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曦月受不住了,夜夜独守空房,爱而不得。
她不敢与娘家说,毕竟是她做错事了,虽然这似乎在大户人家算不得什么,但她就是不想说。她想起婚前姐妹羡慕的模样,她的夫君是李淮彧啊!现今朝堂上新贵,学识能力放眼整个朝堂都难出其右的李淮彧啊!她享受那种虚荣。宁可假装也不愿让人知道她被厌弃了。
而李淮彧从一开始的冷淡到后来甚至连敷衍都懒于给她。
想象着他与蓝清如何欢好,张曦月嫉妒的发狂。
她听够了珠儿劝慰,在坠儿怂恿下,大半夜跑来墨轩,这行为于街市泼妇无异,但她已然顾不得大家闺秀的修养。
守门无人敢拦,石英挡在墨轩门前,但却被张曦月逼得步步后退。
她一口气跑上寝室,届时蓝清听到动静正慌乱穿着衣裳。张曦月显然没想给她这个机会,跑过去一把将人拽下床。扯着头发对着裸露的肌肤就是一阵抓挠,两个丫鬟也上前去帮忙。
蓝清只能努力缩成一团,尽量往角落里藏,好让身上受力的地方少一些。
李淮彧蹙眉几乎为不可见,他并未制止,直到她打够了,发泄够了。
张曦月喘着粗气,发髻凌乱,像是个疯子。转头看他却是像看戏一般。多日的苦楚从心头涌出,她捂着心口声音沉重而缓慢:“恨我吗?觉得我恶毒是吗?可我也不想啊!庶子为长,日后定会心声歹意坏了祖治规度!我是为了你啊!自从嫁与你,我哪里不是为你着想?我对你一心一意,难道就感觉不出么?
.......”
她字字如泣血,仿佛事事皆为他,受尽委屈。
李淮彧向她伸出一只手,她走过去,坐在床边。李淮彧捧着那张脸无比爱怜,为她拭去泪痕,温柔极了。
两个丫鬟见状心中一喜,忙退出去。
蓝清正不知所措时,他转过头恶狠狠说“没眼力的东西!滚出去!”
蓝清忙不迭拢着衣服跑出去,只着里衣在北风下如同没穿一样,她一口气跑到香香房里,钻进被窝里,只觉得暖和极了。
香香正睡得迷糊,被她带入的冷风惊得一激灵。待看清是她,默默叹了口气,又将被子往她身上盖了些。
一夜好眠。
一大清早有人敲门,石钟放下盒药膏就走了。蓝清不愿让香香看到身上的伤,再者也并未觉得很重,也就没上药。将瓷盒收起,想着等有用的时候再拿出来。毕竟她们总时不时带点伤。
想着张曦月在,更衣洗漱早膳这些她应该会安排妥当。蓝清适时偷了个懒,裹着被子躲在香香房里一整天。
还美美喝了一小砂锅山珍鸡茸粥。
其实她更想要鱼虾这些鲜货,但石钟这厮总盯着香香食盒,好多东西都不让入内,稍有不顺就会付诸门外,不知喂了哪块黄土大地。
晚间李淮彧去了主院,貌似是跟夫人冰释前嫌重修于好。
蓝清乐得清闲,早早就跟香香一起睡下了。
李淮彧一大早回来,屈尊降贵来了房前,却只是打开窗户在外看着。
许久,他叹了口气,转身去了朝堂。
蓝清很长时间没能安安稳稳睡个大觉,且越睡越暖和,搂着香香不放。
这一觉直睡得人神清气爽,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开门被石英惊了一跳。他已然在外面等了不知多久,整个人都冒着寒气。
他与蓝清说:“收拾收拾东西回去!”
回去哪?
蓝清只能想到小院。她欣喜欲狂,抱着临来时那罐棕糖傻笑。
出门时,小雨已等在门外,撑着那把大伞,走过来遮在她头顶。微雨下眼前像罩了层纱。她不知何时又哭了,却是笑着,眉目和静,宛如迎风绽放的风铃草。
推开院门,一脚踏进去,像是过了一辈子。转过身看着身旁的人又觉得似乎从未离开过。直到一脚迈进屋里才知道到底有多想念,她摸着围墙、漆门,再到屋里桌椅、摆设,房里还挂着那盏花铃灯笼,厢房里一屋子全是她的宝贝,还有那张被她们搬来挪去的矮榻,她趴上去如何都不肯动了......诸多思绪都化作眼泪,滴答滴答流个不停。
小雨笑她:“再哭下去怕是要将这小院淹了!”
蓝清鼓着脸颊作势要打他,可抬起的手只是虚空划过,最终也没沾到哪。
她曾想过若有一日能回来一定抱着小雨好好哭一场。可真的回来了,人也在眼前,却又不想那样做了。她看着眼前人,深深地,将每一帧都印进了心里。
小雨依旧还是原来模样,里里外外拾缀着,只让蓝清和香香在一旁看着,一如从前丝毫未变。
蓝清被降了位份,如今只是侍妾,例银也被罚到不知哪个年月。日常吃穿用度也跟着降了不少,但好歹吃喝不愁。
蓝清唯一愁的就是香香的药,刚有起色,若是停了之前心血岂不白费?
收拾回来的药并不多,只够几天用量。蓝清无奈,拿了破瓷罐里的银票给小雨,写了药方,让他出府时采买回来。
小雨腿脚比以前还快了,回来与蓝清一说才知道原来李淮彧给的药材竟然那么贵。一百两只够十天用药,这伤若是放到普通人家确是治不好。如是想着觉得小雨的手一定有救,等有机会求李淮彧出个药方。
小雨却摇摇头说:“早就好了!不必为我费心,我现在力气大着呢!”
确实比以前壮实很多,但写字画画还是很牵强不是么?
蓝清十分心疼,恨不得与他换换,反正这双手于自己而言也无多大用处。
像是看出他想法,小雨递给她一块杏香小棠酥,蓝清顺手接过往嘴里送,手指碰到唇边时忽而想到,这孩子学坏了。
杏香小棠酥里有虾肉,很弹牙,香甜适口。
蓝清问:“这是不是很贵?”
小雨懂她心思,笑笑说:“药很贵,所以这个只买了一点,等会我去厨房找些材料多做点给你吃!”
蓝清吃得欢欢喜喜,还不忘递给他一块,说:“那你尝尝味道,别做出来不好吃!”
这便没了拒绝的理由。
还有两块塞进了香香嘴里。
算算日子,该是又到了李淮彧休沐。蓝清一大早收拾妥当,到了前院。届时李淮彧刚晨练完,蓝清上前去递上汗巾。而后伺候他洗漱更衣,一如之前,似乎没什么两样。
几日未见,她依旧和静,只是眉眼间多了两分灵动。
她来示好,用一举一动表达着。
可李淮彧并不高兴,他说不上为什么,他甚至希望蓝清跟他哭,跟他闹,耍耍小性子...他不懂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之前所想:女人,对她强势就很好,偶尔对她好一点还会感激涕零。
她现在满含感激,但却又不是自己想要的那样。
蓝清轻声说:“谢谢爷!”
“谢我什么?”李淮彧问。
蓝清福礼:“谢谢爷护着蓝清,也谢谢您将香香他们都放回来!”
让夫人当下消了气,以后才会少找麻烦。那晚李淮彧若是护着反倒是害她。这个理儿她想得明白。
李淮彧真想把这个心眼通透的小女子......他忽而无奈一笑,对她,竟想不出多狠的惩罚。
默了默,他看着她眼睛说:“你其实可以不安本分些”
他眼神似是很认真,但语气确实戏虞着。
蓝清只当没听到这句话,又或者权当他说错了一个字。总之耳边顺风过,清明似不曾。
两人一如之前一样,一人在书案,一个在旁边。他看公文时,她会烹茶。他练字时,她会研墨。当李淮彧拿着书卷翻阅时,蓝清则守在一旁席地而坐,一页页默读着医书。
她很安静,永远恰逢其适,并非刻意的谄媚讨好,而是像在做一件很平常应该做的事,让人很舒服。
但他却又不满足于这种舒服。
后晌,有些倦意,拉着这小女子正要补上多日空缺时,有人来报,说是夫人送来了羹汤。
蓝清还以为是夫人过来了,像足了被捉奸在床,赶忙起身整理衣物。她可不想这光天白日半裸着跑出去。
怀里一空,李淮彧顿时觉得兴致全无。即使只是听见‘夫人’二字都厌恶。
挥挥手,那碗羹汤就被倒了,只留了个空碗在食盒里又给主院送了回去。
蓝清很自觉,福身拜退。
李淮彧没拦着算是默允了。
临出门时他叫住她,但却又什么都没说。蓝清福礼告退。
香香小雨早等在外面,都以为她会留宿。
蓝清说:“他今日得去陪夫人。”
.........
按规矩她如今是侍妾到日子必然得过去请早。
路上正碰上玉浓,玉浓礼数皆到却并不似以前亲切,一路无语。
正堂上座的张曦月脸色红润,满是幸福和娇羞。
因着心里愉悦,对蓝清也就多为不屑。但这并不妨碍早就准备的‘小节目’
嬷嬷的嘴一张一合,便将蓝清直接定义为狐媚惑主的贱女人。
特意将各院的奴仆全叫来,当着众人的面,虽然竹板是打在身上,却已然无疑是打在脸上。
那嬷嬷每一下都用上了吃奶的劲儿,咬着牙,连带脸上的肉都随着一抖一抖,生怕哪一下打轻了。
香香别过脸去,她帮不了,也看不下去,除了哭她什么都做不了。小雨咬着牙,他看着那落下的每一处,甚至能感觉到自己也跟着疼。打完了,他嘴角溢出一丝鲜红,不知是咬破了哪,他无所察觉,第一时间赶上去将蓝清扶起来。
张曦月似乎很满意,她看向玉浓,见玉浓也是一脸解气。对于之前的事有意试探,说:“如今她为贱妾,位份在你之下,往日种种想来你也心有怨气,便今日给你个机会,与她算一算罢!”
玉浓闻言扑过来,一巴掌扇过去,那速度真是让人想躲又躲不及。蓝清闭上眼却直觉迎面一阵风,睁开眼,原是小雨帮她挡下了。
玉浓岂能罢休,她不会打人,只是凭着一股子气胡闪乱捶。小雨护不及,蓝清簪子被打掉,满头青丝披散开来。
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香香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正当要上前去,被玉浓院里两个丫头堵住,也是趁机一阵打。
玉浓哭着,满脸怨恨与哀伤,她喊着:“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蓝清迎着她的目光说:“不是我!”
玉浓丝毫没有停顿,一昧按着自己的心绪边哭边喊边挥拳。
堂屋里简直乱成一团,张曦月面色庄严,却藏不住笑意,她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说:“住手!”
其他人都立即停住,唯有玉浓依旧不依不饶,一旁的嬷嬷将她拉开,小丫鬟忙上前接过手去扶着玉浓。
张曦月训斥:“不知体统!身在李府哪怕是个妾身也要注意举止,当着大伙的面拿不出半点主子样,以后谁还信服!?......”
她说的很对,每字每句都很对。
玉浓神情依旧哀伤,她跪倒在堂前泣诉:“夫人要为奴家做主啊!”
张曦月叹了口气,似乎被她的哀恸所染,口气却是无奈:“没有任何证据仅凭你一面之词,实在是...哎!这件事以后莫要再提起,免得爷听见又跟着感伤!”
她起身亲自扶起玉浓,劝慰道:“好在没伤着身子,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转头看向蓝清,皱了下眉,厉声道:“还不退下!”
蓝清福礼拜退。
门外小院里站满了下人,目光有唾弃,有愤懑,有不屑......
她捡起簪子挽起头发,理了下衣裳,目光直正而又清明。
走到玉浓跟前
“啪”
一声清脆。
堂上堂下,屋里门外的人都愣住了。
玉浓身边小丫头捂着脸,瞪大一双眼。
朱唇轻启,声音不疾不徐,蓝清说:“我们待如何也是家事,怎么也轮不到你动手。”
她转过身,对着门外众人说:“我没害过任何人!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但请记住自己本分”
这话着实没错,行的也没错。张曦月竟一时间找不到理由去责难。而且打得也不是她院里丫头。她刚才还说要‘拿出主子样儿’这小蹄子倒是学的快。
玉浓杵在原地,这无疑是打了她的脸,可她却拿不定是该追上去打回来还是怎地。这空档,蓝清已然径自走远了。
回了小院,舒了口气,感觉这方天地才是属于自己。
香香比划说:怎么又冲动?又被怪罪下来可怎么好?
蓝清说:“没事,这不是没怪罪下来么!就是没找到另一个小丫头,不然也帮你打回来了!”
小雨倒了杯茶给她,而后拿出药箱找药,自责说:“都怪我,没想到会有这一出,早知道该提前垫上点......”
这事前因后果从未跟他提起过。
蓝清笑嘻嘻:“没事,那嬷嬷都那么大年纪了,一点都不疼!”
香香捏了下她臂上
“嘶”
小雨拧着眉:“这还说不疼呢!”
将袖子圈上去,藕白的胳膊上全是伤痕。
蓝清看着他拿出的药膏打趣说:“看吧,那日我就说这药膏能派上大用场吧!”
小雨:“你在前院也受伤了?”
蓝清自觉失言,吐吐舌头说:“小伤,早就好了!”
她看着小雨依旧很生气,一脸正经说:“你得相信我啊!这小半年过得可仔细了呢!”
她从不提起这半年间的事,因为实在找不出什么有趣的。她不说,小雨便不再问。
小心翼翼为她擦药,那双紧蹙在一起的眉从始至终都没舒展。
空气有些凝结,蓝清寻了个话题说:“我今天是不是很威风?”
香香点头,仰着大拇指,还真是从未有过的威风。以后看他们还敢苛扣物资,看谁还敢欺负人。
小雨却看着她沉声说:“你什么时候能先想着你自己?”
蓝清捧着他的脸轻声说:“那你呢?你什么时候是先想着你自己?”
他脸上有一道很浅的划痕,是被戒指划到的。蓝清拿过药膏为他抹上。
小雨躲了下,咬着牙,蹭一下立起来,转过身,两行眼泪落下。他自觉很丢人,快步跑出去。
香香拍拍她肩膀:以后还是别这样了,咱们都好好的就好!
蓝清抱着她的腰将脸埋在里面使劲蹭蹭,再扬起笑靥如话:“我去看看今日有没有梨子,给你熬点糖水润润!”
..............
李淮彧听闻今日之事,万年淡然如漠北孤云的脸上竟露出一抹笑,瞬间如艳阳破空。
石英石钟十分惊讶,自从成年后几乎再没见过自己主子这般纯粹的笑。一时间无法适应,连连退出十丈外。
石钟问:“我怎么没理解爷是个什么意思呢?”
石英瞪了他一眼,说:“就不许爷也有单纯高兴的事!”
李淮彧不想计较他们背地‘嚼舌根’,因为心情实在好。
那小女子终于不再固守一方天地,慢慢融入这府邸。他喜欢她那句话,根本是从自己这里照搬过去的。她身上终于沾染了自己的气息。
李淮彧很有兴趣,他很想看看她真正认真起来着府里会是什么样儿?她有做这一府主母的气度和能力,只需待在身边亲自调教些时日,她.......
可她不会
有了这个想法他忽然笑不出了。
她能忍受张曦月的责难那就说明她依旧安于现状。触怒她的不是玉浓错恨,也不是悠悠众人愤懑。她在乎的依旧是她从前所在乎,她不过是为了他们争,为了他们以后少受欺负和白眼......
她从未变,也许永远都不会变。
李淮彧摇摇头,自嘲的笑笑。这个小女子,总能这般让人又爱又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