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叹 第2章 第2章 两世之恩

感受到少女肌肤特有的细腻触感，裴书谨心头微颤，耳根悄然爬上了一抹绯红。

他无端回想起之前，自己刚考入思齐书院的那段日子。

出身贫寒的他，在那里仿佛一个异类，日日都能感受到世家子弟们毫不掩饰的嫌恶与排斥。

可眼前这个女孩，竟如此自然地牵起了他的手……

虽然只是应急之举，不能代表什么，但这看似无意识的举动，却无疑传递了一个信息：

她，并不因他的身份而轻视于他。

裴书谨心头忽地一暖，身上的寒意似乎也随之消散了几分。

然而程萋萋并未察觉到裴书谨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波澜，只顾紧握着他的手，埋头飞奔。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大相国寺的后花园。

十五岁那年，她和程敏敏来到大相国寺踏青，在后花园玩耍时不小心跌入了湖水中，险些丧命。

彼时四周并无旁人，程敏敏也不会水，只得暂时丢下她，去前院寻人。

就在她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裴书谨恰巧路过岸边，见有人落水，便奋不顾身地跳入了湖中，将她救了上来。

然而，就在她刚刚苏醒，还未来得及向裴书谨道谢的时候，程敏敏却“恰好”带着一群人来到了湖边，眼见就要撞见他们二人浑身湿透，衣衫不整的模样。

本朝极为重视女子清誉，若这件事传出去，她就只能嫁给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书生了。

那时的她，满心满眼皆是蒋誉，自然不愿意和别的男人有什么牵扯。

裴书谨心思通透，见程萋萋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瞬间便明白了她的心情，所以并未多作耽搁，拾起衣物便飞速离去，巧妙地避开了众人的目光，算是保全了她的名节。

程萋萋感念其恩，心中曾暗自许诺，若将来有缘再遇到那位书生，定要亲自登门致谢，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可自那以后，程萋萋却再也没有见过他。

在她的心中，始终觉得欠那位书生一句谢谢。

五年后，程萋萋病死异乡，因为肉身没有入土安葬，魂魄便不得进入轮回，只能在尸体周围漫无目的地游荡。

直到有一天，一个名叫裴书谨的县令踏入了她逝世的茅草屋，亲自替她置办棺材，修筑坟茔。

当时，已经化作游魂的程萋萋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记忆之门轰然洞开：

原来，眼前这个替自己收尸的好心人，正是五年前那个将自己从湖中救上来的少年！

是她未曾言谢的救命恩人。

只可惜，当时她已经身死，唯有魂魄存于世间，无法向裴书谨表达自己的谢意。

幸而苍天有眼，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让她能够再次与裴书谨相遇。

她也终于有机会，弥补上一世的遗憾了。

思绪纷飞间，程萋萋带着裴书谨疾步离开了湖畔，凭借着记忆穿梭于错综复杂的园间小径，成功躲入了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之中。

几乎就在同时，程敏敏已经带着一行人抵达了湖边。

她环顾四周，只见空旷的湖岸和平静的湖面，哪里还有程萋萋的影子？

程敏敏顿时傻了眼，语气愕然道：“奇怪，人呢？”

她分明看见裴书谨下水去救她了，这个时候，两人应该都已经上岸了才是。

难道自己来晚了，他们已经离开这里了？

程敏敏皱了皱眉，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

她原打算借此机会毁掉程萋萋的名节，让她迫于世俗压力，下嫁给那个出身寒微的裴书谨，彻底断了对蒋誉的念想。

为此，她还特地将蒋誉叫来了岸边，美其名曰救人，实则就是为了让他亲眼见证这一切，好对程萋萋死心。

可没想到，竟然来迟了一步……

忽然，一位头戴玉冠的白衣男子翩然入画，负手立于程敏敏身侧。

“敏敏，怎么回事？”

那人长身鹤立，姿容绝美，一双桃花眼狭长深邃，举手投足间尽显富贵风流，只单纯站在那里，便足以令世间万物失色。

看清了那张熟悉的面容后，躲在假山后的程萋萋目光微动，双手不自觉地紧握成拳。

原来，这个容貌俊俏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程萋萋前世的夫君，同时也是导致她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蒋誉！

看着两人举止亲密的模样，程萋萋心海翻涌，一股难以名状的恶心直冲喉头。

呵，敏敏，这称呼倒是蛮亲切啊。

原来早在这个时候，他们俩就已经好上了。

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傻傻地憧憬着与蒋誉的未来。

甚至，她还向程敏敏吐露了自己的心事，让她帮忙分析支招。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程萋萋心中暗自冷笑，神色嘲讽至极。

此时，另一边。

程敏敏轻咬下唇，故作柔弱之态，泪光点点道：“我，我也不知道，萋萋她明明就是在这里落水的，怎么会不见了呢？难道，难道她已经？呜呜呜呜……”

越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就越是颤抖，到最后已然是泣不成声，仿佛真的为妹妹的安危担忧到了极点。

若是不明底细的人见了，定会以为她是一位多么体贴入微、温柔善良的好姐姐。

只有程萋萋知道，她不过是在演戏罢了。

前世，她就是通过这样的手段，一步步蚕食自己在蒋家的地位的。

果然，看着程敏敏泪如雨下的模样，蒋誉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怜惜之情。

他温柔地伸出手，轻轻拭去程敏敏眼角的泪水：“别担心，萋萋妹妹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不会有事的，我们再沿着湖边仔细找找，好吗？”

感受到蒋誉的动作，程敏敏的脸颊上悄然浮现出一抹红晕，宛如晨曦初照下的桃花瓣，娇羞迷人。

她轻点螓首，垂眸细语道：“也是，妹妹向来是个好福气的，兴许是被什么人救走了也不一定……”

“是啊，快别担心了。”蒋誉轻声附和，语气如同春风拂面般温柔，“你向来体弱，别哭坏了身子，来，我陪你一起去找。”

“嗯，好。”程敏敏柔声应允，与蒋誉并肩离去。

一群人沿着湖畔继续搜寻着，身影渐渐融入了远处的山水景致之中，直至完全消失。

程萋萋见状，缓缓吐出一口长气，眼神逐渐恢复了冷静。

回想起程敏敏那副忸怩作态的模样，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厌恶，如同有异物梗在喉间，令人不适。

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上一世，她并未看透程敏敏的真面目，误以为她的焦急是出于真心，心中满是感激。

可如今看来，她哪里是关心自己？分明是为了让自己在蒋誉面前颜面尽失罢了。

而她，则顺理成章地扮演了一个担心妹妹安危的好姐姐，真是好算计啊。

程萋萋咬了咬牙，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恰在此时，裴书谨的声音忽然传来，打破了一方沉寂。

“那个……姑娘，我们还要在这里躲多久？”

裴书谨身处之地视野有限，对外界情况一无所知，又担心轻举妄动会暴露行踪，只能谨慎地低声询问。

程萋萋闻言，这才恍然意识到洞里还有一个人，顿时面露尴尬之色。

“对……对不起！”

刚才，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程敏敏和蒋誉身上了，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情形。

这座假山的洞内空间十分狭窄，为了不被发现，她和裴书谨只能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态紧挨着，身子几乎贴在了一起，就连彼此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一时间，洞内的气氛竟有些诡异的暧昧。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后，程萋萋匆忙后退，试图与裴书谨拉开一段距离。

不料在慌乱中，她的脚绊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整个人顿时失去了平衡，眼看着就要跌倒。

裴书谨眼疾手快，一把揽住了程萋萋纤细的腰肢，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身子。

感受到腰间传来一股强有力的支撑，程萋萋面色一愣，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极强的安全感。

她抬眸看向裴书谨，却在触及到他那双幽深如潭的眸子时，双颊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多……多谢裴公子。”

程萋萋低头掩饰着自己的异样，悄声道谢。

另一边，裴书谨也并未贪恋手中的柔软，待她站稳后，便及时收回了手，语气抱歉道：“是在下冒昧了，还请姑娘勿怪。”

未经允许就触碰人家姑娘的身子，哪怕事出紧急，终究也是于礼不合的。

可眼前的少女非但未见愠色，反而还态度真诚地向他道谢，这让裴书谨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

程萋萋见状，赶忙摆了摆手，一脸真诚道：“裴公子言重了，你救了我两次，我感谢都来不及，何来怪罪之理？”

其实，如果再算上前世的收尸之恩，裴书谨已经帮过她三次了。

她是真的，发自内心的，非常感谢裴书谨这个人。

看着少女那双清澈而真挚的眼睛，裴书谨心神微动。

片刻的愣怔后，他的嘴角终于扬起了一丝浅淡的弧度，温声开口道：“举手之劳，姑娘客气了。”

望着裴书谨脸上浮现出的那一抹难得的笑意，程萋萋心中忽然泛起一阵涟漪。

在她的印象中，裴书谨总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样子，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脸上甚少有什么表情。

可刚刚，他似乎是笑了。

先前她还不曾留意过，如今仔细一看，裴书谨长的其实还蛮好看的。

眉如墨画，目似朗星，鬓若刀裁……再加上那举手投足间不自觉散发出的清冷儒雅之气，活脱脱就是话本子里写的温润公子的模样。

要是他能多笑一笑就好了，程萋萋莫名心想。

不过，此时的裴书谨并不知道程萋萋心中所想，见危机解除，本打算就此告别。

然而很快，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话锋一转，目光带着一丝探究道：

“对了，敢问姑娘，是如何知晓在下姓名的？恕在下眼拙，此前似乎……并未见过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