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云遥惊醒,长长吸了口气。
恐惧余韵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她缓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先是谨慎地动了动手脚,发现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受什么严重的内伤,才慢慢平复心情。
可接着又悚然起来,以她这点修为,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来,怎么可能还活着?就算活着,又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她八成是......死了......
云遥颤巍巍坐起,惊恐地环视四周。
这里难道就是冥界?原来不是黑漆漆的,怎么也跟人间一样有草有树还有石头?黑白无常在哪,是不是会来接她?
不对。
看着眼前熟悉的彩色花纹玉石,堆叠着挤在岩石缝中;红枝青叶的栾树立于赤石之上;地面积着厚厚的黑土,几处凹陷似乎是不明生物留下的巨大脚印。
云遥记起来了,这里是昆仑山的隐谷!
她小的时候曾跟着师父玄宿来过一回,对这些漂亮的玉石印象很深,还拔了几块带回去。
这下,她是面色复杂,喜忧参半。
喜的是,她没有真就那样炮灰般摔死,还活得好好的。
忧的是,这隐谷中虽有珍稀的药材和宝玉,但也多不明凶兽恶灵出没,是以加固了封印,使这些生物难以出谷,旁人只要能出谷便安全了。
这对旁人或许简单,对云遥则是登天之难,她要是会御剑御风,也不至于摔在这里了。
可还有地方什么不对——
昆仑山中障法仙术众多,自己或许巧合之下幸运捡回了一条小命,但没有灵力护体,焉能一点伤都不受?
想着想着,她手下不禁微微用力。
怎么还挺软的?
她低头,脑中轰的一声,尖叫着飞速弹开。
刚才脑袋摔得晕乎乎的没发现,她底下坐着的,怎、怎、怎么是个人啊!!
云遥连滚带爬躲到树后,蹲下来抱着头,浑身发颤,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冷静。
半晌后,心终于不再猛跳,她深吸一口气,悄悄探出头,那人依旧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
他不会......是被自己砸死了吧......
云遥纠结着,慢慢挪出来,挪到那具“尸体”旁边,谨慎地伸手探他的鼻息。
呼——
她松了口气,还好,还有呼吸。
随后心生疑惑,她忍不住上下打量一番。
此人看起来是个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一身玄袍,领口袖口皆绣着繁复奢华的金线与暗纹,腰带上系着一块乌青玉珏,看着绝非凡物。墨发以银冠束成高马尾,眉骨锋利,鼻梁高挺,轮廓似乎比常人更深邃一些,确是一副十分出众的相貌。
不管是穿着还是打扮,他都比云遥那些同宗的师兄还要贵气,身份应当也不低。
他身上没有天衍宗令牌,看来并非宗门弟子,怎么会出现在隐谷中?
云遥抬头望了眼天色,她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此时太阳已经西垂。
等入了夜,才是隐谷最恐怖的时候。
外面的情况虽不可知,但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出去。
她既不能飞出谷,就只能寻找其他的出口了。
只是——
云遥知道,这绝非良策,平庸无奇的她,再带上不知死活的他,说不定最后都走不出去。但就这样袖手旁观,她也做不到。更何况,他现在这幅模样,很可能就是她造成的。
片刻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咬咬牙,双手揪住他的外袍,拖着他一起缓慢前行。
*
潮湿的泥土表面,有一条长长的拖痕,以及凌乱的脚步。
云遥深一脚浅一脚,喘个不停。
他看着瘦,没想到分量这么足,没拖一会儿云遥就满头大汗,瘫坐在地上,稍作休息。
她一边喘着气,一边打量,觉得这人的脸色好像比刚才更苍白了,额头上还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不似先前那样死气沉沉,而是微微皱眉,看起来有些难受。
这样算是好转,还是恶化了?
不能再耽搁,云遥深吸一口,正要继续拖行,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腰间那块玉珏上。
方才初见时,她就直觉这东西并非什么简单的装饰品。
现在,它的颜色愈发黑了,若不仔细看,都看不来原本的底色是青色。
云遥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这块玉珏难道在提示什么?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山林间的风似乎悄然间变大了。
心中警铃大作,云遥缓缓转身。
这一眼,她汗毛倒竖。
只见一个形状似人,指为利爪,穿着破烂布衫的妖物,就倒挂在不远的树藤下。云遥甚至能窥见它崎岖尖利的牙齿反射的冷光,阴森恐怖。
见云遥看到自己,它发出一串凄厉可怖的尖笑,竟然会人言:“跟着你好久,终于被发现了。”
被这样的妖物跟了一路没有察觉,云遥毛骨悚然。她从未独自面对如此境况,哆嗦着从腰间摸出符纸和朱砂:“你、你、你别过来啊......”
“可惜啊,你运气不错。我现下不算太饿,留下他,你离开吧。”
它长长的指甲中聚满了污垢,指向的正是云遥拖了一路的男子。
看来有吃人的癖好。云遥咽了咽口水,极度紧张中,开始胡言乱语:“这、这位大哥你看,其实这个人,已经死了很久了,肉都快臭了,不好吃的。”
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小步,挡在妖物与男子之间。
右手则偷摸沾上了朱砂。
妖物跟了她一路,显然不信一个死人能让她一直拖着不放。它也没将这个瘦弱的小姑娘放在眼里,磨了磨长甲,眼中森光乍闪。
“不知好歹,既然他不行,你也走不了!”
话音刚落,它便跃下树藤,一张嘴,伸出一条极长的舌头,缠住一旁的树干,树被连根拔起,砸向云遥。
云遥飞速画下一道符:“破!”符纸自她手中飞出,贴于树上,下一秒树干被炸得四分五裂。
但她还是不够快,树身靠得太近了,炸开的冲力将她震倒,残木飞溅,在她的手臂留下数道伤口。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
云遥自幼便对痛觉格外敏感,可此时也不敢松懈,眼见怪物奔着昏迷的少年去了,她匆忙起身,长舌却突然调转方向朝她而来,躲闪不及,云遥被死死缠住脖子。
妖物将她吊在半空,又凄凄厉厉地怪笑起来,欣赏她挣扎痛苦,慢慢昏死的过程。
云遥憋红了脸,心中却想,她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刚才她摔倒时,就悄悄捡了块石头藏于手心。此时,画好的符咒从袖中飞出,附在石上,石头瞬间变得炙热通红,云遥顾不上烫,另一只手死死揪住妖兽长舌,将这块火石用力砸过去。
一声惨叫过后,云遥脖子上的禁锢骤然松开,她跌落在地,捂着脖子,咳呛不已。
那妖兽如鬼魅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林间又恢复了静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云遥硬撑着爬起来,一扭头,对上一双狭长幽深的墨瞳。
她小时候遭人捉弄,大半夜被骗到深山老林里,撞见过野狼食肉,它们眼中,便是这样侵略性十足的光。
发现人醒了的喜悦被迅速冲淡,云遥心里忍不住打鼓。
这人昏迷的时候还好,如今醒了,凶相毕露。
不过,她还是十分理解他的警惕,换作她,也不会立马就对醒来后见到的陌生人毫无戒备笑脸相迎。
她连忙解下腰间的佩铃:“我、我是天衍宗弟子,不是坏人,你——”
她定睛一看,他指尖把玩着一件小小的琉璃坠,她赶紧摸向颈间,果然空荡荡的,她舔舔干涩的嘴唇:“呃,这个东西是我的......能不能还给我......?”
避开他审视的目光,云遥紧张得掐手,师父曾严肃叮嘱,琉璃坠决不能离身,就算是沐浴的时候也不能。这也许是刚刚的打斗中不小心掉落的。
摸不清他的来头,云遥正考虑着抢过来的话能有几分胜算,他轻轻一抛,丢了过来。
她赶忙接住道谢,小心戴好。
再看过去,他眼中那股戾气消失了,换上一副了然中带着微疑的神情,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这是哪。”
他开口,可能是缺水,嗓音嘶哑。
云遥乖乖回答:“这里是昆仑山的隐谷。”
他不再说话,去捞腰间那块玉珏。
云遥斟酌着用词:“那个、这位兄台贵姓啊?为何、为何会昏在这里啊?”
他理了理袖子,扫来一眼:“你砸的。”
云遥一噎,居然真是她砸,汗颜:“对不住对不住。”
他不搭理她,云遥有些抱歉,继续问:“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那个,真对不住啊,要不,我赔些丹药给你吧?”
他还是不理她,也不看她,只摆弄着那块玉珏,嘴角却不屑地勾起,显然是听见了她的话,不过什么都不必说,云遥便懂他的意思。
看他那身打扮,难道会缺什么灵丹妙药?
但怎么说,自己刚刚也算救了他一回!
想到这里,云遥微微硬气了些。
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已经将自己拾掇稳当,凌乱的头发,灰扑的面容都消失不见,狼狈的只剩云遥一个人,好像他只是路过而已。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倏然瞥来视线,云遥感受到他的注视,忙捂住琉璃坠:“这个不行。”
“为何?”
“这是师父所赠,自是不能转赠他人。”
“你是天衍宗的人?”
云遥点头。
他目光下移,落在那枚佩铃上:“最低阶的弟子?”
这人无论是语气还是眼神,杀伤力都很大,若不是云遥早就习惯了各种鄙夷,承受能力极好,只怕要羞愤吐血。
他换了个坐姿,好整以暇:“有没有人说过,你体质很特殊?”
经历上一句话,云遥根本不会将这句话与“夸奖”挂上钩。她想了想,想起小的时候她其实也是十分刻苦的,可就是怎么也学不会,还不小心烧坏了灵树,被师兄大骂灵根不通就是灵根不通,别挣扎了!
况且作为云湛的亲妹妹的,能废柴成这样,也算是体质特殊吧。思及此,她点点头:“应、应该吧。”
他却冷笑:“装模作样。”
“......”云遥不计较他的冷言冷语,眼下自然是能出去最重要。
见他通过佩铃看出自己是低阶弟子,似乎是认得仙宗之物。云遥猜想他八成也是哪个宗派的弟子,前来试斗大会,结果误入了隐谷。
云遥想打探他的修为,又怕他会飞却不愿意带上自己,堆出一脸讨好的笑:“这位师兄,你——”
他突然坐直:“闭嘴。”
云遥捂住嘴巴,迷茫地眨巴眼睛。
他压低声音道:“这土底下是什么?”
“土底下?”云遥看了眼身下的地面,疑惑不解,土底下能是什么?更硬一点的土?说不定还有什么蚯蚓之类的小动物。
她用手轻轻地将土往一旁拂开,拂了几下,意外发现土层没有她想象的厚,更意外地发现这土下居然是几块灰色的石头。
她不明所以地摸上去。
“喂,我劝你最好别碰——”
晚了。
当摸到的不是预想中冷硬的石头,而是松软的,甚至还有毛发的触感时,云遥惶然抬头,两人对上视线。
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