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清依发起魇来,这是夏末的清晨,她却忽叫阵阵刺骨的寒冷惊起。
倏忽坐起身来,冷汗淋漓,沁湿额前的碎发,没由来的心慌意乱,让她惴惴不安。
原以为是她体虚气弱之故,她立时盘膝打坐,运功入静。待到半晌,呼息稍定,心却还如擂鼓那般聒噪,六神无主。
不安的预感愈加强烈,她环顾左右,见轩窗微明,知道此时已是清晨。往常的这般时候,那女孩子早已为她准备好早饭,开始在门外唤她。虽然洛清依从未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对于她们而言,每天的初次见面总是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奇怪的是,直到现在,也没见到小师妹的踪影,就像是昨日那样。
洛清依心间急跳,满怀忐忑。这种隐约不安的预感,使她根本不想继续等下去,她甚至没等着让风剑心来替她梳洗,匆匆打开房门,急忙奔去风剑心的房间。两处房间离得甚近,转过回廊就到,顷刻就到。
房间没有上锁,洛清依轻易推门而入,一进房间。心里顿时凉透半截,眼前是收拾整齐的床幔衾被,叠得方正,细致到冷清。洛清依跑到床边,伸手探进被褥里,手掌冰凉的触感告诉她,主人整夜都没有在这里歇息的事实。回想起昨日异常的种种,一种可怕的猜想让她瞬间头皮发麻。昨日种种,分明是告别的预兆。
洛清依蓦地站起,急忙跑出房外,开始四处寻找,边跑边叫,“师妹!心儿!小师妹!”接连呼唤数声,心情却是越发绝望。
她素来是淡雅温婉的,可是现在风剑心可能离她而去的事实,让她的风雅荡然无存。她胸脯起伏,心脏里彷如住着张狂的野兽,在她的五脏六腑击骨挠心,那是一种无法忍受的疼痛。
“心儿!你在哪啊?你出来啊!”
这般动静,当然立即就惊动纪飘萍和允天游。允天游上前将她拦住,“师姐,何事如此惊惶?”
洛清依见到他们,眼神微亮,道:“小师妹呢?你们看到小师妹了吗?“
纪飘萍和允天游面色顿时僵硬,面面相觑,俱道不知。
洛清依寻人心切,没有察觉到他们做贼心虚,闪烁其词。
“她不见了,她不在房间里,你们快帮我找找?”说罢,就要穿过后院,往客堂奔去。纪飘萍连忙拉住她,“师侄不必惊慌。小七师侄或许只是到街市耍玩去了,你且再等等吧。”洛清依回首,两眼绯红,羽睫轻颤,“不可能的,她的床被都是凉的,连睡都没有睡过,你叫我怎么放心?”
挣脱纪飘萍还要再找,允天游连忙将她拦住。洛清依抬起脸,面色苍白如纸,两眼发红,“别拦我!”那眼里的寒光叫两人瞧见都是不由心颤,洛清依沉声叫道:“去找,去找!去把她找回来!”
“大师姐,这……”允天游当然不愿,洛清依怒道:“快去啊!”
从未见过洛清依如此失态,纪飘萍允天游不敢再刺激她,连忙抱拳走出店门,想等她气消之后再回来复命。他们心里清楚,风剑心不告而别,哪里还能找得到人?这一出小镇,天高地远,恐怕早已不知去向。
洛清依失魂落魄的回到客堂,眼花耳鸣,怔怔出神。她的思绪飘忽迷离,“背叛”和“抛弃”,这样残忍的字句,混乱纠缠的,将她的脑海搅弄的天翻地覆,险些要炸裂开来。
忽然,她蓦地站起,急忙跑回自己的房间。翻箱倒柜,取出里面的财帛首饰,替换衣物全都胡乱塞成包袱。
这些本来是她打算随时逃婚时准备的,谁知风剑心居然会不告而别,消失在茫茫人海。她背过包袱,再想去床边取自己的护身兵器。匆匆瞥过,却见枕边似乎压着纸笺,露出方正素白的半角。
洛清依将纸笺抽出来,那的确是书信没错。这信极薄,信表“师姐洛清依亲启“七字,歪歪扭扭的,洛清依看的心间猛跳,这字迹再熟悉不过,确是出自风剑心之手。她将信封打开,再将里面的那纸信笺取出来。
轻薄的一页,寥寥两行字,写得颤颤巍巍的,信纸上还有模糊的泪痕。洛清依眼眶发热,险些忍不住潸然泪下。
“愿君作月长皎洁,我为萤火寄相思。”
洛清依颤着声念道。只觉心口滴血,滚烫般的疼。
“愿君作月长皎洁,我为萤火寄相思……”她喃喃苦笑,“相思?可是既两情相悦,又为何生离死别?”
一念及此,悲从中来,不禁泪如泉滴。
洛清依稍整情绪,挂上行囊,手执长剑,疾步而出。一出客栈,正与纪飘萍允天游他们撞个正着。
“大师侄要到哪里去?”二人横臂将她拦住。
他们早就知道宗主令谕,知道风剑心是奉命前往川北,又怎会真心去寻她回来?遂在周遭敷衍巡视过后,就到店门口随时准备将洛清依挡回来。
毕竟风剑心位卑人轻,无足轻重,可若是洛清依出现什么意外,后果就不堪设想。
见他们这般气定神闲,洛清依暗暗叫苦,她面色倏冷:“让开!”
允天游撇嘴,漫不经心道:“大师姐,你这是何苦呢?”
洛清依道:“既然你们寻人之心不诚,那就不必高驾辛苦。但我要去,你们也莫要拦我!”
允天游急道:“万万不可!”
洛清依冷冽目光扫过二人,见他们眼神闪烁,似是心虚,当即疑道:“何以三番两次阻拦于我?小师妹难道是被你们赶走的?”
允天游与纪飘萍面色陡然而僵,避过她的凝视。洛清依见此,心知其中必有蹊跷,惊怒交集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还要瞒我?”
“师侄,这,这其中实在是有不得已的缘由……”纪飘萍犹疑半晌,不敢据实相告。
“说!”
允天游早就瞧那小叫花子不顺眼,见洛清依对她如此爱重,撇嘴道:“你就现在找她回来也是无济于事。你们主仆缘尽,何不顺水推舟呢?”
“我们是否缘尽,师弟说的怕还不算吧?”
允天游义正言辞道:“我当然做不得大师姐的主。但是这老祖宗的令谕,剑宗之人却不得不从吧?”
洛清依玉色微怔,想起昨日风剑心就说起老祖宗的成命,难道就连允天游也知道其中内情?她顺势相问,“师弟,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知道两位老祖宗还有过什么令谕?”
允天游见她神情,不似作伪,索性实话实说,“老祖宗早有手谕与她,让她出京之后,许她往川北省亲。”
洛清依讶然,“这不可能,她在川北哪里还有什么亲人?”
允天游嗤道:“她有没有亲人我管不着,重要的是老祖宗将她发落到千里之地,让她永远不要回来。”
洛清依听言,险些两眼发黑,就此昏死过去。回想起昨日种种,似乎都若合符节,可她仍难以置信,“她就是听到你们的胡说八道,所以才会不辞而别?”
允天游心虚道:“是她自己鬼鬼祟祟,偷听我二人说话,这才负气出走,怎能说是我胡说八道?”话锋忽转,他意有所指道,“不过也许有些人倒是乐见其成。”
“姐姐!我不想离开。”
“你,你都知道了?”
“是的,我知道……”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
“师姐,我不想走,我不想离开,您可以,您可以向老祖宗求情吗?”
“可是,事已至此,绝无转圜的余地,我也没有办法。”
“好,我听师姐的。”
“师姐请多珍重。”
恍惚间,昨日种种在今时闪现。聪慧如她,已然猜出这其中的阴差阳错,洛清依心间剧震。
原来,那时她问我的竟然是这件事吗?
“原来,是我将她赶走的……”
一时气急攻心,洛清依眼前发黑,脚步踉跄,纪飘萍见此连忙将她扶住。
洛清依强撑身体,睁眼醒转,道:“我要去找她……”
“师姐……”
洛清依勉强推开他们,试图站起来,忽而双腿发软,意识黑沉,险些就要再昏厥过去。
该死,这副残躯的体弱之症居然还是来的这般不合时宜。
可事到如今,她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心急火燎,执意要走。纪飘萍苦劝不住,最后妥协道:“也罢,虽是师命。可怜你们姐妹情深,难能可贵。我这就帮你去找,就算从此天涯两隔,她也不该如此,不告而别。”
允天游急道:“纪飘萍,你敢违抗师祖之命?”
纪飘萍不以为意,道:“此去川北,从陆路行走,要先去永宁,再过衡关,师侄体弱,不宜车马劳碌,有劳二师侄在此照料。至于师父那边,我自会向他请罪。”
洛清依神情动容,感激道,“多谢师叔。”
允天游气极败坏。他当然知道两位老祖宗不可能因为这桩琐事责备他这位得意亲传,他怒的是自己一时犹疑,竟还让纪飘萍在洛清依面前讨着个好。执谕驱逐的是他,要寻回风剑心的也是他,倒让自己平白无故当回恶人!这纪飘萍素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还有这等心机,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纵使他心怀忿忿,到底不能违逆这两人的意思。
等到纪飘萍乘马刚走,洛清依哪里还能坐得住?纪飘萍说过,要往川北,走陆路就要先去永宁,可若是小师妹选择走水路呢?那岂不是南辕北辙,失之交臂?她到底不敢将全部希望寄托在纪飘萍那里,连忙叫上允天游去前牵马。洛清依本想直接乘马而出,可此时马厩内就剩允天游的坐骑和那驾马车。洛清依不想和允天游同乘一骑,最后还是选择她的车驾。
允天游脸面抽搐,还是悻悻去当这赶马的车夫。
洛清依从东出镇门,吩咐允天游径直将马车赶往巫山方向。风剑心受命前往川北,要走水路,就要先去陵河渡。
一路快马加鞭,以期能在她渡河之前将她截住。她满怀期望,以为能将她的小师妹再找回来。却未曾想,风剑心其实并没有去川北复命。
风剑心既没有行陆路去永宁,也没有打算去渡口走水路。谁也没有想到,她会从小镇南边原路返回,目的地却是出阳城。
师门的令谕只说让她去往川北复命,却没规定到达的期限。她幼年为双亲所弃,依靠乞食为生,无亲无故,岂有思乡之情?
她初离师姐,正是失魂落魄,踽踽独行之时。她意往江南,洛清依转道陵河,正是南辕北辙,渐行渐远。
风剑心只身孤影,除却随身携带的少许碎银和师姐临别相赠的玉璧,就只有她用银两换取的那匹老骥陪她开始行走江湖,浪迹天涯。
念起师姐音容笑貌,似水温情,不禁胸膛苦痛,不能自已。
就这样吧……
这样就好……
像姐姐这样好的女孩子,必能觅得佳偶良缘,唯愿她往后的丈夫能与她相敬如宾,鹣鲽情深,我就于愿足矣……
如是想着,怎奈痛心入骨,泪如泉滴,使她黯然魂销,哀毁骨立?
少女多情善感,决定履行当初“千山暮雪,万里江南”的约定,孤身行访江南,踏足北境,以倾诉那点讳莫如深的思念,掩藏那些遥不可及的愿想。
以风剑心的武功地位,与真正行走江湖的豪侠浪客都相去甚远。
即使有那匹老骥代步,半日的颠簸都让她感到身心俱疲,就连剑宗那身标志性的白衣都显出些风尘仆仆的狼藉狼狈来。
擦擦额角沁出的汗,远远瞧见前方山道坐落着一座残旧的茶寮,她长长喘息,不禁加快赶路的脚步。
早有三五名舞刀弄棒的江湖客三三两两分坐两桌,此时见她一个小姑娘身着白衣,牵着老马,马鞍还挂着长剑,走进寮来,俱都不由侧目望来。
茶博士连忙过来招呼。风剑心的声音轻轻软软的,客气道:“店家,要,要一碗园葵汤,还要,半个蒸饼,再给我打包四个胡饼,在路上吃。”
店家不动声色的打量她一眼,见她形容虽然劳累,衣裳却是不俗,身边还牵着老骥,料想不是没钱付账的客人。连忙扬起笑脸,乐呵呵的赶着给她上茶。风剑心寻到座位刚刚坐住,顿觉三五道视线向她看过来,让她很有些无所适从。不过,她素来是不敢惹是生非的性情,故而佯装不见,一直等到那些视线从她这里移开,心里暗暗舒缓口气。
江湖客们转过脸,目光意有所指,青袍人道:“你们看着,是也不是?”
同桌的赤膊汉子摇摇脑袋,“不太像,这身气质武功,看起来不像是那些名门大派的弟子……”
黑衣男人闻言,似是松缓口气,又似是有些失望,“我还以为遇到的是剑宗。原来不是,可惜可惜。”
听他这般说法,两桌的五六个江湖打扮的男人心中戒惧尽都落地。
剑宗位列正道十二宗之一,其势之鼎盛,更有佛道剑三宗领袖群伦的说法。身为显赫西南的名门大宗,于中原武林积威尤甚,而像他们这样籍籍无名的游侠浪客,绿林草莽之流,最得罪不起的就是这些名门大宗的势力。
江湖豪杰心防既去,登时喝酒吃肉,高谈阔论,把酒言欢起来。
风剑心坐在角落的位置,捧着茶杯小口抿茶。虽然席间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她却不以为意。正要夹起小块蒸饼果腹,忽的听那桌的黑衣男子高声叫道:“这次咱们北上,虽然没见着什么白龙降世,武功秘籍。不过巫山雷厉风行的手段还是叫人大开眼界,也算是不虚此行啊。”
邻桌有人应道:“嗐!可别说什么大开眼界哩,咱们能活着逃出云湖就已是万幸!这些妖女魔头杀红眼睛,那可真是丧心病狂,咱们要是跑得慢些,就要被她们大卸八块,扔湖底喂王八去咯!”
同桌的青衫客还有些意犹未尽,道:“咱们说到底就是顺路去瞧个热闹的,想不到这次能亲眼见到巫山逍遥津火拼四大宗。许白师倒真不愧是邪道宗师,只要擅闯她的地界,可不管你是什么禅宗太玄,照打不误。这次太玄教的玄妙真人,禅宗的未明禅师,还有御刀府的肖半城,清源流的华公子,那是吃亏不小啊。四大宗门险些就全军覆没,差点就回不来咯。”
豪杰们发出阵阵纵声长笑。江湖上的小门小派,游侠浪客们长久以来不但受到邪道掠夺,还有名门正派压制,对这两方势力都没有什么好感。藉此机会,当然要大肆发泄心中怨怼。
“巫山此役当真是精彩绝伦,叹为观止。多少年来都没见过这般场面,逍遥境主座下的镜花水月,鲲祖鹏魔四人齐出,又占天时地利,出敌不意,也难怪四大宗门的人会被打个措手不及。当时我瞧华宗玉那小子的脸色,还有屁滚尿流,落荒而逃的狗熊样,奶奶的,还真是痛快!”
黑衣好汉连称快意,桌上众人与他碰杯,“痛快痛快!”
一饮而尽,又有人啐道,“华宗玉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全仗着他掌门老子的庇护,还真拿自己当个了不得的人物?什么玩意儿,瞧他来的时候摆的架势,那叫一个威风八面,趾高气昂。大家不过是适逢其会,他倒好,硬是想做什么带头大哥,还要搞什么探宝盟,他自己要做那什么劳什子的盟主?我呸!真是好大的脸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老子华清徐来了呢!”
几人愤愤应和,唾道,“就是就是。什么名门正派,我看也是浪得虚名。见到雾绡姬冯静媛这样的美人,还不是照样看直眼睛?我瞧那兔崽子看着雾绡姬都快流口水咯,我呸!真是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众人又齐声起哄叫起好来。风剑心听的那是雾里看花,似懂非懂。
心道,看来巫山那边诸事已结,那么舒家姐姐要是听闻此讯,应当就不会再去了吧?也许他们已经准备归程,返回西南也说不定?
雾绡姬……
那位红裙的姐姐似乎是设计伏击了四大宗门前去巫山的人。原来是这样,也难怪她要预先示警,要我们别去巫山。
风剑心正待要听个明白,那些江湖客却将话题都转到巫山的镜花水月身上,并且言语之间渐渐变得粗俗不堪起来。
有人说雾绡姬不愧是邪道第一美人,即便是红纱遮面,光是那道曼妙的身姿就足以魅惑众生,让他们神魂颠倒。
有人玩笑道,“要是能和镜花那样的美人春风一度,我愿意少活十年!”
有人放荡邪笑,“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老子要是能和她共赴巫山,就是立刻死了也值啊!”
“据说水月冯静媛的欢喜禅双修功乃是武林一绝,叫人**蚀骨,极仙极乐啊。就不知道这镜花浪起来又是何等滋味?啊哈哈哈哈……”
男人们放肆嬉笑,言语轻佻,污秽淫亵,简直不堪入耳,全然没顾及邻桌的风剑心还是未及笄的姑娘。话题更是天南地北,时而说起华宗玉慌不择路逃进巫山,至今没见他出来,想来是不是葬身死地,就是威严扫地,逃之夭夭。时而称赞起禅宗的易筋洗髓神功,时而推崇太玄教的独门绝学《太上忘情咒》,最后七拐八弯的又说回到巫山的双修秘法上。
“江湖有言,‘巫山夜雨倾城色,入梦迷花销煞魂。’我若是能入巫山做个寻常弟子,也算是不枉此生咯。”
风剑心听他们污言秽语,轻浮放浪,不禁面红耳赤。随意吃过蒸饼,包好干粮就要提起包袱结账,忽然听那些人说道:“说起巫山,这两天陵河渡的郦郡正出了一件大案……嘿嘿,你们猜是什么?没错,就是采花案。”
因着高阳镇采花案之故,风剑心对这两字颇为敏感,听此心中骤凛,顿住脚步。
有人问道,“你弄清楚了?真是巫山做的?”原先那人信誓旦旦道,“哼哼,错不了。川北昌都两府都有布告,这凶犯真是胆大包天,官府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任他流窜各地为非作歹,硬是擒不住人!真是群饭桶!”
风剑心呼吸凝滞,脑海登时涌出不祥的预感。她起身走到邻桌,抱拳作揖道,“敢问各位大哥说的采花案,能不能,能不能和我说说?”
她这样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来问什么采花案,着实是羞耻了些。可是担忧师姐安危心切,她纵是面红耳赤,也要来问个究竟。
满桌的好汉见她姑娘家家却来打岔,本想将她打发走,到底见她年幼无知,说话还是客气了些。
“小丫头,别怪某家没提醒你,现在这朔京道可是不太平。老哥从巫山那边回来,路经郦郡之时,看到官府张榜布告,发出海捕文书,要缉拿近日在京外三地频繁犯案的采花大盗,布告上面说得清楚。那厮前天夜里又犯下一桩命案,祸害死一个良家,同之前的案子那是如出一辙。这畜生胆大张狂,要不是官府无能,早该将此贼千刀万剐!”
风剑心惊的花容失色,神思百转,急道,“可是那采花大盗不是早在三天前就被吊死了吗?怎么前天还在犯案?大爷莫非是记错了时日?”
那黑衣汉子见她不信,明显不悦,嗤道:“哼!小丫头,大爷好意提醒你,你却来怀疑我说大话?我怎么知道那采花贼是不是被吊死了,官府的海捕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尚在,我做什么说谎骗你?去去去,一边去!莫要打扰大爷喝酒的雅致!”说罢,挥袖将她赶走。
风剑心怔在当场,怛然失色,脑海中思绪翻涌,不由心惊胆战。
淳省和尚分明在三日前就被巫山的人吊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前天跑到路经郦郡犯案,可这人又言之凿凿,说的确有其事,难道淳省其实未死,还是说犯案的确实另有其人?是三师姐的推测有误,公孙姐姐她们抓错了人?
蓦地脑海灵光闪过,一念骤起,犹如电光石火,让风剑心惊出涔涔冷汗。
是了。公孙姐姐说过,巫山老鬼宋窃玉在十四年前就已被师父师伯所诛,可他要真是死去多年,淳省那身巫山武功又是从何修来?原以为是他机缘巧合得到巫山所遗的秘籍,现在想想,公孙繁当初就说过,她也不能确定凶案系一人所为,要是死去的淳省还有同伙,要是早该死去的宋窃玉其实根本……
呼之欲出的预想让风剑心骇然惊惶,心急如焚。若是宋窃玉这老贼尚在人世,那大师姐岂不是……
一念及此,也不管什么天涯路远,浪迹江湖,风剑心立刻乘上老骥,扬鞭策马往来时道路狂奔而去。惶惶暗道:大恶贼不止一个人,大师姐你千万要小心啊!
且说允天游驾马赶车,径出高阳镇,往巫山方向直走。纪飘萍去往永宁,洛清依料想风剑心若从水路去川北,就要先去陵河渡,因此决定去陵河方向追人。
既出望山,洛清依和允天游火急火燎,边行边向沿途遇见的路人打听风剑心的情况。但凡遇人就问有无见过一个身着白衣,悬挂配剑,年纪不过及笄的小姑娘。风剑心在深夜离开小镇,径直往出阳城南下返回,与她们南辕北辙,她们向北上的路人打听,当然问不出半点消息。
洛清依坐在车驾之内,望着窗外的远山愁云,萋萋草树,内心越发惶惶。右手无意识的紧攥着左腕,直到掌心微凉,才察觉到手心已然沁出冷汗。
掌心松开,心里却还提心吊胆。
江湖险恶,小师妹幼年孤苦,性情却极是纯良,哪里能应付江湖的危险重重?而人海茫茫,天涯路远,自己又要到哪里去寻觅她的踪迹呢?
洛清依一路都在担惊受怕,惶惶不宁。内心百感交集,一来恼怒小师妹不告而别,悄声出走,二来恨自己自作聪明,误伤她心。这时,忽然想起冰雪聪明,无所不能的雁妃晚来,三师妹素来谋无遗策,做事面面俱到,此时若有她从旁相助,必能事半功倍,使她如愿以偿。
允天游寻人之意其实不诚,违悖纪飘萍的吩咐随洛清依出来,多少有些意气用事的意思。他和风剑心虽无宿怨,却着实瞧不惯她那副软弱无能的模样。别说找到活人将她带回来,他恨不能寻到的是小叫花冰冷的尸体才好。
心不在焉的允天游和惶惶不安的洛清依,全然没察觉到一道神秘黑影从驶出高阳镇起就一路跟踪尾随着他们。阴影处,那双凶戾的眼睛正盯着远去的车驾,阴湿的视线就像渐渐勒紧的毒蛇,咧着嘴发出阴测测的嗤笑,如同野兽的嗜血的低吼,“呵呵呵呵,哼哼哼哼,来吧,来吧,到我这里来,嘿嘿嘿嘿……”
马车径直向东,经过两日时间就赶到陵河渡。陵河渡顾名思义,就是陵河的港口。北接巫山黑峡谷,南连丘垣,虎台,是内河与外海经贸转易之地。陵河岸山高水长,行船成云,舟楫如叶,商旅船工人声鼎沸,极为热闹繁荣。
这架马车在车水马龙,摩肩接踵的陵河渡并不打眼。不过有心之人还是一眼瞧出其中的与众不同之处。
譬如车乘的装饰虽不华丽,样式也寻常普通,可是制造车辕的材质却不是北地常见的松木桦树,而是出产在南方的梨花木。本来北地乘坐马车的人就很是罕见,从南方万里迢迢过来却不带商队随从的更是令人称奇道绝。
前方车马阻塞,寸步难行。允天游就此落乘,拦住往来的客商和行走的船家就向他们打听。
“可有见过一名右手残废,相貌平平的小姑娘?”
他当然不是真心想将那小叫花找回来。不过机会难得,他何不趁此借题发挥,做出尽心尽力的模样,去博取洛清依的欢心呢?要知道,纪飘萍不在,现在可是顶好的机会。
洛清依听在耳里却不禁紧敛眉峰。那句“残废”让她心生不悦,同时也不胜怜惜。风剑心幼年孤苦,命途多舛,若是流落江湖,还不知要受多少磨折。
允天游装模作样的随意向路人问询两句,未多时转回来。气喘吁吁,面容焦急的道:“师姐,咱们从高阳镇一路追来,沿途向行人打探,却连半点消息也无。依我看,她要不是乔装改扮,就是根本没走这条道,我们会不会是追错了?”
他不过随口一言,居然言中。洛清依思量半晌,心下也有几分认同。
难道小师妹是走陆路,先去的永宁?现在,难道就只能期望纪师叔那里传来好消息吗?想到此处,洛清依心里不由生出沮丧和失落来。
允天游见她面容黯然,道是她终于萌生退意,遂出言试探道,“师姐,不论小师妹是有意隐藏行踪,抑或是还乡侍亲,总归是缘分已尽,大师姐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他稍稍抬眸观察洛清依的神色,见她原本苍白的脸容掠过惊怒之色,立时噤声不语。正不知所措时,忽地伸过来一只枯瘦如柴的右掌,抓住他的手腕。
允天游回首怒目相视,一张沟壑分明,粗糙丑陋的脸直接映入他的眼帘,叫他心惊肉跳,“嗐!你是什么人?”金剑游龙本能的挣出手腕,那老头当即被震得跌坐在地,连声叫苦。实在是这老儿形貌粗陋,全是一身粗布麻衣的船夫打扮,允天游素来轻鄙此类,当然不会对这种人有什么好脸色。
那人跌坐在地,抬掌叫道:“公子息怒!公子息怒!小老儿并无恶意,还请公子饶命。”那人挣扎着要站起,允天游居高临下,昂首俯视,并无相助之意。忽的见他左边卷起的衣袖晃晃悠悠,空空如也,不由乐道,“嘿!原来又是个残废,就凭你也敢来暗算小爷?真是不知死活!”
洛清依听在耳里尤为不适,出言训斥,“二师弟,你误伤善民,不知悔改也就罢了,缘何还要对老人家出言不逊?”
允天游闻言哼哼两声,不置可否。洛清依也不管他,连忙跳落马车,将老渔民扶起,好言宽慰。老艄公摆摆手道,“呵呵,不妨事,不妨事。是小老儿鲁莽冒犯,怨不得公子,怨不得公子。”
洛清依搀扶着他,柔声问道:“老人家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地方?尽管说就是,您知道这附近可有医馆和郎中?”老人忙道,“不妨事,真的。老不死的风里来雨里去,大风大浪不曾少见,还能让一个跟头打翻船吗?”
洛清依见他身骨板直,像是真的硬朗,试着慢慢放开搀扶。等老艄公站稳,洛清依问道:“不知老人家拦住我们,所为何事?”
那老儿忽的拍额叫道,“哎哟哎哟!你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正事儿。”他向洛清依急道,“姑娘莫怪,实在是人命关天,老渔子也是迫不得已。我刚才听见这位公子在问,‘有没有见过右手不良的小姑娘’,又见你们的衣裳样式还有几分相似之处,因而斗胆来问。”他语气微顿,神情期盼的望向同样是满心期待的洛清依,“姑娘,你是不是在找一位身着白衣,外罩蓝衫,手里还拿着一把长剑的姑娘?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
犹如惊雷骤至,洛清依心神剧震,不可置信的望向老艄公,“老人家,您,您知道她?您遇见她了?她现在在哪?”
允天游心里激突,暗道晦气。想不到这么巧,居然还真能问到那个小叫花的消息?
老艄公见洛清依情急心切的模样,面容陡僵,犹疑道:“你果然认得她?”
洛清依既惊而喜,忙道:“认得认得,老人家您快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
独臂老儿面容黯淡,沉声叹道:“她呀,她现在可不太好……”
洛清依闻言惊慌失色,提心吊胆起来。急问,“什么?她怎么了?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老人说道,“我亲眼见她从岸边的崖上跌下来,如今摔断腿,正躺在石滩边上呢。小老儿想去救人,谁知半路小船触礁搁浅,只得匆匆忙忙到处找人相救,可惜这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咱们要是现在赶过去,兴许还来得及。”
“什么?她,她摔断了腿?”
骤闻噩耗,洛清依心如刀绞,不疑有他,忙将老人请上马车。
“二师弟你来赶车,老人家,烦请你替我们指明道路。”
老艄公连声道好。允天游本来心中快慰,如今师姐吩咐,只能闷闷的去驾驶马车。那老艄公见他似乎不情不愿,连忙从他手里抢过缰绳,说道,“还是让我来,让我来吧。小老儿年轻的时候也曾在西域牧羊放马,赶车那可是老本行咯,让小老儿来吧,公子快去车里歇歇。”
允天游闻言乍喜,这老儿自告奋勇,他当然是乐见其成。以他的身份,要他去抛头露脸赶马驾车,实在是有些纡尊降贵,大材小用。现在还能和洛清依同乘一與,当然是何乐而不为。允天游满心欢喜的坐进车乘,全然没注意到老艄公眼里一闪而过的阴恻。
老艄公挥扬马鞭,勒紧辔绳,发出号令的吆喝。马车疾行,喧嚣渐远,不多时就将陵河渡抛在身后。老艄公虽只有独臂,赶起马来却是又快又稳,洛清依还想知道更多风剑心受伤的详情,掀起帘稍稍坐出,客气问道:“适才匆忙,还未请教老人家怎么称呼?”
那老艄公性子爽直,痛快道:“小老儿名叫济察,是个粟义族人。原来家在西边,以牧马放羊,货卖毛皮为生,这身赶马的本事就是从小学到大的。”
洛清依奇道:“既是西域人,缘何到这北地谋生?”
济察黯然道:“西域形势繁杂,西有三十六国,东有黄沙悍匪和真理教的信徒。我们粟义的部小力微,本是艰难求存,后来族长的亲眷不小心招惹到真理教,三部教徒齐出沙漠,粟义族就此遭遇灭顶之灾。小老儿这条手臂就丢在那一仗里。大家伙儿死的死,逃的逃,我一家八口逃到巫山这边,就剩下小老儿一人而已。”
洛清依心感戚戚,道:“传闻西域族群庞杂,势力混乱交错,各部常有摩擦,想不到竟然到如此惨烈的地步。”
允天游附和道:“传说西域的三大灾,天上的黑风暴,沙里的滚地龙,还有行走其间的真理教,所到之处,俱会带来灭顶之灾。看来传闻所言非虚,万俟家的教主们俨然已经是雄踞西域的土皇帝。”话锋忽转,续道:“不过,也幸亏黑风,地龙,万俟这些棘手至极的家伙横亘西域,如若不然,北域的虎狼骑兵早已长驱直入,哪有这般安分?”
洛清依此时对天下形势并无多少兴致,一颗心全系在风剑心身上,“老人家,小师妹她伤得到底重不重?又是怎么受的伤?现在又在哪里?”
济察略微思量,回道:“小老儿走船到黑石滩,见她被七八个凶神恶煞的汉子追赶着。小姑娘情急之处,失足从海崖那边跌下来。那些恶人瞧她摔断腿在石头堆里哀嚎不止,发出阵阵嬉笑后就扬长而去。小老儿划船过去,谁知船底触礁,就唯有弃船上岸,找到她时,见她还有一息尚存。小老儿身残一臂,抱不动她,只好一路走来,到处求救。见你们在找人,听你们描述,料想是她的同伴,因而斗胆上来询问。现在好了,有这辆马车,那小姑娘就有救咯!”
允天游撇撇嘴,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不甚挂心。洛清依却悄然松出口气,倏忽想到,不知小师妹现在还有没有危险,那些人会不会去而复返?又不免暗暗焦虑起来。
“老人家,那些追赶她的人,您可认得?”
济察咧嘴苦笑,满脸的皱纹和浅疤扭曲起来,模样甚为可怖,“小姑娘你说笑了,那些人看上去凶神恶煞的,怕是些混江湖的英雄好汉,小老儿是本本分分的人,怎么会认得他们?不过,近来巫山这边不是出现了许多持刀带剑的江湖中人吗?想来他们也是其中之一吧。”
巫山盛传有秘宝出世的消息震动江湖,洛清依允天游是知道的,因而也不以为意。至于风剑心是怎么得罪的他们,就只有找到她才算真相大白。
允天游忿忿不平道,“就凭这些江湖草莽也敢在剑宗面前自称英雄好汉?还敢打伤我剑宗的弟子,简直是胆大妄为,不知死活!大师姐,这次咱们绝不能轻饶他们!”
洛清依攥紧粉拳,眼神坚毅,微微颔首。她的小师妹,居然被人欺负到身受重伤,她如何能善罢甘休?
马车越发疾快,两侧柳林被远远抛在身后。洛清依见路途居然这样遥远,且行径越来越深幽僻静,直到道路不见半个人影,不禁生起疑心来。暗道:马车行走都要超过一炷香的时间,这老人家身骨再是硬朗,何以能从崖底赶到陵河渡呢?
“老人家,还要多久啊?”
济察头也没回,道:“就快了,就快了。出了这片旱柳林就是了。”
路径此时突然倾斜直下,洛清依已能远远瞧见出口的些微亮光。然而,危险的预感却愈加强烈起来。
她道:“老人家,刚刚忘了问你。小师妹从崖上摔下来时,她带在身边的玉如意摔坏没有?那可是我们要送的贺礼,比她的人都要重要,万万不能出事的。”
允天游奇怪,贺礼的玉如意不是在洛清依身上吗?什么时候到了小叫花手里?正要发问,洛清依撇来清冷的眼神,压住他所有话头。
济察老汉背部忽的僵直,含糊着敷衍道:“没摔坏没摔坏。那小姑娘正将包袱护在怀里呢。原来那是对玉如意啊,难怪死活不让小老儿看呢,她可真是忠心耿耿啊……”
洛清依心中蓦地凉透,与允天游互换眼神,俱是暗暗心惊。
这老儿……有鬼!
他们不动声色的将手掌按住剑柄。此时海浪声渐近,正好盖过他们拔剑的声音。
马车穿过柳林,西沉的太阳照进眼帘,瞬间刺的他们没法睁开眼睛。
就在这时,洛清依发难,突然举剑前刺。
这剑不可谓不快,然而济察似是早有防备,忙将身体沉压,就势前滚,翻落马车,就地再滚两圈,而后迅速站起,挺直身躯。如此敏锐的反应,这般矫健的身手,哪里还像个行将就木的沧桑老儿? 允天游急忙勒马,随即跳落马车,举剑指着老艄公骂道:“哪里来的老匹夫?敢在我们面前装神弄鬼?”
那老人忽然抬起头来,与之前略显佝偻卑微的模样截然不同。此时他老眼清濯,舒胸展背,除却脸面的疤痕更加狰狞丑陋之外,显然是个凶狠阴戾的江湖高手。
他以独掌抚须,似是强忍着高昂的情绪那样,身躯发出兴奋的颤抖,而后忍不住仰天狂笑,状似疯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十四年!我等了十四年,今天!终于大仇得报!哈哈哈哈!”
允天游斥道:“你这老匹夫发的什么疯?我们与你何仇何怨?你将我们带来这里,意欲何为?”
济察哈哈狂笑,从容且轻蔑道:“小子,你胆子倒还不小啊?身陷绝地还不摇尾乞怜,竟还敢口出狂言,好好好,不愧是剑宗的小畜生,今日我必叫你生不如死!嘿嘿嘿嘿……”
洛清依提着剑走下车乘,不动声色的观察左右环境。
她们身在荒无人迹的石滩,脚踏着绵软的沙地,右前方是一道高约十丈的海崖,崖底有一处岩窟,从她这个角度望过去,完全看不出深度几何。石滩左侧就是茫茫江河,风浪虽不甚急,一眼却只能瞧见对岸依稀的远影。来路已断,左右无门,身后是茫茫江海,显然这是济察特意为他们挑选的绝地。
洛清依暗道不好,事到如今,唯有拼死相搏。
“阁下处心积虑将我们骗到此处,究竟想做什么?”
济察那双阴恻恻的眼睛瞧过来,将她全身上下仔细打量,那种饶有兴味,淫亵的眼神让洛清依犹如针刺那般,苦不堪言。
济察忽然猛吸口气,阖目露出陶醉的神情,嘿嘿邪笑,“好极,好极。气质清绝,处子幽香。洛君儒和秦绣心那两个短命鬼倒是生出个绝顶漂亮的女儿,不错不错,正是我双修采补的好材料。”
洛清依俏脸惨白,怒道:“休对我爹娘出言不逊!你是什么人,尽管报上名来。”
济察嘿嘿阴笑,狰狞丑陋的脸浮动着痴狂的病态,“我是什么人?哈哈哈哈,可笑!你们之前不是一直在找我吗?怎么?我现在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反而还认不出我来了?”
洛清依心念电转,倏忽惊道:“是你?”
济察阴笑道,“不错,不错。真不愧是他们的女儿,确实冰雪聪明。老夫就是你们苦苦追查的人,也是日月双剑杀不死的鬼。巫山五老,十四年后,来找你们要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