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鱼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回到了十五岁那年的暑假,她当时报名参加了一个国际芭蕾舞比赛。当时比赛的地点在北城,她事先告诉爸爸,她在周末有一场比赛,请他到现场观看。
可真正到了比赛那天,她在台上并没有找到她的爸爸。台下有很多芭蕾演员的父母,唯独没有她的爸爸。
那天的表演很失误,她甚至在台上摔了一跤。谢幕的时候,她看到前排的评委摇着头在她的报名表上打分,她跑回后台,找到手机给爸爸打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她不想听任何解释,发泄情绪一样地哭着问:“你为什么不来?不是跟你说了我今天有比赛,你为什么不来?”
父亲的声音很急促,像是在应酬的间隙匆匆抽出一点时间来接她的电话,匆忙地说:“对不起小鱼,爸爸临时有个重要的应酬实在走不开,下次,下次爸爸一定来看你比赛。”
她生气地挂掉电话,那时候却不知道,再也没有下次了。
她站在后台的角落呼吸急促,气得摔掉了手机。
转过身,却看到了抱着鲜花的沈池。
她当时脸上还挂着泪痕,沈池一定没见过她发脾气的样子,吓得呆住了,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笨拙地安慰她,“小鱼,你跳得很好。”
他走向她,绅士地将鲜花送给她,笑着说:“我刚刚一直在台下,你看到我了吗?”
她哭花了眼妆,顶着一双熊猫眼瞪着他,“你是故意来嘲笑我的吗?你明明看到我摔倒了。”
沈池笑了,说:“公主摔跤也是美的。”
那天晚上,沈池带她去游乐场,他们玩遍了游乐场里所有刺激的项目,她糟糕的心情终于得到释放。他们玩到游乐场关门的最后一分钟才离开。经过公园的时候,她在路灯下重新跳了一段舞给沈池看,沈池坐在长椅上,看得很认真。
等她跳完,他鼓着掌给她打了一百分。
她嗤了一声,说:“你懂什么打分标准吗。”
沈池道:“我不懂,但不影响我觉得你好看啊。”
他当时说了句让陆嘉鱼很感动的话,他说:“小鱼,你要是喜欢跳舞,我一辈子都当你的观众,以后你到哪里表演,我都来给你献花。”
陆嘉鱼从梦中醒来,空气中浓浓的消毒水气味将她拉回现实。她望着白色的天花板,有那么几秒钟,感觉到现实与梦境割裂的讽刺。
这个时候,病房门从外面打开了,她看过去,看到的却是陈谕。
有那么一刻,陆嘉鱼心里是有些失望的,她看着陈谕走过来,忍不住开口问他,“陈谕,沈池呢?”
她在昏昏沉沉的时候,好像有听到同学在说,要去找沈池来照顾她。
陈谕手里还拿着缴费单子,听到陆嘉鱼问沈池,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看向她,看到陆嘉鱼苍白的脸色,虚弱的身体,又不忍心告诉她事实。他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声问了句,“这么喜欢他啊?”
陆嘉鱼在问出口的那瞬间,其实就已经清醒过来。之所以醒来看到的人是陈谕,一定是因为沈池没有来。
她不再问,陈谕也不再提,只是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问:“头还晕不晕?喉咙还痛不痛?”
陆嘉鱼轻轻摇头,望着陈谕,小声说:“不疼了。”
陈谕摸着好像不烧了,但又不敢完全放心,让陆嘉鱼先喝了点温热水,说:“你再躺会儿,我去叫医生过来看看。”
陈谕出去叫医生的时候,陆嘉鱼从病床上撑着坐了起来。她看到手背上的留置针,又抬头看到床边空掉的吊瓶,才意识到她应该已经昏迷了很久。
过了一会儿,陈谕就带着医生过来看她。
医生给她量了量体温,又检查了一下她的喉咙,说:“烧已经退下去了,今晚再观察一下,只要今晚不再反复发烧就没什么事了。最近饮食记得要清淡点,多喝水,早点睡,别太大压力。”
陈谕点了下头,问:“明天还要吊水吗?”
医生道:“明天上午再吊一次,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
医生走后,陆嘉鱼才问小声问陈谕,“陈谕,我是不是睡很久了?现在什么时候时间了?”
她刚刚找了一圈,没找到她的手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陈谕道:“快六点了。”他有些疲倦,看着陆嘉鱼,说:“送到医院来的时候烧到四十一度了,一直喊痛。”
陆嘉鱼愣了下,她能看出陈谕有些累的样子,一时间被巨大的愧疚吞没。这种愧疚甚至不能用道歉来弥补,她紧紧拽着被角,跟陈谕道歉的时候,眼泪一瞬间就掉了下来。
陈谕一看陆嘉鱼哭了,吓了一跳,连忙抽了两张纸巾给她,声音都软下来,“怎么了?怎么哭了?我没有怪你啊。”
陆嘉鱼拿着纸巾擦眼泪,哽咽地说:“对不起陈谕,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早上的时候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以为到学校多喝点热水就会好。”
她真的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陈谕在送陆嘉鱼来医院的时候就猜到了。早晨问她有没有不舒服的时候,她说没有,多半是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他忍不住叹气,说:“我没怪你。不过你真的吓死人,你知不知道烧到四十一度,要是再晚点送到医院来,很有可能会出事。”
陆嘉鱼收敛眼泪,说:“我真的没想到会这么严重。我上着上着课就看不清楚黑板了,就趴在桌上睡了一会儿。”
陈谕道:“你那叫睡着吗?你那叫昏迷。”
说话间,病房门又从外面被推开了,赵月枝拎着一个保温桶从家里过来。
陆嘉鱼看到赵月枝,连忙喊:“赵姨,您怎么也来了。”
赵月枝道:“我来看你呀。陈谕跟我说你在医院的时候,吓都吓死我了。”
赵月枝是真担心死了。陈谕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给一户人家打理园林。三点多钟忙完就赶紧回家做饭,拎着赶着过来了。
陈谕本来不打算告诉他妈,就是怕她担心。但因为陆嘉鱼今晚还要住医院观察,只好打电话回去说一下情况。结果他妈妈担心死了,说什么也要过来看看。
赵月枝把保温桶拿给陈谕,坐到床边,拉住陆嘉鱼的手,看到她小小瘦瘦的脸蛋,心疼道:“真是可怜,本来就瘦,这一病不得又瘦一圈,不知道多久才能养得回来。”
陆嘉鱼连忙说:“我没事的赵姨,您别担心。”
赵月枝很自责,说:“也怪我疏忽,没注意到热水器的电池没了,要是早点换一对新电池,昨晚也不会让你冷那么久。”
陆嘉鱼连忙摇头,她很自责,拉住赵月枝的手说:“赵姨您别这样说,您肯收留我住在家里,我已经不知道多感激了。一辈子都不知道怎么报答您。”
赵月枝摇摇头。
她心里是真愧疚,觉得人家一千金小姐,住在他们家里多多少少是有点委屈。甭管别人落难不落难,人家骨子里是千金小姐,身娇体弱的,如今跟他们住在简陋的房子里,吃些粗茶淡饭不说,还把人家弄生病了。
她把这话跟陈谕提过,陈谕说,您别把陆嘉鱼想得那么脆弱,她没这样想,您也别这样想。
赵月枝待在这里,陆嘉鱼多多少少有一点压力,心里觉得给长辈添了麻烦。
陈谕看得出来她在想什么,加上他也想让他妈妈早点回家休息,所以吃过晚饭,他把保温桶拿去洗干净,就送赵月枝到楼下坐公交车。
赵月枝叮嘱他,“我明天上午还要到南山那边打理一个园林,中午就不过来了,你们俩自己点外卖吃,给小鱼点点有营养的。”
陈谕点点头,“知道了,您别担心这边了。倒是您,早点睡,别熬夜,明天工作也别太累,别忘了医生怎么叮嘱的。”
赵月枝点点头,说:“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赵月枝自从几年前生过一场病,好了以后就不敢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她也知道,一旦她生了病,拖累的是陈谕。她几年前已经拖累过陈谕一次,如今格外爱惜自己的身体,每天都好好吃饭睡觉锻炼,也不做太多工作,能吃上饭就行了。
陈谕看着他妈妈上了公交车,等到车子开走,才转身回了住院部。
病房里,陆嘉鱼侧躺在床上,和隔壁床的一个小朋友在聊天。
小朋友讲到元旦节她要在学校表演跳舞,陆嘉鱼跟她说:“姐姐也会跳舞,姐姐还参加过好多比赛,拿过好多奖牌。”
小朋友问:“姐姐跳的什么舞呀?”
陆嘉鱼道:“芭蕾舞呀,学了好多年,小时候可没少吃苦。”
小朋友问:“姐姐现在还在跳舞吗?”
陆嘉鱼摇摇头,说:“不跳了。”她不知想到什么,垂着眼睛有点出神。
陈谕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等到陆嘉鱼没说话,才走回病床边,好奇问了句,“现在为什么不跳了?”
陆嘉鱼吓一跳,回过头才发现陈谕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脱口道:“你偷听我们讲话。”
陈谕挑了下眉,说:“大小姐,门开着,我光明正大地听好吗?”
陆嘉鱼翻个身,从床上坐起来,又去拿枕头想垫垫后背,陈谕俯身去给她弄,“折腾什么呢,病好了是吧?待着别动。”
陆嘉鱼就乖乖不动了,由着陈谕帮她弄靠垫。
等坐好了,才抬头问陈谕:“赵姨走了吗?”
陈谕嗯了声,说:“刚上车。”
他拿杯子去给陆嘉鱼冲了点热水,拿回病床给她,“医生让你多喝水。”
陆嘉鱼抱住水杯,朝陈谕露出个甜美的笑容,温温柔柔地说:“谢谢。”
陈谕被陆嘉鱼甜美的笑容晃了一下眼,脑海中莫名想到那天在院子里,她拿着仙女棒跳舞的样子,又继续问了句,“你跳舞挺好的啊,怎么不跳了?”
陆嘉鱼道:“没有时间啊。而且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也没有心情了。”
陈谕这时候也没有多想,以为陆嘉鱼只是因为最近家里发生了太多事,以及快要高考,学业繁重而暂时放弃跳舞。
直到几天后,他在收拾家里垃圾的时候,看到门口的垃圾袋里丢着一双白色的芭蕾舞鞋,和一套舞蹈服。
他不由得愣了下,下意识把鞋子拿起来看了一下,鞋子好好的,甚至干干净净连一点灰尘都没有。
他甚至都怀疑陆嘉鱼是不是丢错了东西,正要起身去问她的时候,无意间注意到垃圾袋里还有个揉成团的什么报名表。
因为纸张被揉成了团,陈谕只能看到报名表几个字。他好奇拿起来展开看了一眼,才发现是艺考的报名表。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最后起身去陆嘉鱼卧室找她。
陆嘉鱼在书桌前做卷子,卧室门没关,陈谕在门口敲了下门,陆嘉鱼头也没回,说:“请进。”
陈谕走过去,把手里拎着的舞鞋放回陆嘉鱼面前。
陆嘉鱼不由得一愣,抬头看向陈谕。
陈谕道:“好好的鞋,扔了做什么。”
又把那张报名表展开,重新放回陆嘉鱼面前,说:“想报名就填表啊,扔了做什么。”
陆嘉鱼直直望住陈谕,也不说话,也不动作。
陈谕看她半天不动,索性拉过凳子坐到旁边,把报名表拿过来,说:“我帮你填好了。”
他说着就真的认真帮陆嘉鱼填起报名表来。
陆嘉鱼盯着陈谕看了好久,最后终于忍不住拉住了陈谕的手,她声音有点不易察觉的哽咽,说:“陈谕,我不报名了。学艺术好贵,我不想学了。”
陈谕抬起头看她,沉默很久,说:“陆嘉鱼,你先问问你自己将来究竟想做什么。喜欢什么就去做,你连试都不试就放弃,将来不要后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