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叹 第20章 第20章 醉翁之意

看着妹妹一脸认真的模样，程霖怔愣半晌，内心早已是波涛汹涌。

刚才程萋萋所言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以至于他一时半刻都还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那个……让我先捋一捋，”程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你的意思是说，你在大相国寺落水之后，便拥有了通灵的能力，能看到那些在世间徘徊的……嗯，魂魄，是吗？”

虽然这世上也不乏那些自称能驱神役鬼的半仙道人之流，但程霖向来是不怎么信的。

所以他从未想过，自己的妹妹会因一场意外而拥有这样的能力。

这属实有些颠覆他的认知。

程萋萋沉默半晌，点头应道：“没错。”

她本不想将此事告知哥哥，以免让他徒增担忧，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好再隐瞒下去了。

往后，她可能还会因为这个能力，做出更多难以解释的事情，与其到那时再被迫说出来，不如此刻就坦诚相告，日后也能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得到了妹妹肯定的答复后，程霖的神色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

作为兄长，他自然不愿唯一的妹妹牵扯进这种怪力乱神之事中。

但与此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今日之事，若非程萋萋的能力，恐怕裴书谨那边会遭遇更大的麻烦。

“那你现在……身子可有什么不适吗？”程霖沉默片刻，终是忍不住关切地问道。

在他的认知里，能看到常人无法窥见之物，可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因为这或许也意味着，她会比常人更易受到那些阴魂的纠缠。

在那些志怪传说中，就时常有主人公被鬼魂吸尽阳气、英年早逝的故事。

尽管那些故事多为杜撰，不可尽信，但她毕竟是血肉之躯，若是总能看到那些不属于阳间的事物，长此以往，难免会对身体有所损害吧？程霖心中暗自担忧。

却见程萋萋莞尔一笑，伸手露出腕上的佛珠手串，向程霖展示道：

“哥哥不必担心，你看，这是大相国寺的住持慧尚大师赠与我的佛珠，大师说了，这佛珠是有法力加持的，有了它，那些心怀不轨的亡魂厉鬼就不会伤害到我了。”

她知道哥哥在担心什么，于是便将慧尚大师赠珠一事细细道来，希望能消除他心中的不安。

“原来你这佛珠竟是这么来的，”程霖见状，这才稍稍安下了心，“我先前还纳闷，你何时对这些佛门之物感兴趣了。”

今晨，在前往思齐书院的途中，程霖就已经留意到了程萋萋腕间的那串佛珠手串。

只是当时他并未在意，以为只是女儿家一时心血来潮，偶尔换换首饰罢了。

如今才知，这串佛珠背后，竟然还有如此渊源。

慧尚大师乃是京中最具名望的高僧，就连皇帝本人都对他礼敬有加，他的话，自是无需怀疑。

了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程霖终于松了一口气，随即郑重其事地对程萋萋叮嘱道：“这件事，万不可向外人透露，知道吗？”

他是程萋萋的家人，自然不会因为此事就对她怀有偏见，但若换做外人，难免会生出些闲言碎语。

毕竟这世间，许多人对这种神鬼之事还是颇为忌讳的。

看着哥哥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程萋萋无奈地笑了笑，拖长声音道：“知道了哥哥，我也不是小孩子了，知道事情的轻重，就算哥哥不提，我也不会到处乱讲的。”

“那就好。”

程霖应声点头，正欲进一步询问今日之事的细节，不料外面却突然响起了一阵轻微叩门声，打断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对话。

“世子，打扰了，请问小姐在您这里吗？”

是浅云的声音。

程萋萋心头一喜，连忙转头应答：“我在！”

话音未落，她便急匆匆拾裙起身，一脸歉意地看向程霖道：“时候不早了，哥哥，我就先回去了！”

不等程霖回应，程萋萋便像只小鹿一般冲向了书房门口，推开房门一闪而出。

临走，还不忘“贴心”地替程霖关好了房门。

望着妹妹那慌乱逃离的身影，程霖无奈地叹了口气。

罢了，今日经历了诸多波折，是时候让她好好休息休息了。

至于其他未尽之事，待到日后，再慢慢询问也不迟。

这般想着，程霖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准备回房更衣了。

——

与此同时，青竹院外。

浅云提着灯笼，边走边向程萋萋解释来意道：“奴婢方才正忙着给雪团喂饭呢，没想到敏小姐突然来了，说是有要事与小姐商议，奴婢不好让她久等，所以就赶忙来找小姐了。”

听到“敏小姐”三个字，程萋萋眉不禁头一蹙，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些前世的记忆。

她恍然忆起，前世的今日，程敏敏也曾深夜到访过。

而她此行的目的，便是想通过自己，获得明日流觞雅集的入场资格。

流觞雅集本是思齐书院为上巳节而举办的集会，照理来说，只有思齐书院的学生，以及一些受到邀请的达官显贵、名士大儒才有资格参与。

然而，规矩归规矩，实际操作中，却总有变通的余地。

流觞雅集毕竟是为了节日而举办，自然是以人多热闹为佳，所以这日，思齐书院的管理相较往日会宽松许多，学生若想携亲友共赴集会，书院往往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加以阻拦。

所以，程敏敏便想借着程萋萋亲友的名义，混入明日的雅集中。

这样一来，她便能有机会接触到许多平日里接触不到的贵族千金，世家公子等，若能趁机与他们结交一番，或可为自己谋得一份锦绣前程。

如此难得的良机，程敏敏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既然阿姐有事找，那咱们便快些回去吧。”程萋萋眸光暗动，神色如常道。

前世，她自认与程敏敏情同姐妹，对她的请求总是尽力满足。

只是，那时的她根本不会知晓，自己的这份善意，无形中却成为了程敏敏攀附权贵的阶梯。

重活一世，她自然不会再让程敏敏轻易得逞。

浅云应了一声，引着程萋萋快速步入了碧桃斋中。

碧桃斋位于国公府西侧，是程萋萋作为应国公独女所居住的院落，因院内遍植桃树而得名，与世子程霖所在的青竹院遥相呼应。

阳春三月，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整个碧桃斋中花香四溢，落英缤纷，一派春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景象。

此时，碧桃斋内。

程敏敏正怀揣一个精致的锦盒，在主厅中焦急地来回踱步，眉宇间满是焦灼之色。

忽然，一道清脆的呼唤声自门外响起，打破了这一方宁静。

“阿姐，你怎么来了？”

程敏敏闻声，即刻停下脚步，目光循声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位梳着双髻、身量娇小的少女正快步朝着屋内走来。

少女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眉眼弯弯，唇红齿白，一双眸子宛如秋水般清澈，在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更添了几分俏皮和灵动。

“萋萋，你可算回来了！”

程敏敏一见她，嘴角即刻漾起一抹笑意，款步上前道：“我忽然想起有件事要同你说，估摸着你还未歇息，便忍不住过来瞧瞧，对了，你方才做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都不在房里？”

程萋萋自然不会同她细说，只是轻笑一声，含糊其辞道：“也没什么，不过是向兄长讨教了些学问上的问题罢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脚步入了屋内，话锋一转道：“倒是阿姐，这么晚来寻我，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

说话间，二人分别在次间的绣榻上落了座。

绣榻中间隔着一张雕花茶几，上面摆放着一尊青瓷茶壶并几碟模样精致的茶点，应该是先前浅云为招待程敏敏而特意盛上来的。

为二人斟满茶水后，浅云便识趣地退了下去，将这一方空间留给了二位小姐。

程萋萋轻抿了一口清茶，随后目光转向程敏敏，静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只见她沉吟良久，终是缓缓开口道：“其实，我今日来，是想向妹妹道个歉的。”

程萋萋微微挑眉，故作惊讶之态道：“阿姐何出此言？”

程敏敏轻咬下唇，继续解释道：“昨日在大相国寺，我遍寻妹妹不得，情急之下便去求助住持师父，希望他能加派人手去寻找妹妹……事后想来，这件事，是我欠考虑了。”

“怎么会？”程萋萋继续装傻充愣，“阿姐不过是担心我的安危罢了，何错之有呢？”

见程萋萋仍未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程敏敏心中不免生出一丝鄙夷，但面上依旧保持着自责的神态，压低声音道：

“妹妹可曾想过，若是你落水失踪的消息被传扬出去，难保不会累及你的名节，我当时也是急昏了头，一心只想尽快寻到你，未曾顾及这一点，实属不该。”

言罢，她从怀中取出一只精致的锦盒，轻置于茶几之上，缓缓推向程萋萋道：“这是我母亲生前为我备下的嫁妆头面，虽比不上妹妹日常所用的那般贵重，但也是阿姐的一片心意，就当作是给妹妹赔罪了。”

程敏敏故意提及已故的母亲，就是为了引起同样幼年丧母的程萋萋的共鸣，好让她不好意思接受这份赔礼。

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程萋萋在听完了她这一番言辞恳切的赔情道歉后，竟然丝毫没有如她所预想的那般推三阻四，反倒毫不客气地打开了锦盒，将那副她视如珍宝的头面拿在手里细细端详着，没有半点推拒的意思。

“阿姐也真是的，其实我从未想过那么多，哪里用得着阿姐如此赔罪。”

程萋萋坦然笑纳了她的赔礼，吩咐浅云将其妥善收好，然后故作憨态道：“不过阿姐的心意，萋萋自是不能辜负的，既然阿姐如此慷慨割爱，那萋萋便在此谢过了。”

虽然程萋萋并不稀罕她的东西，但她既然主动送上了，自己又岂有拒绝之理？

程萋萋心里明白，程敏敏之所以敢拿出如此珍贵之物来向自己赔罪，无非是料定了自己心软，不肯轻易接受这份厚礼罢了。

如此一来，程敏敏无需付出任何实质性的代价，就能换取自己的信任和感激，实在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只可惜，如今的自己早就识破了她的真面目，不愿再与她逢场作戏，上演什么姐妹情深，三辞三让的戏码了。

她既敢送，自己便敢收，反正吃亏的又不是自己。

见程萋萋并未按照常理出牌，程敏敏咬了咬唇，只觉得心如刀割。

但她又能如何呢？毕竟是自己主动提出要赔罪的，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于是，程敏敏只得强压下心头的不舍，强颜欢笑道：“妹妹愿意收下，自然最好。”

说罢，她深吸一口气，语气试探道：“对了，阿姐还有一事，不知妹妹能否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