰带,将他甩到温婷的船上。
男人老人继续激战起来,鹤叟一时不能摆脱对手的纠缠,登时心急如焚起来。
温婷举步近前,攥紧手里的长鞭,唇角浮现冷笑。
张婉仪弱质女流,不通武艺,她一鞭就能结果她的性命。
眼角余光忽然扫到篷船帘后的身影,定睛看去,但见影影绰绰,依稀是两道人影!
温婷登时面色阴沉,怒视张婉仪,冷声质问道:“你这船里,还有其他人?”
白衣女郎脸色倏白,挺起胸膛道:“要杀要剐,你尽管冲我来就是,与旁人无关。”
“是谁?”
温婷像是想起什么,惊道:“难道,是谢大哥?谢大哥在你的船上?”
说罢,满脸惊惶,目视船舱。既敬畏,又满怀仰慕之情。
张婉仪收敛哀容,如实说道:“那不是谢大哥,就是两个顺路搭船的客人。”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说罢,持鞭逼近,张婉仪想要拦阻。
“都说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你……”
她挡在身前,却被温婷扣住手腕,不禁咬牙吃痛。火玫瑰向船舱中喝道:“出来!否则姑奶奶,就把你们沉到江里去喂王八!”
风剑心和洛清依本来不想参与她们之间的爱恨情仇,除非,温婷真要当众杀人。
风剑心五感超绝,知道温婷虽然伤人,但也察觉到白翁此时正潜在江中,伏在船底,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他既然号称东江二老,长居于此,怎么可能会被江河难住?
张婉仪虽然被温婷擒住,但无性命之虞,以天衣的武功,想要救人也非难事。
不过现在既然温婷要见她们,却也无妨。
洛清依和风剑心前后缓步走出船舱。
洛清依原先病体沉疴之时,也丝毫不掩其绝色,如今身体大益于前,姿容精气早已不能同日而语。她清丽如华,不可方物。
风剑心藉神玉归藏之异能,重塑血肉,再造容身,更是得天独厚,完美无瑕,有道是: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那是连女子也会为之惊艳的容貌,真可以说是人间绝色。
洛清依近前见礼道:“小女子见过温姑娘。”
风剑心却是显出怒容,指她道:“喂!姓温的,你怎的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拿人呢?快放开这位姐姐。”
风剑心十七岁的年纪,此时蛾眉倒竖,俏目圆睁,竟也将女儿家的天真烂漫的娇嗔可爱饰演的惟妙惟俏。
洛清依故作冷面轻斥道:“小七,不可无礼!”
转而向温婷道:“温姑娘,我看你们定有误会,张姐姐身子弱,禁不起折腾。你看是不是,先行罢手为好?”
火玫瑰这才回过神来。她性情激烈,向来自恃容貌不俗,但却从未见过这等姿容的女子。
谢令如的三位娇妻她也是见过的,可谓风华绝代,各有千秋。传闻年轻时也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如今虽然年老色衰,倒也风韵犹存。
张婉仪人如其名,温婉贤淑,但和这两位相比,她这朵濯而不妖的白莲却被衬的像是山茶花般的平平无奇。
别说是谢令如三位娇妻还年驻色,就是皇帝老儿的宠妃也未必有这般绝丽。
她愈想愈怒,妒火中烧,盯着张婉仪,讽笑道:“张婉仪啊张婉仪,我倒是小看了你。”
白衣女郎奇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婷冷道:“你也知道谢大哥早已经厌倦了你,想来是知晓复宠无望,这才使出这般驱虎吞狼的诡计,你给谢大哥献上二位美人,定是要使美色迷惑于他!怎么,你们还想三女共侍一夫不成?”
她这话说的难听,张婉仪脸色铁青。洛清依素来人淡如菊的性情,此时也是俏目生寒。风剑心敛去眸底纯真之色,心中涌起怒意。
四年幽谷潜修,她随上官逢修心养性,本以为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此时听她满口胡言,不禁暗骂:见鬼的三女侍一夫,谢令如这等朝三暮四之徒,他也配?我和姐姐情投意合,哪里能容你作贱?
洛清依疾言厉色,“这位姑娘,还请你自重,谢大盟主风流成性,红颜满天下,多的是为他神魂颠倒的女子,但也不是天下间所有女人都会鬼迷心窍!我有意中人宜室宜家,胜他千倍万倍。”
风剑心听她告白,心胸暖热,也说道:“就是,哼,谢令如已经是个四十岁的糟老头子,还是个好色成性的老色鬼,哪个看得上他?还要与你争抢?”
洛清依尚且要顾全谢大盟主的颜面,风剑心现在扮演的就是天真无邪的少女角色,不趁这种机会口无遮拦,更待何时?
这番话虽是实情,但谢令如何等身份,谁人敢在别人面前这样诋毁?如今被风剑心“年少无知”一语道破,张婉仪面色忽青忽白,羞得要无地自容。
温婷更是恼羞成怒,暴跳如雷,她咬牙恨道:“你!你!你!你竟敢对谢大哥出言不逊?你居然敢这样羞辱我?我……我要杀了你这小贱人!”
说罢,立时弃掉张婉仪,挥鞭就要杀向风剑心,谁知刚踏出一步,船边忽的探出一只手,一把钳住她的短靴,将她一扯一抛,“呜啊啊啊啊!”温婷失声尖叫,被人扔落桢江!
温婷横行霸道,水性却是寻常,此时倏忽落水,一时惊慌失措,双手奋力扑腾,也不能一跃而起。
“救,救命啊!救……”
一人扒住船沿,借力飞身跃起,落到张婉仪的那条船上。正是先前被打落江里的白翁。
他全身湿透,胸前赫然一道红痕,胸膛起伏不定,显然是受伤不轻。
张婉仪喜出望外,欢喜的迎过来,“寿伯!寿伯,你没事?你还活着。”
忽然传来扑通的落水声,原来是温婷的随从推开鹤叟,跳船去救温婷。鹤叟也没追击,跳过船来,一拳锤在白翁的肩膀,不胜欢喜道:“老白!你个老不死的!可差点吓死老子啦!”
三人平安无事,洛清依还不及欢喜,风剑心忽然凝眸敛目,向她耳语道:“姐姐,有人过来了,很重的血气,恐怕来者不善。”
说罢,她将五感六识展开到极致,悄然将洛清依护在身后。
东江二老长于水战,两双眼睛老而不昏,当即就察觉有异,出声示警道:“小心!此处有鬼!”
那名温婷的随从已经将把火玫瑰救起来,此时听到警示,更不敢轻举妄动。他张目望去,但见桢江之上,沉沉雾霭之中,数盏青灯彷如幽幽鬼火,几道船影从四面围将过来。
除剑宗的少女们不明就里,张婉仪和温婷俱是面白如纸,白翁鹤叟齐齐色变,惊叫道:“该死!怎么遇到这些煞星?”
五艘小船破开水雾,不急不缓的围上来,篷角悬挂的青灯犹如厉鬼狰狞的眼睛,见之使人肌骨生寒,肝胆颤颤。
茫茫桢江,此时想要脱身已是无望,逃走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张婉仪看向姑娘们,哀道:“两位妹妹,是姐姐害苦你们,若有一线生机,你们尽管逃命去吧。”
洛清依问道:“来的是什么人呐?”
张婉仪脸色青白,不及回应,白翁鹤叟和那名男子已经站到船首,严阵以待,不敢有片刻大意疏失,可见来者非同小可。
渐行渐近,从雾中显出船形,五艘轻舟船首各竖着一道人影,皆是一般的挺拔高昂,姿态非常傲慢。
风剑心视力超绝,凝神望去,但见那五人只是身形有异,俱是相同的装扮,皆着一袭靛青色的长身斗篷,内里着黑服,脸上各戴一副青色的恶鬼面具,令人不寒而栗。
青面人身后还有数道人影站立,却裹黑色斗篷,戴着红色的假面,像是他们的部属。
等到轻舟靠近,将众人围住,白翁瞪眼定睛看去,咬牙冷笑道:“呵,真是好大的阵仗!”
他和鹤叟一左一右,将张婉仪护在当中。
江面平波缓浪,静得出奇,东江二老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怠慢,对方却一动不动,仿似死人般。
风剑心暗暗惊奇,这些人身上血气极重,显然杀孽极多,但双方对峙良久,却感觉不到他们的一丝杀气,甚至感觉不到半分活气!
这难道是一群死人吗?
白翁鹤叟怒视着青面人,眼神戒惧,暗暗将玄铁长竿攥在手中,双手一转一分,已将铁竿拆成一根短棍和一截尖刺,这才是他们手中兵器的真正模样!白翁率先发问。
“尊驾如此兴师动众,意欲何为?”
一名青面人缓缓转过脑袋,看着他,或许是像在看着他。风剑心的眼睛穿透进他斗篷的阴影里,看到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仿佛已经死去的眼睛,没有半点神采,甚至连眨眼和转动也没有过,犹如一具行走的活尸。
他的声音十分冷硬,平铺直叙的,没有半点起伏,“我等追寻西盟温婷到此,意要将她索拿复命。”
温婷俏脸煞白,她身前的男子双拳紧握,猿臂伸张,挡在她身前,不退一步。
另一名青面人道:“你们是东江二老?这么说,船上的人,就是东江渔隐的女儿?”
“是又怎样?”
张婉仪肃容正色,平复心中的战栗恐惧,直视着青面人道:“青魈,赤魅,魍魉鬼,玉森罗还真是看得起她,白骨旗十六青魈竟然出动其五,你们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白骨旗五大鬼之下,就属十六青魈最强。这些恶鬼武功高强,神出鬼没,手段十分狠厉,五名青魈同时出动,足以覆灭川北任何一门一派!
风剑心和洛清依齐齐色变,风剑心失声叫道:“白骨旗?玉森罗?”
洛清依道:“是川北第一邪道,号称森罗万象,千魔百鬼的祝元放?”
张婉仪强作镇静,回道:“正是这个魔头。”
第三名青面人道:“这两位又是谁?”
张婉仪道:“是不相干的船客,萍水相逢而已,意气盟和白骨旗的恩怨,莫要牵累无辜的人。”
第四名青面人道:“甚好,请温姑娘与张姑娘,二位与我等同归落霞地,谢大盟主的红颜知己有这两位就足够了。”
张婉仪道:“那其他人呢?你能放过他们吗?”
白翁鹤叟齐道:“大小姐!您要做什么?”
白翁道:“姑娘回来!我等誓死护卫小姐周全,大小姐万万不可委曲求全!”
鹤叟跟着附和道:“若是我兄弟二人贪生怕死,有何面目去见老爷?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武林同道呢?这些魔头指名道姓,必是有莫大的阴谋,大小姐岂能让姓祝的老魔称心如意?”
第五名青面人悠悠开口道:“如今尔等为鱼肉,吾为刀俎,束手就擒便是。生擒温婷张婉仪,其余人等,格杀勿论。”
他话音未落,鹤叟已经决定先发制人。鹤叟沉膝提纵,轻身跃起,玄铁刺径直刺向两名青面人的眉心!
东江二老是川北成名数十载的豪侠怪客,功力深厚,斗技精强,打出江湖以来,不知多少邪魔外道丧命其手。如今换回惯使的兵刃,威力比之先前更是强出不止三分。
这一招极快极险,寻常江湖中人能躲过这招的可以说是屈指可数,而更可怕的是,这招之后鹤叟还有七八个后招,进能攻势如潮,退能守若金汤,可谓倾尽数十载的功力的杀招。
张婉仪那里还有白翁坐镇,鹤叟完全可以全无顾忌,奋力施为。
鹤叟武功高强,青魈凶名更甚。电光石火之间,青面人侧头让过,玄铁刺擦过他的头皮,挑破他肩膀的斗篷。
鹤叟早就料到一击未必能中,毫无迟疑,右手挥起短棍横扫,直取青面人的头颅。
这一刺一扫,两招俱是要命的招式,也完全可以看出,今日之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青魈居然漫不经心似的抬臂格挡。鹤叟暗暗冷笑,人体血肉之躯,岂是这玄铁棍的对手?这一招得手啦!
谁知玄铁棍与那手腕相击,竟似砸在铜墙铁壁般,发出“铛”的震响,青魈连一声闷哼也没有,鹤叟却被震得虎口发麻。
老人暗叫不好,“铁臂膀!”
当时身前空门大开,腹前顿觉阴寒,青面人右手已成刀式,直要将他开膛破肚!
鹤叟长身拧转,生生让过这记开膛手,脚尖一蹬,身体倒滑折返,落回张婉仪的船上。
左胸蓦地一痛,低头看去,那处竟被青魈硬生生连皮带肉的撕出半个窟窿!
鹤叟咽喉忽甜,双眼发黑,险些就要站立不住,倒跌江去。
“老鹤!”
白翁眼见兄弟受创,心中又惊又痛,他们这对老伙计到底还是小觑了白骨旗十六青魈的武功和手段,如此阴狠毒辣,一击出手就几乎让鹤叟败退。
此人武功比之东江二老恐怕还要小胜半筹!
不待二老重整态势,三道青影电射疾出。白骨旗青魈的身法极快极诡,他们甚至不需沉膝踏步的动作,顷刻之间就已到三人身前。
这一攻不过瞬息之时,哪容众人犹疑?东江二老和那名男子当即施展平生所学,使出十二分的功力,就是拼却一死,也要护住主人周全!
六人捉对厮杀,战成三处。
青魈武功诡妙,更兼悍不知死,完全是一气猛攻,全无防护,似乎完全没有痛觉,这等诡异的功法,三人全盛之时尚且未必能胜,如今伤重气衰,应对起来更是捉襟见肘。
但见六人腾空起跃,就听江面震响轰鸣,涛惊浪起,三对你来我往,短短三十合后,青魈就已经稳居上风,开始压制住东江二老。
温婷的那名随从年轻体壮,功力深厚,倒能勉强和青魈平分秋色,但想要护住温婷却也是鞭长莫及。
白骨旗不但人多势众,更兼有青魈这等强大的高手,张婉仪心知逃生无望,泪眼戚戚。她明白这些人要俘虏她必有所图,为免沦为他们要挟谢令如的筹码,她已暗存死志。
“今生逢知己,来世再衔环。但愿,情长久,白首共鸳鸯……谢大哥,今生无缘,你我只做兄妹,来世再见……”
说罢,转头就要扎进桢江里,东江二老惊骇欲狂,失声叫道:“小姐且慢!”
因此空门大开,二人胸前各挨一拳一掌,倒落桢江。
张婉仪眼见老人受难,脚步微顿,洛清依伸手把她拦腰截住,将她按在船上,“小心。”
东江二老刚刚落水,两道青影分而击之。一人袭向温婷,一人扑向张婉仪。青魈的速度极其迅快,出手极狠,众人就觉眼前一花,鬼影已到洛清依身前。
青魈鬼拔出腰间短刀,划出一刀青光,径直斩向洛清依的手臂!少宗主眼见刀光闪现,眸中却仍是淡静无波,唇边甚至钩起轻浅的弧度,凉如秋水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恐惧,也根本不需要惊惶。
这肯定是个疯子……
要么就是被吓傻的傻子。
若是寻常人肯定会这样想吧,或许还会因此犹豫。然而青魈是根本没有人类情感的怪物,他们的行动不会有任何迟疑,内心没有丝毫怜悯。
直到他发现自己的身体突然在瞬间,无法动弹。他斩出的刀离那名少女的手臂不足三寸,就是那短短的三寸,他却拼尽全力也无法跨越,无法再递出半分!
这名青魈鬼魅最后见到的,就是半片淡紫色的衣影,是她……
脑海灵光闪现,他好像慢慢想起来,船上还有一个人,一个在他眼里早已经是死人的人。
青魈隶属玉森罗祝元放,修炼功法同样源自邪道秘典《尸魔经》。忘生死,弃情爱,横练出一身不知痛感,没有畏惧的铜皮铁骨,身法如同鬼魅,寻常高手莫能匹敌。
然而天衣并非寻常的高手。纵然青魈修炼的如神似鬼,在先天境界的绝顶强者面前,这样的身法,这样的速度,也跟孩童无异!
他们的铜皮铁骨也不过是张看似威风,听起来骇人的虎皮而已。
风剑心出掌拍在青魈的胸口,青面人没有任何反抗,根本无法招架的被拍出三丈余远,噗隆响声,跌落江中。
天衣的脚尖随即一旋一踏,施展沧海移星纵月的招式,“凌霄”。身如一道紫电,已后发先至。
青面人想要擒拿温婷的双手被一匣珊瑚金的剑鞘格住,不能探前半分。即使他双足灌劲,脚底的舢板都应声而碎,将全身功力灌注双掌,让整艘小船都在晃动起来,也无济于事。
风剑心单手执剑鞘,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就像手捻着一根稻草般,任那青面人使尽浑身解数,眼前却好似竖起一道高峰险峦,完全不能推动半分。
风剑心反手一掌按在青魈腰腹,青面人呜的发出一声凄厉的怪啸,应声落船,跌进水中。和前面那个简直如出一辙。
说来繁赘,其实不过电光石火之间。众人就看到一道清影,转折闪现,两名青魈眨眼间就已经被打落江中。
温婷的随从和一名青魈悄然罢战。半晌,东江二老也从江里跃上船来。正邪两道的数十名强手,都不约而同的盯着那名少女,一瞬不瞬。
无论多少次,风剑心都无法习惯这种太过惹人注目的感觉。她的脸颊绯红,从温婷的轻舟跳到张婉仪的篷船,将长剑横在腰后,俏皮的走回洛清依身边,“姐姐,我回来啦。”
洛清依伸手抚摸她的发顶,笑:“没事就好。”
风剑心玉颊绯红,将懵懂天真的少女演绎的入木三分,任何人都无法将顷刻前一掌击退两名青魈鬼的武林高手和这位无邪烂漫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但他们确信他们所见的绝不是梦幻,那是令人难以置信却千真万确的事实!
青面人没有惊呼,没有退却,因为他们没有畏惧这种情绪。然而静谧的江中,一股名为恐怖的情绪在众人当中开始蔓延。
这种恐怖,在温婷出声之后,更甚。
她怔怔的望着江面,呢喃道:“没有……没有,那两只恶鬼没有浮起来……他们……”
众人恍惚想起来,身躯陡震,目光巡视警惕着江面,半晌过后,也没听到半点声音。
没有潜伏在船底偷袭的迹象。
张婉仪失神道:“死……他们,死了吗?”
话音落地,她看向白翁鹤叟。二老和那名随从的男人面面相觑,眼睛里都透露出更深更浓的恐惧。
风剑心望着江面,像是做错事之后的反省和愧疚,“诶?我明明都没用什么力气啊,这两个人难道是不识水性吗?”
张婉仪似是恍然大悟,“是,是这样的吗?”
她看着风剑心,眼神里满是尊崇和信赖,以及死里逃生的心有余悸,“请恕我有眼不识真佛,想不到这位七妹妹的武功如此高强,姐姐谢过你救命之恩。”
三名男子不以为然。白骨旗追击到桢江,显然是有备而来,怎么可能派出些不识水性的高手来追杀他们?
就算是不通水性的平民,落水之后,也绝没可能连一点呼救和挣扎都没有,当时就溺毙的道理吧?
显然,那两只青面鬼,恐怕在落水之前就已经死去。
但是,这可能吗?
凶名昭著的十六青魈若是如此不堪一击,东南武林又怎么会对他们闻风丧胆?况且,他们和这些恶鬼交过手,深知他们的厉害。除非是各方盟主和总盟主出手降魔,否则极难对付。
但是他们的的确确被这个年纪轻轻的少女一掌击杀……
东南武林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人物?
随着两名青魈的尸体缓缓浮起来,一股不知名的恐惧从尾骨爬升至背脊,三人不禁寒颤,这位姑娘,非常可怕,极其危险!
然而如今形格势禁,纵有疑惑,也要等退敌之后再说。白翁鹤叟,一左一右站在张婉仪和洛清依身侧,二人成掎角之势。但是这个站位,也无异是将风剑心推出去拒敌。
洛清依眼角轻瞥,暗暗冷笑。这二老都是成名久矣的江湖豪客,如此紧要关头居然要她的好妹妹出手退敌。纵然风剑心确然武功卓绝,但这样的做法还是令少宗主感到心寒。
还活着的三名青魈鬼面向风剑心,半点没有为同伴的死感到难过,以某种漠然的语调问:“你,尊驾到底是什么人?”
风剑心道:“关你什么事?我只知道刚刚你们,你们这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要杀我姐姐来着?”
青魈道:“好,你我之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那就井水不犯河水,我等只要拿那两个女人回去复命,只要姑娘袖手旁观,我等必不为难。还会将你们送到岸上,你看如何啊?”
张婉仪脸色煞白,唯恐风剑心答应。白翁更是叫道:“呸!好不要脸!我当白骨青魈悍不畏死,原来也是贪生怕死的狗熊!你们打不过人家就是打不过,要命的把路让开,也别说什么放我们一条生路?呸!恬不知耻!”
青面人无动于衷,道:“我只说让这两位离开,你白老儿却是万万不能,张婉仪要活,你得死。”
风剑心道:“我要说不呢?”
洛清依接道:“我们和这位姐姐虽是萍水相逢,然承蒙照顾,相邀同乘,此情实是不胜感激。如今大难临头,你却要我姐妹明哲保身,这岂是君子所为啊?”
张婉仪眼神清亮,动情说道:“妹妹深情厚谊,婉仪死不敢忘。”
青面人怒道:“既然如此,我等岂能不战而逃?唯有拼死相搏,得罪!”说罢,三名青面人祭出兵刃,一使双锋刺,一使铜拳,一使鸳鸯钺,皆是奇门兵器,怪诡幻变,凶险莫测。
双方站在舟上对峙,剑拔弩张。
忽然,风剑心耳尖耸动,眼眸沉厉,但听耳畔破空声起,一支雁翎铁箭径直射向青面人的头颅!
青魈久经死战,惊觉风声骤响,立刻仰头偏过,然而青鬼面具却被箭矢穿透刺落,钉在船舱顶部,齐根穿进。
面具掉落,露出青魈的真面目。那是一张沟壑纵横,枯瘦如同树皮的脸,满头散乱枯槁的灰发,最骇人的是那双毫无生气,暴突的眼睛!
饶是众人行走江湖,知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纵然见惯生死,看尽千面,却也没见过这般丑陋犹如厉鬼的面容。
一时失声惊呼,反是忘记去看箭的来处。
直至青面人咿呀咿呀怪叫着瞪向右方,众人循他视线望去,但见江面雾霭渐散,从雾中驶出一艘三帆悬挂的赤马,乘风破浪而来。桅杆悬挂着一面赤底金龙旗,迎风裂裂作响。
洛清依和风剑心还在迷惑,白翁鹤叟却是喜出望外,惊喜呼道:“是他?是那位殿下来哩!”
张婉仪如释重负般,阖眸舒出一口浊气,见风洛姐妹还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你们不认识那番旗号吗?”
洛清依轻揺螓首,风剑心疑惑不解道:“怎么?我们应该认识吗?”
“我倒忘记了,二位妹妹初次踏足江湖,自然不知世事。”张婉仪望着那渐行渐近的马舸,释道:“那是东阳王府的斥候游艇,看方才那一箭,恐怕是公子爷到了。”
夜幕悄声降临,夜晚的鹿角渡仍不减白日的繁华。鹿河之上,船舶往来交错,灯火在微漪中摇曳,灿如流苏。风锦在薄霭里飘扬,迎风裂裂作响。陆上所见,车如流水马如龙,大抵不过如此。
江面稀疏穿梭游荡着数艘丽舫,明艳的纱帷里,清雅的筝,呜咽的萧,勾起离人那些脉脉乡愁。然而这稀落的乐声终是被鼎沸如潮的喧嚣破碎,船工水手往来搬运,时不时高喝低吼。渡口处,贩夫走卒,扬声叫卖,语笑喧阗不断。
明日风好,这几日天净云清,若是能藉此次东风北上,抱布贸丝,他们或许有机会赚的盆满钵满。
商人重利,凡利之所在,则无不往。
雁妃晚和舒绿乔悄然混进人流当中,玲珑姿容绝艳,鸣凤俏丽唯美,如今却都作一身寻常的少女装扮。换去素日里的锦缎长裳,着一身素色罗衣,取下金钏玉饰,仅以素锦绾发,又描眉敷粉,硬生生减去三分颜色。一眼望去,虽然还是容貌清秀,倒也没到令人勾魂动魄的地步。
舒绿乔挽着雁妃晚的手臂,不时停驻在夜市摊前。舒绿乔眼神清亮,左试右看,偶尔回眸一笑,问道:“好看吗?”
每每这时,雁妃晚总是明眸神采辉亮,颔首赞道:“好看的,只要是你喜欢的,自然是好看。”
舒绿乔登时脸颊绯红如霞,香靥含笑,柳腰如醉,又复挽住她的玉臂,亲昵的挨靠着她的身体。
少女的娇羞与纯真,舒绿乔扮演起来自是信手拈来。她本就是芳华正好的年纪,若非身在江湖,随她浪迹,凤梧山庄的大小姐本来就该是这样的少女。
雁妃晚见她黏缠过来,似是没生骨头般。温香软玉靠在怀里,几乎让她酥麻半边身子。轻轻的推着她的肩,低嗔道:“正经事呢,你莫借机占我便宜。”
说好是来演一对亲密无间的好姐妹,舒绿乔这副“敛尽春山羞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的模样,演的怕是一对绣襦之风的情人吧?
舒绿乔似笑非笑,眼角含春,在她手心轻轻一划,雁妃晚不禁抖个寒颤,睁目怒视,舒绿乔瞧出她色厉内荏,嘻嘻笑道:“这话说的,我又不是男子,怎么会占你便宜?真是不知羞。”
雁妃晚见她明眸善睐,巧笑倩兮,就觉胸脯暖热,心尖发颤,有那瞬间,竟生出要咬她那张过分得意的小脸一口的冲动。回过神来,不由暗暗叫苦。
大师姐小师妹误我终生!都怨她们平日里不拿我当外人,时常在我面前亲热,无所顾忌,使我这般自觉超脱红尘,不向受感情牵累的人,竟也想找个姑娘家过日子啦?
侧目江畔,一艘巨船停泊在港口,桅杆上飘扬的黑龙旗威凛霸道,旁人莫敢接近。
舒绿乔疑道:“晚儿,我们为什么放过嘲风坛,偏要盯着这艘大船?难不成其中有什么蹊跷?”
雁妃晚似是默允她这般称呼。饶是如此,也不禁面颊绯红。除师父符静慈以外,她从没允许别人这样唤过她的名字。
“你还记得薛格和辛毅是怎么称呼这艘船的?昨晚你夜探嘲风坛,应该听得清楚。”
舒绿乔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雁妃晚哑然失笑,道:“西来宝船,对吗?薛格是这样称呼它的。你有没有想过它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它又是从哪里来的?”
“你说的这个我从哪里知道?他们要是喜欢,就是叫什么东来,南来又有什么关系?”
舒绿乔见她意味深长又莫可奈何的模样,心中郁郁,气道:“哦,你又在嫌弃我笨对不对?是,偏是你聪明绝顶,无所不知,你聪明,你聪明你别找我这个笨人玩啊。”
雁妃晚苦笑道:“舒大小姐,你又使什么性子?好吧,我就告诉你吧,这艘船你应该认识才是?”
“我认识?”
舒绿乔迷惑,思量半晌,凤梧山庄虽在西南占有一席之地,但从未涉及水路河道,最多置办有几条画舫游艇,什么时候有这种规模的巨船?
“哎呀,你可别卖关子啦,有你这位玲珑在,我还要动什么脑子啊?快说快说。”
雁妃晚摇首,无奈道:“半个月前,龙图山庄。你忘啦?顺风耳当时说起过,西域真理教的娜希塔,当时化名叫乌玛的女人。她将从西域带来香料胡椒,玛瑙宝石从你的凤梧转移到龙图,还让申谋远带着货物北上。后来我们一举击破龙图山庄,却没有找到那些宝物。那么,你说现在西域奇珍现在在哪里呢?”
鸣凤俏目圆睁,讶道:“你……你是说,这艘,这艘船上就是真理教的……”
她囔囔自语:“是了是了,难怪是叫西来宝船,原来是这个原因。我真笨!”
雁妃晚忍不住扬唇轻笑,并不否认。舒绿乔嗔她,怒道:“你说我是笨蛋?”
“你自己说的,与我无关。”
“我说是就是啊?大木头!”
雁妃晚也没再谦虚,道:“你这样说的就不对,从小到大,还没人说过我是木头呢。”
她少年早慧,天资聪颖,长大之后更是八面玲珑,心有七窍,要是连雁妃晚这般聪明智慧的人也算木头,这普天之下恐怕没几个聪明人。
“好啦,不跟你闹。你看,咱们等的人到了。”
鸣凤回头看去,就见身着嘲风坛服色的两个男人驾着一辆马车载物赶到渡口。
潜龙帮横行江津,称雄鹿河,积威尤甚,本来喧闹的港口码头登时声潮倏落,众人自觉的让出一条通道来。
宝船放落渡板,几名嘲风坛的属众从船上下来,将马车上的几口木箱搬运到巨船上。那几口箱子体量颇大,分量不轻,需得两人一口方能平稳的抬上甲板,运进船舱。
马车卸货之后,又复返回。不多时,另一辆马车也赶到渡口,船上的潜龙帮众也开始反复作业。
舒绿乔道:“这就是那艘宝船在等的东西?”
她看着那些四方木箱,心里生出不安与恐惧的异感,“那些箱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啊?”
雁妃晚素来是从容不迫的,有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冷静,如今竟也是俏脸生寒,眸光冷厉。
“或许,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直到第三辆马车运货上船,人群中忽然响起哄声,一队官兵推搡开众人群,“走开走开走开!遥东府卫海巡港司例行检查!闲杂人等,一律散开!”
喝罢,官兵们大摇大摆的拨开人群,直往潜龙帮的那艘宝船而去。
舒绿乔低声道:“怎么会是官兵?是谁找来的?说是例行检查,这些人却直奔宝船,显然是有备而来,莫非是潜龙帮的人走漏风声,被人告发?”
雁妃晚意味深长的道:“徐敬帘统掌东南三军,潜龙帮与他素来不睦,又是邪道魁首,鹿河是东南命脉,他岂会对此毫无防备?”
舒绿乔恍然大悟,“你是说这是徐敬帘的人?真是天助我也,我也想知道那些箱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不过潜龙帮的阴谋败露,恐怕会选择鱼死网破吧?强龙不压地头蛇,就凭这些人,哪里是潜龙帮的对手?”
雁妃晚但笑不语。
“你先看看,别忙着出手。”
人群喧声阵阵,议论纷纷。有道是潜龙帮走卖私盐的,也有说船上窝藏重犯的,总之各有说法,非常热闹。
但见朝廷官军上得船去,宝船管事的不是辛毅,也不是薛格,而是一个面带笑容,谄媚谦恭的中年男人。
男人向着官军不住拱手恭维。
雁妃晚和舒绿乔离得稍远,就看见官军正好在甲板上截住木箱,然后命人开箱检查。那名中年男人却是执意不肯,张臂相护。官军统领忽的拔刀相向,还一脚将男人踹开,随即命令属下撬开木箱。
不多时,数名官军悻悻的捧出几件瓷器,在灯火的照映中反射出晶莹耀眼的白光。官军犹不死心,接连开启数口箱子,取出来的不是花瓶就是玉盘,或者就是精美的铜器。
统领指挥官军搜索船舱,没多时,官军们神情颓然的走出来,显然是一无所获。
最后统领脸色不虞的交代两句,带着官兵悻悻离去。
当时江津三窑,擅制三彩,白瓷,青瓷,重浣则长于铸器,名声在外。商人常与东海西域诸国贸易,潜龙帮的生意涉猎于此,也是寻常。
眼见士兵们铩羽而归,舒绿乔痛心疾首,遗憾道:“真是没用,要是官军能找出潜龙帮的恶证,徐敬帘和敖延钦生出嫌隙,或许就用不着咱们出手啦。”
雁妃晚没有说话,她转身就走。舒绿乔急忙追道:“诶?你要到哪里去?”玲珑边走边道:“现在,我们先去跟金师兄会合,这里已经失去继续监视的价值了。”
舒绿乔不解:“可是,徐敬帘的人都一无所获,我们还能做什么?那些不过是些寻常的花瓶和瓷器,大齐律中并无明文条例禁止民间参与这项贸易。”
“你以为那些是徐敬帘派来的人?”
“难道,不是吗?”
舒绿乔怪异道:“这卫海司隶属城防的守备军,统归三军管辖,难道还有人敢假冒他们不成?”
雁妃晚不屑冷笑道:“卫海司隶属徐敬帘不假,那些官军是否是冒充的也尚未可知。但是徐敬帘要是这么蠢,那他早该从东南三军统帅的位置上滚下来!”
舒绿乔迷惑,“为什么?”
雁妃晚说道:“呵,哪有人会这样做事?其一,潜龙帮是一方巨擘,和地方官府缠连勾结,横行江津,徐敬帘虽是三军总帅,对东南各州府却没有实控权,这样单刀直入,无论结果如何,打草惊蛇都并非良策,公然树敌更是无谋;”
“其二,那些官军的举动非常诡异,不是吗?哪有人会在到三批货的情况下就贸然搜查的?难道不该在所有货物装载完毕之后,在渡船准备拔锚起航之前,出其不意,一网打尽吗?”
“其三,卫兵不过一队,要搜不出什么还好,若是真查出些要命的秘密,这一队人马就会折在这里!以卵击石,岂是明智之举?”
舒绿乔惊道:“那这些人?”
玲珑没有回应,她们紧跟着那队官军,穿过长街短巷,行走在夜深人静之时。
玲珑和鸣凤武功甚高,要藏形匿迹,蹑景追飞并非难事。她们登檐走壁,隐在暗处,最后发现她们的身后居然还有数人在鬼祟跟随着。
舒绿乔暗暗咋舌,心道,这其中果然有诈。
官军走到某处府宅深巷,统领和一名管事模样的男人接头,交换过鼓鼓囊囊的钱袋,二人其乐融融,相邀饮酒作乐。
鸣凤不由低声惊呼,“那是嘲风坛的藏青服。这样的管事,在辛毅的手下还有三名,这厮果然是潜龙帮的人!”
说罢,抢身要出。
“你要做什么?”
雁妃晚按住她的肩,舒绿乔回道:“我去拿他!看看这些坏家伙打的什么主意。”
“小鱼小虾,擒他打草惊蛇。”
玲珑转身要走,移星步轻身纵横,瞬息隐没在夜色之中。鸣凤施展羽裳云梦的玄妙轻功,当即追过来,问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吗?在码头上演那出戏又是什么缘故?”
“我不知道,”雁妃晚笑,“但是我可以猜。”
“我想,在鹿角渡这里一定有徐敬帘的眼线。那出戏就是演给那些人看的。这些眼线想必也是互不相识,他们也不清楚卫海司巡港官军的搜查究竟是不是上官指示。所以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回禀消息,通知上官,而他们一旦行动,就必定会败露行藏。”
鸣凤连忙往身后左顾右盼,心惊然:“这么说,刚刚跟着我们的那些人……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
“安心吧,现在我们已经摆脱他们。我看到,那些形迹可疑的人,在他们开始行动后,就已经被人截住带走啦。”
舒绿乔心有余悸,“好阴险的毒计。”
雁妃晚道:“他们这么做,不仅是为引蛇出洞,潜龙帮勾结遥东府的官军设下此计,一则大庭广众之下自证清白,掩人耳目。二则,若是有人趁机暴露,便正中下怀。三则,一不可再,若是徐敬帘的人往后想再查船,潜龙帮的人就能名正言顺的将人打下船去。”
“呼……”舒绿乔颓然叹道:“你们这些聪明人,就是这么多弯弯绕绕,忒也没意思。”
玲珑笑道,“想得多一点,才能活得久一点,不是吗?”
“那也未必,似你这般一步三算,殚精竭虑,白头发一定比我多。”舒绿乔不服,伸手去拨弄她的长发,雁妃晚轻笑着让过,道:“那看来舒大小姐青丝如绢,并非天生丽质,原来是没动过脑子?”
“啊啊啊!”舒绿乔嗔道:“你说我,你又说我?你这讨厌鬼!”说罢,举拳就捶,却被雁妃晚捉住手腕,“别闹,我们正事要紧。”
舒绿乔抬手,挣脱禁锢,“你又有什么正事?”
“首先,当然是要跟小师叔金师兄三人会合,商议接下来我们要如何行事……”
舒绿乔回首,就看见雁妃晚的璀璨星眸落在她的身上,笑的意味深长,风情万种,心脏莫名骤停一瞬,没由来心如擂鼓,脸颊绯红,“哎呀,你看我做什么?”
雁妃晚凑近她耳边,轻道:“你想不想上船?”
暧昧的音色掠过耳边,心尖发颤,舒绿乔脸颊艳如滴血般,突的抬头,颤声惊道:“上,上上,上床?”
雁妃晚见她羽睫轻闪,双眸如醉,倏忽氤氲着湿漉漉的水汽,似羞似怨,似惊似喜,心脏咯噔猛跳,热气腾腾而起,染红玉靥,玲珑又羞又怒,信手拈来似的,揪过舒绿乔的小巧剔透的耳朵,“一天天的,脑袋尽想些什么啊?谁要跟,跟你……你……你真混账!”
“哎哟哟,疼疼疼,你快放手,你快放手啊,耳朵要被你揪掉了啦!”
见她恼怒,舒绿乔意会过来,原来是自己会错她意,只怪美人吐气如兰,耳鬓厮磨,自己眼花耳热,哪里有不错的道理?口中仍兀自強辩道:“你这么生气做什么?我也没说是跟你啊?”
雁妃晚本来还没使什么力气,一听这话,当时拧转耳廓,气道:“跟哪个登徒子学得这般孟浪?你一个正经姑娘家整日尽说这些?哼,我真看错了你。”
说罢,提身纵跃,消失在茫茫黑夜中,藏形匿迹。
嘚嘚嗒嗒的马蹄声在青石道中清脆回响,运载着木箱的马车队列维持着十丈一驾的距离,有序行驶在遥东通往鹿角港口的幽僻深巷。
辕上悬挂着摇曳的马灯,一驾二人,身姿挺拔,气沉心定,可见这些人的武艺不俗。他们眼神肃穆,警惕巡视,二人沉默寡言,并不交谈。
允天游、纪飘萍和金虞三人隐藏在暗处的竹林当中,竹影高瘦,并不容易藏人,然而风过青林,稀疏有声,能掩去人的动静,实是没有更好的藏身之处。
纪飘萍为人沉稳,隐在林中,眼观八方,挺拔的身躯正与夜色融为一体。金虞口中叼着一片竹叶,眼睛却盯着路径,一瞬不瞬。他素日里洒脱不羁,正事当前却极能依靠。允天游隐在竹影后面,枯燥无味又无用的盯梢使他慢慢失去了耐性,嘴里不由小声抱怨,“三师妹这次打的又是什么主意?让咱们盯在这里,也不许轻举妄动?”
谁知纪飘萍和金虞双双回过头来,允天游还想跟他们抱怨两句,就听两人齐齐“嘘——”一声,顿感索然无味。
“呵呵,也不知道晚儿师妹到底是怎么想的?让舒小姐跟她同进同出,如影随形,偏叫我和你们两个一起,当真扫兴得紧。”
纪飘萍目光倏沉,暗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三师侄本来就不该带你,整日就知道长吁短叹,儿女私情,终究是难成大器。
金虞瞟他两眼,压住心中的不悦,和声劝道:“允师兄还请稍安勿躁,雁师妹七窍玲珑,神机妙算,我看她这么做定有深意,你我只需……”
话还没说完,耳畔就传来踩碎落叶发出的轻微碎响,张目望去,果见竹林深处显出两道倩影来,正是玲珑和鸣凤。
允天游登时喜出望外,连忙上前道:“三师妹,舒小姐,你们总算来了。”雁妃晚微微颔首,舒绿乔没搭理他,直接向金虞低声问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金虞抬起下巴示意,此时正有一驾装载着数口木箱的马车驶过,“这已是今晚的第七辆马车。正如雁师妹所料,我们守在遥东去鹿角的必经之路,夜深之时,果然看见潜龙帮的人驾驶马车赶往渡口,这些人行事谨慎,武功不俗,能让这些帮众来护卫的,车上的木箱定有玄机。”
纪飘萍问道:“三师侄,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我看再有半个时辰,车队就要走完了。”
允天游凑近来,道:“好师妹,你和师兄说说,这些木箱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你让我们从嘲风坛撤出来,总不是到这里吹风看马的吧?”
雁妃晚嫣然浅笑,转而向金虞问道:“金师兄,还记得晌午的时候我托你打听的事吗?木箱里的事物正与此事相关。”
青年行事素来不拘小节,然而说起这件事居然面皮羞红,嗫嚅道:“这,这……这不好说吧?”
允天游见他支支吾吾,索性直言道:“三师妹,你让我们去打听这遥东城花街柳巷的花魁清倌做什么?”
既然允天游先开话题,金虞也顺势对众人说道:“唉,潜龙帮勾结官府,欺行霸市,敛财圈地,东南百姓深受其苦,怨声载道!这些恶人庇护匪寇,杀人越货,掳掠良民,更是无所不为,无恶不作!据我所知,嘲风坛仅在遥东城内就有两家青楼艺馆,不少沦落风尘的女子俱是被人逼良为娼……”
青年人话匣打开,眼看就要不可收拾,雁妃晚恐他喋喋不休,耽误正事,道:“这些从长计议,我定会让这些恶贼付出代价。但现在我想要知道的,是你打探回来的消息。”
金虞心知聒噪的毛病复发,不由歉道:“是是,差些就把话题扯远啦。潜龙帮势力覆盖之地,花街柳巷无数。但是遥东城中这两家,据我门中弟子探知。这半月以来,也不知何故,将青楼里未挂牌迎客的姑娘,艺馆中不卖身的清倌都秘密召走了,贤居门中的弟子也是费了许多功夫,才从青楼护院的嘴里套出话来。只说是上面有令,这些姑娘另有遣用,但一去半月,至今未归,说不得是教贵人相中,留下来豢在府中也未可知。这边再问时,那些人就要发怒,恐惹人生疑,咱们也只好点到为止。”
玲珑问:“那近来可有无故失踪的年轻女子?”
金虞眼神亮起,轻声顺道:“这也是一桩奇事。师妹要是不曾问起,旁人还未曾留意过。江津境内,鹿河两岸近来确有许多年轻女子无故失踪的事件。这些人要么是父母双亡的孤女,要么是被发卖出府的丫鬟,都是着孤苦伶仃的可怜人。因此,她们的失踪几乎无人报案,甚至很少人注意到。”
“说起来,我们贤居近来新收的一名女弟子,她也在近日失踪,至今沓无音讯。”
纪飘萍脑海灵光闪现,双目圆睁,陡然惊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日我们见到的,被从后门抬进嘲风坛的那些黑色口袋,敢莫就是……”
允天游也回过神来,叫道:“是她们?”
金虞跟着恍然大悟,义愤填膺道:“这么说来,这些姑娘的失踪全是辛毅那老小子干的混事?那些无故失踪的女人,就在嘲风坛里?”
允天游登时就热血沸腾道:“如此,事不宜迟,我们不如一举攻破嘲风坛,将那些苦命的姑娘救出生天?”
英雄终有用武之地,金剑游龙满眼期盼,热血腾烧,跃跃欲试。玲珑不以为然,舒绿乔笑道:“若是早上三个时辰,说不定还能相救,现在嘛,恐怕那些女人,已经不在坛中了。”
“那在哪里?”
允天游和金虞齐声问道。
雁妃晚伸手指向一辆驶过的马车。三人一见马车上捆绑着的那些宽敞得过分的箱子,登时倒抽凉气,恍然惊道:“她们在箱子里?”
雁妃晚莫测高深的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一直在想,东风早到,宝船为何迟迟不发?直到我确定嘲风坛掳掠的人并不是小龙王,这才明白过来,潜龙帮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些‘宝物’。”
“女人?”
金虞顺势接过话来,随后喃喃言语道:“不错,这世上最能吸引人的,不外乎‘财色’二字。宝船之上既然有珍珠宝石,又怎么会少得了女人?”
“那还等什么?”
允天游正要拔剑抢出,雁妃晚一掌将他的龙行按回剑鞘,冷道:“你做什么?”
允天游不解道:“这还用说?救人呐!”
“救什么人?”
“救那些姑娘!”
雁妃晚星眸阴沉,冷笑道:“鲁莽!仅凭臆测,你就要拔刀相助?倘若我们的估算有误,那岂非前功尽弃?就算没错,你要怎么样救人?现在木箱已经被装上宝船,你逞一时之勇,能屠尽潜龙帮嘲风坛所有帮众吗?托塔手辛毅武功高强,宝船之上,更有三头狮薛格坐镇,你拿什么救人?”
允天游微怔,默然不语。他年轻气盛,往日在西南惩奸除恶,以剑宗之名纵横西原,屡次建功立业,都能全身而退。这次的敌手却是江津邪道魁首潜龙帮,他好大喜功,一时胆气有余,智虑不足。
金虞拍拍他的肩道:“不错,若是风师妹在此,要救人于水火之中还全身而退却也不难。但是现在,要以你我之力抗衡嘲风坛举坛之众,未免势单力薄。”
思量片刻,即向雁妃晚道:“师妹,依我之见,不若将此间之事上报给徐大将军,具陈内情,这样我们既能救人,又能脱身。徐敬帘与潜龙帮素来不睦,略人为奴乃是重罪,当处绞刑,两虎相斗,我们隔岸观火,你看如何?”
玲珑微笑,云淡风轻道:“不怎么样。”
金虞没想到碰着个软钉,怔住,随后尴尬的擦擦鼻尖。
玲珑道:“这些人多是潜龙帮所属的青楼艺伎,少数是些孤女奴仆,根本没有自由之身。略卖人口之罪,重则致死,轻则流放,寻常之人也便罢了,以辛毅这种身份和手段,多的是法子金蝉脱壳,你这计策不仅为时已晚,只怕还徒劳无功。”
金虞挠挠耳朵,讪讪笑道:“雁师妹所言极是,是我想的太过理所当然啦。”
雁妃晚却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金虞心中殊无半点怦然心动,倒是感到一阵刺骨寒颤,“雁师妹,你这样看着为兄作甚?”
雁妃晚眉眼弯弯,神似狡黠的狐狸。
“金师兄,若我所料不错,你们在徐敬帘那边也有门路,对吗?”
金虞微愣,半晌,叹服道:“雁师妹当真厉害,我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也不怕告诉你们,贤居在虎台确有门路,但并无勾结官府的野心。难道就许他潜龙帮勾结奸吏,不许我贤居辅佐忠良吗?不过,这个人是谁,我现在还不能说。”
雁妃晚一笑置之,没有追问,道:“问道贤居,上通天门,下通地府,果然名不虚传。”
她放过纠结这种小事,问起另一件事来,“金师兄,我要你准备的马车备好了吗?”金虞不解道:“备是备好啦,但与这潜龙帮的车驾全不相同,你想要鱼目混珠,恐怕……”
雁妃晚不置可否,笑道:“鱼目混珠怕是不成,这偷梁换柱却未尝不可。”
纪飘萍以为她要袭击马车,道:“这想法虽好,可惜这些马车并不停靠,况且车驾之间的距离相隔不远,我们若是贸然发动袭击,一击不中就会打草惊蛇,师侄可有妙策?”
“我当然有办法。”
玲珑忽然开始打量起允天游个纪飘萍来,说道:“烦请小师叔和二师兄除去身上的这身华服。”
二人怔忪,疑是听错。纵然江湖儿女性情豪迈,不拘一格,但也总归是没有年轻姑娘要求男人宽衣解带的。
允天游强笑道:“师妹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脱掉就是,我自有办法。”
虽然不解其意,但四人已经习惯听从她的指令,并且从来没有出过差错。
这时金虞注意到,雁妃晚和舒绿乔已经乔装改扮好,像是早有某种先见之明。
他感到期待和好奇,玲珑千机百策,她究竟会有什么办法,想出什么计策呢?
青石道清寂,冷风掠过林阴,摇竹弄影,漱漱有声。一盏马灯摇曳生光,忽明忽暗之间,驾车的潜龙帮弟子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路边某物,心头猛跳,忽然勒马停缰,低喝:“吁——”
男人当即跳下车。
同伴见状,问道:“老大,你这是做什么?”
男子口中还叫道:“没事没事,就是人有三急,咱方便方便。”
眼睛骤然发亮,就见一张银票落在道旁,男人连忙上前捡起,定睛看去,这张银票竟有五十两之巨,登时大喜过望,直呼好运。
男人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同伴也没察觉到这边的异状,连忙嘿嘿一笑,将那张银票收入袖中。
男人心中不胜欢喜。
须知他们平日里鞍前马后,□□掠,过的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一月下来,领的月例也不过五两,现在天降横财,如何见他不得意忘形?
正想走回去,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竹林深处落着的那件锦衣华服,心中一跳,暗道:莫非是这银票的主人落下的衣服?
这主人定是遇到急事,慌忙脱衣,还将银票落在外边,衣服却丢在这里……这么说来,那件衣服里,岂不是有更多的银票?
男人登时喜心翻倒,险些要乐出声来。
今日该我发财。
当即走进竹林深处,捞起华服,开始细细摸索起来,忽的眼前一花,现出个容貌英俊的年轻男人来。
俊俏的青年轻声冷笑,眼中透出若有似无的倨傲,潜龙帮的男人心头陡惊,“啊……你……”
还不及呼喊,对方出指如电,男人当场哑然僵立在原地。年轻的男子一把将他手里的华服抢回来,冷笑道:“本公子的衣服,也是你能动的吗?还来。”
“喂!老大!刘老大,你好了没有啊?”
剩下的那人见他久未出来,开始在林外高声叫道:“刘老大?你好了没有啊?你可快些出来吧,要是误了时辰,副香主那边可不好交代啊!”
就在这时,一驾马车从后面赶到,车上的男人趾高气昂道:“前面的,怎么回事?在这里磋磨?还不快走!”
“哦,刘老大肚子不舒服,许是吃酒吃坏的,现在正在里面出恭呢。”
来人马鞭一指,冷哼斥责道:“真是懒驴上磨,不器用的东西,快快赶上!要是耽误咱们坛主的大事,管叫你们这两个王八蛋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是,小的省得,小的省得。”
等到来人驾马远去,男人当即翻白眼,嘴里骂道:“呸!狗仗人势的玩意儿!凭你也来骂老子?呸!小人得志的狗东西。”
男人翻身跳落马车,向林中喊道:“喂!老大,你好了没有啊?怎么要这么久的功夫?”边喊边向林中走来,见男人还蹲在竹林深处,遂笑道:“嗨!还没完事儿呢?早叫你吃酒别这么急,这回可把肚子吃坏了吧?”
“老大,你刚刚是没瞧见那个王八蛋的嘴脸,真不是个东西你知道吗?狗仗人势!狗仗人势你知道吗?”
见刘老大没有搭话,男人奇怪道:“诶?老大,你怎么啦?耳朵聋啦你?”
耳边忽然传来男子的声音,这声音甚是陌生:“你老大在这呢。”
男子玲珑回头,就见一人倒悬垂发,煞是阴森,当即就吓得魂不附体,出口要叫,青竹杖击出如龙,瞬间将他给点晕过去。怕他出声,还立马将他扶住。
金虞道:“呵呵,不费吹灰之力擒住两个小鬼,师妹好算计啊。”
“雕虫小技,算不得什么。”
两道纤影从林中阴影处显现出来,舒绿乔问道:“我们之后该怎么办?”
“小师叔,二师兄,快将这两人的衣服换上。”
纪飘萍和允天游虽然嫌恶,此时此地却无法推脱,忙将那两人的衣物扒去。就在此时,又有马车驾到。车上人高声问道:“前面是怎么回事?”
金虞擅使伪声之技,遂模仿起后来入林那人的声音,“人有三急,人有三急,对不起,实在是憋不住啦!兄弟见笑咯!”
车上人道:“嗐!原来是你小子张四啊?走。”
当即扬鞭远去。
纪飘萍和允天游换好衣服。
玲珑说道:“快把那两口木箱打开。”
三人依言行事,见前后尚无人到,连忙扯去覆盖着木箱的黑布,木箱上还钉着长钉,需用铁钎撬开。但纪飘萍和允天游俱是剑宗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徒手开箱并非难事。
他们各站到一边,使出惊人的膂力,木箱竟被他们硬生生的拔开盖板。
众人凝目看去,就见及腰高度的木箱里,蜷缩着一只黑布袋,依稀能看到人形模样。
雁妃晚解开袋结,里面露出个黑漆漆的脑袋来!
那是个被黑布蒙住眼睛,容貌清秀的年轻姑娘,神情委顿无力的倚靠在木箱边,已经失去意识。
众人心惊胆战,义愤填膺。
虽然早有意料,可是当一名无辜可怜的女孩子被塞在一口木箱当中被略卖时,仍然让众人感到怒不可遏!
舒绿乔伸指去探她的鼻息,轻舒口气,神情缓和道:“她还活着,昏迷不醒,应该是被人喂过迷药。”
金虞攥拳怒道:“这群丧尽天良的畜生!”
雁妃晚道:“事不宜迟,快把两个女人抬出来,把我和舒大小姐换进去。”
舒绿乔脸色没有异常,纪飘萍、允天游和金虞三人却是倏然俊脸发白,惊道:“你说什么?”
雁妃晚淡然回道:“这就是偷梁换柱之计。”
允天游急道:“不成!这样太危险!”
“身在江湖,哪有什么安全去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可是……”
允天游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纪飘萍止住。他看着雁妃晚和舒绿乔早已换好的寻常罗衣,说道:“看来,你早就有所准备,不是吗?”
玲珑默认他的话。
纪飘萍和允天游把两名已经昏迷的女人抬进竹林中,玲珑和鸣凤则趁机钻进黑布袋里,正要扎紧袋口时,金虞问她:“为什么不把四个人一起救出来?”
雁妃晚道:“龙五子薛格身材魁梧,但他不蠢。倘若平白无故不见两人,他岂会善罢甘休?”
允天游急道:“那就让我和纪飘萍同去!我们,或许也能……”
雁妃晚星眸骤沉,冷声道:“你最好不要乱来。难道潜龙帮的人都是瞎子和傻子吗?你们这五大三粗的,哪里像个女人?”
允天游本来就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此时被玲珑揭破,登时面露尴尬之色,他道:“那这样,我们要怎么混到船上去?”
舒绿乔嗤道:“谁要你来?我和晚儿同去就行,要你有什么用?”
允天游和舒绿乔素来就不对付,现在被她针锋相对,金剑游龙登时怒道:“姓舒的!你……”
雁妃晚眸隐寒光,允天游当即住口不言。
就听她说道:“我们这次去不过是想探敌虚实,寻找机会再救这些无辜的女人逃出生天,又不是去跟潜龙帮裹血力战,有何担忧?我曾夜闯金宫玉殿,也曾在断情坞的七杀阁三进三出,要从这艘巨船脱身,料也不会比那些龙潭虎穴更难。”
“那两位姑娘和潜龙帮的人就交由师兄处置,以问道贤居和金师兄的能力,我相信你定能做到滴水不漏。”
金虞拱手作别,心中仍有忧虑,道:“雁师妹,这艘船要往哪里,你心中可有底细?现在不妨明言,也好让我三人早有准备。”
雁妃晚道:“既是借东风而起,这船势必向北。依我所见,目的地若非虎台,恐怕就是要到……”
话言到此为止,金虞与她互换眼神,已是心领神会。
“愚兄明白,雁师妹,舒姑娘,请二位保重。金虞会立刻赶往观云府,随时听凭调遣,也恭候二位佳音。”
雁妃晚和舒绿乔没说话,纪飘萍和允天游赶忙给她们绑结口袋,再封住木箱,跳上马车,随即扬鞭策马,载着她们往鹿角渡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