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古色古香的四合院看得真楚的了,一条人造小溪从院子的西墙外流过,离院门西南方向十余米远有座石板桥,古朴的没有任何装饰。大门外停着辆中巴车。
老人翟俊波感到要尽地主之谊,充当好导游的角色,“这几座满族式四合院是前年修的,今年四月初才竣工,我侄女婿刘琪特地去新宾找的专业施工队,按照老样式照搬过来的。你们看这路面,是货真价实的磨盘拼砌的,一块块从山里老乡家淘弄来的。刘琪这孩子干啥事儿都用心,他当过这儿的矿长呢。”
“井口在哪里呀?”刘庆东随口问道。
老人抬起手指向远处,就在一墙之隔孤零零有间厂房,“有啊,这地方原本是煤矿,那里就是井口房,早就停产了。那时候刘琪是副矿长,正的姓黄,大老黄,朝阳人,镶了一口的假牙,人是好人,就是胆子特大,贪污做假账,露馅后跳楼自杀了,就摔死在楼西头那块儿,身子被铁栅栏穿了好几个眼儿,血得呼啦挺惨的。我听小毕说,黄矿长跳楼时一定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有一侧的窗楞子都扣下去一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后来侄女婿包了这块地,翻新了办公楼,又加盖了两层,建起温泉度假村,干的挺红火。可没那个寿禄啊,六十刚出头就走啦。”说完他伤心地打着唉声。
几个人走进木制的栅栏门,“进院儿,这是头套院子,咱们先看看这边,是牛棚马棚,大户人家才能养得起牛马。再来这边,还垒了个猪圈,满满的农村生活。你们看这房山头,有一个大烟囱杵在地上,这是满族独有的,正所谓口袋房、万字炕、烟囱杵在地面上,这烟囱在满语里称为呼兰,烟囱砌在山墙外。再过来瞅瞅这边。”
三个人像被牵拽的木偶,笑呵呵地跟在老法官的后面,津津有味地听他讲解,“看这儿,窗户纸都是糊在外面的,这就是关东十八大怪,十八怪有啥呢?大姑娘叼烟袋、生了孩子吊起来、嘎拉哈姑娘爱、靰鞡鞋脚上踹、黏豆包粘锅盖、新鲜白菜腌酸菜、火盆土炕烤爷太、豆瓣大酱天天晒、坐着倒比跑的快、冰上钓鱼单线拽、大姑娘上树比猴快、上贴饼子下炖菜、南北大炕对脑袋、大碗喝酒如灌溉、萨满降魔驱病害、草苫土房篱笆寨,还有这个窗户纸糊在外。走,再往前看看。”
李玄边听边用心数着,“哎,还少一个呢,才十七个呀。最后一个是啥?”
刘庆东低声告诉他,“人家不是刚说过嘛,烟囱,烟囱砌在山墙外。”
曹斌佩服地称赞道:“二叔一大把年纪了,记性还这么好,我只听说过其中的四五个。”
老爷子来到根木杆子底下,“这是索伦杆,是很有讲究的,不是谁都可以砍的,必须是家里的男主人上山砍来的,立在这里。上面有个叼斗,平时装着五谷杂粮,喂食乌鸦和喜鹊,乌鸦救主嘛。过年杀猪宰羊时把下水放上去一点儿,如果三天吃完,是非常吉利的。”
“墙上龛里的是灶王爷吧?”医生看到墙上凿着个佛龛。
“是天地爷,别用手去指,不尊敬。”老人像是到了自己的家里,一副主人招呼客人的架势,他指着周围的房舍,“正房是主人居住的地方,两边是厢房,厢房住的是阿哈,阿哈就是奴隶,仆人,房顶上铺的草就是乌勒草,塞房子用的。”
这时,从房后转出个男人,穿着清朝对襟的布袍子,戴着顶瓜皮帽,帽后梳着长长的大辫子。
“老爷子,还没走啊,我以为你早回去了呢。”古装男人看到了其他几个,“咋地?来客人啦,你是临时抓来当导游啊,**官干这个,大材小用啦。”
李玄用胳膊碰了下刘庆东,“刘哥,人家这档次够啊,服务员都穿民族服装,跟演员似的。”
他话音刚落,那男人操起个扩音器,“小陈!陈富海!你在哪儿呢?快出来。”
喊了几遍,才从厢房里跑出个长得瘦小枯干的小伙子,忙不迭地回答道:“袁导,袁导,我在这屋里,听手台呢。”可能是怕对方挑理,又急忙补充说,“这里放着翟总的手台,我认的,我以前在翟总的公司里干过,开半挂车拉煤。我打开听听司机们唠嗑,里面有我过去的同事,黑哥、三子、红军、二愣子,不老少人呢。”
人家可不爱听他的喋喋不休,板着脸下达命令,“以后别乱跑啦,本来时间就紧,眼瞅着又要下雨了,得把花园里的戏抢出来,一天天在这里人吃马嚼的,下个星期的经费还没着落呢,这样下去怕要烂尾了。光线不够啊,你开车把补光灯取来,别耽误时间哦。”小伙子不敢怠慢,麻溜地应声跑出院子。
那人急匆匆地又回后院了,三个人这才知道,原来人家是导演啊,就是老爷子提过的袁导吧?应该是他拍片子的资金不充裕,自己都充当演员了。
大家又进到屋子里参观,房门开在南面偏东的一侧,外屋地有水缸,摆着磨盘,屋角设有灶台,支着大铁锅,只是用来当做摆设,没有动过火的痕迹。灶台上贴着灶王爷的神像,下面放着坛子罐子。西屋砌着南北的火炕,正对门的墙上贴有对联,左为“起运长白”,右书“运来苏水”。老爷子说是供奉祖先的地方,中间挂着两张剪纸,炕琴上的角落里还挂着一张,两张黄的,一张红的。老人告诉他们这表明是上三旗,镶黄旗。屋子的棚顶是木架子支起来的,若是水浒里的石迁来了,一准儿会偏爱那里跳上去的。
待他们走出屋子时,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眼瞅着越下越大。四个人便要返回主楼去,不想被人喊住了,喊他们的还是那个导演,这回与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三男两女,其中三个与其穿着同样的清朝服饰。
“翟老爷子,你们等等再走,这雨下的可不小啊,等小陈回来,坐我们的车一起回去呗。”原来是邀请他们坐车呢,这导演能处,是个热心人。
多亏坐了他们的车子,这雨下的都冒泡了,若是步行,一准被浇成落汤鸡。四个人都在表示谢意,尤其是老法官,一个劲地夸赞司机小伙开车手把好。
“那敢情,陈哥原来是开大挂的,开这中巴不跟玩似的。”在前排位置上坐着位化了妆的女子,说起话来嗲声嗲气的,她神采飞扬地炫耀着同事的阅历。
“小伙子,你原来也是小刚运输公司的?”翟俊波慈爱地看着司机的后脑勺,似彼此的关系更加亲近了。
小伙子没有回头,从车内后视镜回望了一眼,“是呀,我在翟总的公司干过,那时候生意老红火了,光司机就有三四十人,有跑不完的活儿。”
“你是公司倒闭后出来的吧?”老爷子黯然神伤地问。
司机小伙同样情绪低落了,“是呀,谁也没想到出了那种事儿,生意一下子就完了,一辆车一辆车往外卖,贷款都还不上,那段日子翟总真上火呀,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能老了十岁。”
“三四十人都没工作啦,这背后是三四十个家庭呀。你们都是本地人啊?”老法官忧心忡忡地问。
小伙子手把方向盘,目视前方,车子正向左转,“几乎都是调兵山这个窝棚,那个屯子的,大多在市里买了房子。这村里的祥子就是我们公司的,他媳妇原来是煤场检斤的,他比我出来的早,因为翟总撩扯他媳妇,他媳妇长得好看,那身段可带劲啦。祥子又不是武大郎,哪能咽下这口气?抡着镐把子找他算账,两个人撕巴起来了,翟总的门牙都被打掉啦,之后两口子就都不干了,听说祥子赔了不少钱呢,牙打掉了属于破相伤,人家局子里有人啊。”
“呵呵,年轻人的通病,玩玩嘛,谁也别说谁,一个巴掌拍不响。呵呵。”老法官尴尬地笑着,笑声听起来极其地不自然。
颇有眼色的李玄转移话题追着问,“那天到底是谁开的车?拉的煤咋变成炉灰了呢?”
小伙子支支吾吾地搪塞着,“我当时去别的矿了,具体是咋回事也不清楚。开车的是老佟,那是我师父,他大名叫佟生人,来翟总的公司前我们曾在一个运输队。他家里困难,啥活都抢着干,头一天晚上还给人拉沙子呢。是不是那天累糊涂了?本来安排拉炉灰,却迷登地给封上签了,又运回煤场啦。他年纪大,这事儿保不齐呀。”说完这些,他便保持沉默,不肯涉及这件事了。
“小伙子,你们来拍戏,是你给引荐的吧,这度假村的景儿可好啦。”老法官想当然地说。
却被对方一口否认了。“不是,是小米姐推荐的,她不但给片子唱主题曲,还演女一号金花公主,人家是大网红,投资方大股东。她跟翟总是好朋友,贼好贼好的那种。人俩是一家人,有她,还用得着我啦?”
“啥,她叫小米?不是真真吗?”老爷子惊讶地叫出声,随即强压住激动的心情,向女子投去鄙夷的目光。
可那三十几岁的女子并未觉察到,正使劲地捶着司机的后背,嗔怪地骂他“烦人,讨厌”。与她同排的年轻姑娘捂着嘴笑,把头顶板状的大拉翅都笑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