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真这一拳把严远捶进了教师宿舍。
他抽空大半包纸巾,又从冰箱底翻出一只冰袋,心虚又恼火地塞给那个摊在沙发上任鼻血滴滴答答流个没完的男人。
严远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鼻血沉默地滴下来,把白衬衣染成凶案现场。
这就是在撒娇了。
喻真哪里不懂,忍着气凑过去把纸巾摁在他的脸上。
严远伸手想抱他,被人冷冷一瞪,只好改去摸他的大腿。
“……”喻真掂了掂手里的冰袋,“你再动一下,我就让你的脑袋也尝尝流血的滋味。”
严远的手一顿,停在他的大腿上,不动了。
血止住,喻真起身扔掉沾血的纸巾和冰袋。他没有招待人的意思,也知道严远既然进来了就是赶不走的,于是把他晾在沙发上,做自己的事去了。
严远看着他忙,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又是那副深沉冷肃的神色,期间接过两个电话,偶尔弄出一点动静试图吸引喻真的注意力。
在他又一次经过客厅的时候,严远叫住了他,“喻真,过来,我们谈谈。”
喻真看了他一眼,从善如流地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他冲严远笑了笑,意有所指:“最后一次,严远。”
严远不甚在意地点头,直截了当地开口:“我们结婚。”
喻真一愣,下意识道:“……什么?”
“办婚礼,结婚。”严远重复道。
他用那双喻真很喜欢的、很好看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喻真,我们结婚。”
那一瞬间,情感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
心脏搏动,血液被泵入大脑,令每一根神经都陷入温暖的海潮,快活地跌落难以抵挡的陷阱。
喻真甚至来不及思考。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极速飞行的尖尾雨燕,被突然出现列车迎头撞飞。
他想不清楚要说些什么,也弄不明白该想些什么,只能愣怔着,任由自己以默许的姿态被严远拉入怀抱,感觉到金属冰凉的触感在指间轻柔地滑过。
严远给了他足够的时间,但喻真没有拒绝。
所以严远吻了他,那枚被主人抛弃的婚戒重新回到了喻真的手上。
他与喻真十指相扣,欣赏戒指戴在他漂亮纤细无名指上,忍不住微笑,“是我的疏忽。”
“我们会有一个完整的仪式,在婚礼上接受祝福,订立誓言。”他说,“你不需要不安,结婚证只是一张法律文书,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
喻真忽然就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伏在严远的胸口,思绪还在陷在类似幸福泡影,身体却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
“我说过的,喻真,”严远拨乱他的短发,纵容又无奈地道,“不用在意文婉仪,她只是那张证书,我和她不会有任何交集。和我在一起生活的是你,又不是那张证书。”
“是吗。”血腥气涌入鼻端,喻真弯起眼睛,戴着婚戒的手按在严远胸前的血渍上,像盛开出一朵纯白的花。
他感受到一种近乎毁灭的残酷,刺骨的寒意让他浑身冰冷,被侮辱般的愤怒几乎要焚毁他的理智。
撕心裂肺不足过,喻真抬眸,眼底是一派纯然的幸福与憧憬,清清朗朗地询问他:“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选一个你中意的好日子。”
喻真微微笑着,没心没肺地道:“那我要12号。”
严远微怔,皱眉道,“12号是……”
“我知道,”喻真打断他的话,“你和文婉仪的婚礼嘛。”
严远深深地看他一眼。
喻真迎向他不解与失落隐然的目光,狡黠地龇牙,“没理由让抢我老公的人好过吧?”
“太仓促了。”严远低声说。
“这样,12号订婚,16号婚礼,”喻真泛起猩红的眼尾藏着恶毒,“你欠我的,都要她来还。”
“这是我和你的纪念日,和别人再不相干。每一个和她相关的日子,你都要陪在我的身边。”
喻真在他耳边温言细语,“我要你愧疚,要你痛苦,要你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像一条甜蜜的毒蛇,依偎在严远的怀中嘶声吐信,“我要你永远只属于我。”
严远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却又不可遏制地沉溺于他纯真驯服的爱恋,和有关未来的幻梦。
他收紧手臂,沉默半晌,最终给出了允诺,“好。”
“嗯。”喻真在他深刻的凝视中笑得甜美动人,“说定了哦。”
严远重新把人领回了家。
他一如既往的很忙,倒是喻真,放假了闲在家,开始兴致勃勃地研究要去哪里度蜜月,选了十几处地方来找严远掷骰子,婚礼布置的设计稿扔满客厅都不满意,最后勉勉强强敲定一个,转头又嫌家里装潢看到腻,要请装修工人重新装过。
严远由着他来,虽然这是他惯常的态度,但喻真仍能察觉到他潜藏纵容之下的逐渐心安。
灯被人熄掉两盏,只余床头一小只,昏暗地照亮喻真出神的眉眼。
床垫微微凹陷,属于严远的重量传递过来,“还不睡?”
“睡了。”喻真打了个呵欠,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安静不过两秒,又不舒适地挣扎两下,滚进严远的怀里,撒娇似的抱怨:“什么时候才能装修好啊,这床睡得好难受。”
严远伸手把他揽住,“是你自己要装。”
喻真理直气壮,“那又怎样。”
“搬新房不好?”
“我就愿意住原来的房子。”
严远早就摸透他,知道他会使性子是因为真的好心情,因此心情也变得很好,“想装就装,工期不算长,等蜜月结束,就可以回家住。”
喻真微微抬眉,嘴角边挑起个不甚明显的笑,拉着被子翻过身去,“睡觉啦,大忙人,明天两场婚等还你来结。”
严远熄灭床头灯,“明天叫司机送你去机场接机?”
“我早都安排好,不用你操心。”喻真闭着眼睛道,“我哥最讨厌你,还是别插手的好。”
又转过脸来叮嘱,“你少跟他讲话,他本来就不同意我们的事,讲越多错越多。”
严远回他,“好,我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没等闹钟响,喻真自己就先醒了。
他一个人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看了眼时间,洗漱后慢吞吞地下楼找吃的。
新居所的厨房冷冷清清,喻真翻了半天,连颗鸡蛋都没找到。
玄关处一阵响动,他从厨房走出来,迎面遇上门口提着大包小包的方慧芬。
她瞧见喻真,显然吃了一惊,“小喻……起得这么早啊。”
喻真一顿,乖乖叫了声“方姨”。
方慧芬进了厨房。
喻真在沙发上坐下,摸出手机给柯然甩了十个炸弹,他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按住删除键,把输入框里“王八蛋叫来个间谍”删掉,换成了“你替我兜住”。
早餐很快就好,碗碗碟碟摆了大半桌,方慧芬盛一碗白粥端给他,“原想煮锅皮蛋粥给你,没料你起早,将就吃点,免得肚饿。”
严远当年没和喻真同居的时候,就是方慧芬负责替他打扫做饭,喻真来严远家,最喜欢她煮的皮蛋瘦肉粥。直到后来他们在一起,喻真搬来和严远住,方慧芬才重新回了严家老宅。
喻真忆及旧事,眼睫微动,对着方慧芬笑起来,“想吃方姨做的菜好久啦。”
“好好好,”方慧芬高兴到鱼尾纹都深了几条,“多吃些,想吃什么都同我讲!”
一顿早饭,喻真被她喂到发成撑,瘫进沙发里玩手机。
他看着方慧芬在屋子里忙上忙下地收拾着,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半晌,叹出一口气,还是拨通了电话。
司机的车按照约定时间准点停在门外,喻真两手空空走出门,走了两步又停住,转回头挥手和方慧芬道别,“方姨再见,我走啦。”
“嗯,好。我知道了,方姨。”
严远挂掉电话走出房间,婚礼现场已经到了不少人,正三三两两聚着谈天。
周为阳在和女方的伴娘聊天,看见严远向这边走来,她便对周为阳笑笑,礼貌地结束了话题,去找新娘子了。
“多好的姑娘,”周为阳惋惜道,“就这么给你吓跑了。”
严远早习惯他的不着调,“时间差不多了。”
“着什么急嘛,”周为阳和他一起穿过走廊,“新娘子长什么样?文婉仪,听名字就觉得美。”
“总会见到。”
“不是中学同学?”
“不记得这号人物。”
“你这渣男。”周为阳啧了一声,“温柔小姐什么路数?英雄好胆,居然陪你玩这种游戏?”
“各取所需而已。”
周为阳无话,笑骂玩笑归玩笑,他向来帮亲不帮理,无条件支持好友的选择,只是仍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喻真……他果真答应你?”
严远略一点头,克制着露出个让他有点惊悚的笑容。
“……”周为阳总觉得喻真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但身在局外,不明缘由状况,也不好过分窥探,想说些什么又觉得语塞,最终只拍拍严远的肩,“爱情有魔力。”
司仪的声音从音响中传出,严远不知想到什么,周为阳看到他英俊的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不太含蓄、难得一见的笑来。
他穿过人们的掌声和祝愿走上前去,眼角眉梢都是意气风发,像位真正的新郎那样春风得意,神采飞扬。
司仪说了什么,严远半个字都没往耳朵里去,他的视线扫过人群,从周为阳不正经的笑脸上划过,掠过柯然甩来的白眼,严煜冷静无波的神色和路柔毫不掩饰的嫌弃,最后终止在了大厅的尽头。
那位本该牵着他的新娘走来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他的目光里,铁青的面色中藏着掩饰不住的慌张。
新娘迟迟没有出现,众人在司仪努力调动气氛的演说中逐渐开始窃窃私语。
服务生悄悄绕来前桌,在不明所以张望着的文夫人身边俯身,不到半秒,这位优雅的贵妇人就双眼一翻,险些就要心脏病发作晕死过去。
严远的神色瞬间冷淡下来。
他像是突然从美妙的幻境里脱身,不愿意再出演这幕低劣的独角戏,抛掉观众,径直从台上走下来。
路柔瞥去一眼,有些扫兴地放下酒杯,她什么也没说,拿起手包率先起身离席。
严煜仍是那副古板又冷淡的表情,仿佛无事发生一般,甚至有空叠好餐巾放在手边,才不紧不慢地起身离开。
主桌瞬间空了大半,文夫人倒是还坐着,只是瞧着已经要背过气去了。
宴厅里的气氛已经不是司仪能控制住的了。
文瀚明让严家跌了大面,心里又慌又气,众目睽睽下脑袋舌头一齐打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严远朝他走过来。
严远比文瀚明想象得要镇静太多,他看上去甚至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只是用很寻常语气问他:“怎么回事。”
文瀚明太阳穴突突直跳,嘴巴张了又合,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文婉仪,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