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了,别打了,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无论蓝清怎么求饶,落下的鞭子始终不曾停下。
石英手里长鞭像是长了眼,就算小雨把香香护在怀里,它依旧能从各种刁钻角度落在香香身上,香香从最初哭喊变成轻哼。
让她这样看着比打在她身上还疼还难受。
“明明是我的错,应该打我,小雨拦了,他们都拦了,是我执意要去,是我错了,你打我,打我!”
他坐着品茗,闲适悠哉,似乎看不见眼前一切。女人,最是贪心,稍有和颜悦色就容易多想,得陇望蜀,岂不让人生厌?还是唯诺乖巧些好。
蓝清不知他心中所想,一昧哭着求着,蹲跪着,奉上双手任他打罚。可任怎么哀求李淮彧毫无所动,蓝清不止一次想冲过去挡一挡,却都被石钟拦住。她折腾着,撕扯着,石钟轻松化解,且并没动手沾到哪便能将她远远甩出去。
只能转回去接着求他:“求求你,求求你,我以后都乖乖听话,再也不踏出这院子一步,就算烟翠打过来我也绝不还手!求你了,放过他们吧!......”
除了求饶别无它法。
血沁出染红了衣裳,越来越多,越来越触目惊心,渐渐两人都没了声响。
“求求你,你打我,打我......”
那样撕心裂肺却最终无能为力。
她哭着,一遍遍倒在地上,没了力气,最后跪倒在他脚边,整个天空似乎都盘亘着哀嚎。眼泪流进嘴里无比苦涩,尝过了甜的滋味,见过了太阳的光亮,这一刻从未有过的绝望。
那日她终于明白一件事,这府里,无谓什么规矩,这府里的规矩就是任何事都只凭他喜好随心所欲。
他说:“你总忘了自己身份。现在的你并无用处,还不如下人。再者这世上并没有人完全不可替代。最好聪明些安安静静待在那,别出现在人眼前。只要我想,有千万种方法能让你生不如死。”
她就是这个府里一个污点,遮着掩着,不能见光。只偶尔会拿来和更肮脏龌龊的东西玷染交融,而后变得更加污秽。
她终于认清了自己真正身份。
蓝清并不傻,烟翠骂出的话再结合这前后种种,大概什么都顺了。
·她是任家被糟蹋了的‘三小姐’,被纳进李府,明为妾实为娼。自古清高的书香门第,所以,看她一下都是污了眼。这样的东西自然见不得光。
明明已经决定将之前十年全忘了,明明跨过千里迢迢到了南方,任府的阴霾却还是紧紧抓着她不放。
她怨恨又委屈,守在床前哭得像个孩子。
香香说:“再这样下去,怕是床榻都要湿透了。人没被打死却被你淹死了。爱哭鬼,鼻涕虫。”
蓝清打着嗝一抽一抽的说:“我也不想哭,就是忍不住,明明以前都没有这样爱哭!”
自从进了府,笑得多了,眼泪也莫名多了。
石英下手有分寸,又有小雨护着,鞭子多数落在小雨身上,香香也挨打了,但远没有那么重,那日多半是被吓得。
幸而有些以前剩的药,小雨舍不得用,大多数也都被用在香香身上。
蓝清每日游走在院里,东西厢房来回跑,怕慢待了这个又怕冷落了那个,好不忙乎。将养两日,香香又恢复以往生龙活虎,忙不迭去找小雨斗嘴,三人似乎又回到之前,一点没变。
幸好,幸好,他们并未嫌弃。
“我只是遇见那采花贼,并没有...没......”
蓝清头一次说起以前,她也不知道说这些意义何在,直觉着最少应该让他们知道。
“我从来都没跟任何男子...那个...有过什么......就是......”
她红着脸,并没说清楚,可谁心里都清楚她想要说什么。
那以后,蓝清果真再不出院门半步。
日子又回到以前,欢欢笑笑,打打闹闹,飞檐上的花铃依旧清脆,下雨时被摘下挂在屋里,从此安身立命。
微雨时,打着大伞,赤脚踩在青石板上,凉爽从脚底沁入一直到心底,那感觉很是舒心。
九月,天依旧热着。
吃了重阳糕,用艾草水沐浴,头发换了个新式样插上茱萸。沏上一壶菊花茶,在凉榻上与香香剪花枝。
蓝清很喜欢过节,也很喜欢为节日习俗折腾,尤其对于‘除秽招祥’这种事做的极为精细。
香香常笑她被小雨传染了这般迷信,活像个小神婆。
她笑着给两人戴上刚绣好的香囊。
艾叶糍粑有一种独特草香,里面裹着肉松和咸蛋黄,还有咸火腿馅的,蓝清第一次吃到咸口的糍粑,第一口有些怪异,但细品之后觉得香醇可口,可与甜味并分春秋。
十月,天气骤冷。
蓝清裹着被子在床上直打哆嗦,不由问:“怎么江南冬天比北方还冷,寒气直往骨头里钻。说好四季如春呢?原来诗书里说的也不完全真!”
打了个喷嚏鼻涕甩出来两条大河。香香笑她鼻涕虫而后抢过小雨的帕子递给她,埋怨说:“你说你,怎么这般不济?蔫瓜秧子一样可,真是娇贵!”
蓝清反驳道:“我身子骨好着呢,以往这样过两日自己就好了!”
香香瞪她一眼,却抢过小雨手里的姜糖水,吹凉递给她。
天晴时略微还好些,下雨.....不不,蓝清将之称为下冰丝,届时就冻得要死要活。衣服晾了几天都还湿哒哒,放屋里一股子霉味。只能在炉火跟前烤干。
送过来的煤炭倒是极好,只是越烤越离不开,越发挨近,衣服常常不小心烤焦,人也是被烤的外焦干脆,内里却还凉着,活像块半生不熟的肉,摊成一坨。
风寒好了,蓝清越发嗜睡,整日昏迷不醒,和床长相厮守。偶尔不得不起来也是围着条被子,走哪拖到哪,堪堪到脚后跟,即不沾地又能把身体每一寸裹住,当真也是门技术。
香香有样学样,因着屋里有炭火,说甚也不回偏房,幸好还有张矮榻,就拉着小雨一起在主屋安营扎寨。
早饭基本省了,基本等到晌午能醒来已是因为饿的不得不醒。
蓝清喜欢上了各色汤粥,海鲜粥,瘦肉粥,瑶柱白果粥,枸杞猪肝粥,香菇鸡肉粥......
她们还发明了个新吃法,小雨寻来个小砂锅,放上水米熬得黏黏稠稠,又放了许多姜,用来煮肉煮鱼虾,辛辣可口,比平常做法还要鲜美嫩滑。
一块玩闹斗嘴,累了就歇会,乏了就睡会。
本来盼着等下雪时‘出圈 ’,打打雪仗推推雪人,几人幻想了半天,结果天上一片雪花都未见落下。
仨人这才知,南方没有雪。
百无聊赖,屋里空间有限,又实在懒得动弹,打闹之外对诗对词讲故事成了日常。
小雨总能将文言典故和成语短词译成白话讲成故事说给她们听。蓝清喜欢在大半夜讲鬼故事,各种灵异鬼怪,魑魅魍魉,有时候还会假声仿几句‘鬼嚎’吓得香香蒙着被子往别人被窝里拱。可等人不讲了,她又巴巴探出头来问‘后来呢?’
这个冬天,香香学会了近百字;小雨将整个房里的书读了近三遍;而蓝清则抱着一本上古九州异闻录睡过整个冬天。
喝过腊八粥,吃了糖瓜和年糕。只着里衣披着棉袍参与‘扫房’,被小雨嫌弃笨手笨脚,只能裹紧棉袍在一旁充当‘指挥’。
这日,天蒙蒙亮就听见一阵唏琐,朦胧中睁开眼还未看清人影就被人用手捂在眼上,又掖掖被子掩严实。
“午饭还早着呢,睡吧睡吧......”
像催眠的梵音,蓝清倒头又睡过去。
再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一睁眼,恍恍惚惚还以为梦着。阳光透过窗花照在脸上,上面鲤鱼荷花像是活了,有些眼熟......
她趿拉着鞋跑出去正好撞上拿着浆糊往里走的小雨,幸好眼疾手快刹住脚,否则整个人撞上去就小雨这小身板,怕是要休‘年假’了。
“怎么贴窗花不叫我?”蓝清带着些小脾气问。
小雨笑着回:“这不怕扰人清梦吗?”
蓝清噘着嘴,小雨忙又说:“刚开始贴这不你就醒了,赶得刚巧。你瞧...”
顺着他环顾四周,确实只才贴了一两个窗花。
原来他们被临时调到前厅帮忙贴对子了,等个个院落的都忙活完,这才刚回来。
香香喊着‘累死了’,只肯坐着抹浆糊,看另外两人忙得像陀螺,间歇指挥她们高低对称。
窗花是之前就剪好的,从花样到工艺大概就能看出出自谁手。蓝清的平安团花、鲤鱼报喜、福寿吉祥贴在窗户上十分精致;玉兰花、海棠花、牡丹花凑成一幅‘金玉满堂’,被奉上主屋正堂,可见小雨手艺之妙;而那大而简单的福字寿字自然出自香香之手,中途不知多少次扔了又被捡回来,勉强才得已成型。
蓝清闲时还剪出许多鸡鸭牛羊,窗下立了一排可爱又欢腾,倒也别具风格。
研好墨,展开红纸,小雨大笔一挥尽是福寿安康,喜乐遂心。
蓝清也觉有趣,略微想了下执笔写作‘桃李杏清风化蜜,樱桂栀细雨揉香’横批‘溦甜清居’。
香香赞了句:“妙啊!”
小雨不由问:“你能看懂?”
香香:“这么简单谁还能看不懂!?比你写的那些强多了!”
不出所料十八个字有十个不会念,小雨扶额,这个教书师傅做的实在打脸,看着香香无比扎心。
这副对联香香强烈认为应该贴到院门,虽说不是她写的,但从这个门走出去人似乎也显得多了那么两分文采。
满院子红通通,十分喜庆有年味。
看着自己杰作,伸伸懒腰,打开衣柜才发现,自己有那么多件冬衣。无论做工还是材质都属上乘。
选了件橙色彩衿窄袖短夹袄,配鹅黄百褶长裙,发结双鬟叠于顶,云芝如意对簪子,耳上坠了同色珠缀。
香香揉揉眼说:“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儿怎么想起穿衣服了?”
蓝清故作凶状:“说的好像我平常光着似的!”
香香:“那倒没有,只是穿着里衣裹着条被子,活像条大虫子。倒是省了小雨洗衣裳!”
小雨满头黑线:“女孩子家家说话稍微注意点不行吗?”
实在无语,对上这种‘无谓廉耻之徒’只能走为上计。不出意料,身后香香与蓝清小声嘀咕:“好像他没一起瘫在床上一样,又不是没见着,怎么倒怕说起......”
除夕守岁
几人围坐塌上,嗑着瓜子,吃着酥糖,奶酪果子茶点,还有各色干果脯子,有日常攒下的,也有香香小雨用自己月例买的,满满摆了一桌。
放眼看去全是蓝清最爱。
香香十分豪迈说:“平日都是我们吃你的,今日我俩请回客,放开肚皮吃,想吃什么跟我说,小雨有的是钱!”
小雨:“你倒是会借花献佛,倒说说你的钱呢?哪去了?一个子都不掏!”
香香噘着嘴很委屈:“全都寄回家去了!”
边说着伸出手去,小雨嗑出来瓜子仁刚攒够一口就被香香抢走扔嘴里。
蓝清笑着,似乎想到什么,急急下榻跑去床边一阵翻找,不一会又跑回来。
展开手心,是一支精致的簪花和发扣。
珊瑚琉璃编制成石榴花,下面坠了一层小流苏,精巧极了。
发扣用了双色铜丝交结,只在中心处点缀了几颗珍珠,简洁雅致。
香香欢喜极了,直接让蓝清帮忙戴上,跑去镜子前看了又看,问:“好看吗?”
小雨笑她臭美,没注意蓝清转到他身后将发扣扣好。
小雨似乎鬼上身,一个劲想摘了,嘴里说着:“这可使不得,要是被人看着......”
“没事没事”蓝清打断他:“就今天戴一下,不许摘,不许摘啊!”
香香附和:“就是嘛,又不会有别人看见!”
蓝清将人拉到镜前:“你看,多好看!”
丝毫不觉好看这个词是形容女子的。
只听她又说:“香香已过及笄,应该可以戴簪了。小雨还未及冠,只能戴发扣发带。”
这些材料是以前做珠花璎珞的‘酬劳’,为数不多,当初进李府时只带了这些,只觉得这些才是属于自己的,大概也是她唯一能拿出手的。
这些材料虽金贵,但实在琐碎,平常人家虽少见,若拿去当铺恐怕也值不了几个钱。
可小雨还是觉得占了天大便宜,忙问她想要什么,似乎只要她说出就会马上买回来。
蓝清左思右想看着满满当当一桌子东西说:“这不已然送我这么许多了么?我想吃的全有了,实在要说的话,我还想喝甜牛奶!”
香香也跟着搭腔,上次只尝了一点,还不够逗馋呢。
小雨急急跑出去,只是直到子时都还没回来。
“这大晚上,又是过年,当平时呢?就是平时去趟厨房要些什么也得求爷爷告奶奶半天,这傻子跑哪去了?”香香埋怨,披上棉袍出去找。
堪堪赶在最后一刻,迎着蓝清望眼欲穿的目光回来,还未进门,只听‘嗙’一声,天上开出火花,五颜六色,炫彩斑斓,美极了。
蓝清裹着被子跑出去,站在院子中,三人一起看着烟花,不知谁说了句‘许愿’
赶忙闭上眼,掌心交握虔诚的放在胸前,刚要出声被制止,据说念出来就不灵了。
她看看身旁两人,若要问及心愿,只念一直如是......
三人互赠了红包,因为迁就蓝清,蓝清没有钱,所以里面都是一花笺,写着各自祝福的话。
越长越漂亮
平安顺遂
发大财
...........
守岁守岁,守得岁岁年年,如意平安。
只是老天爷似乎偏偏不如人愿
年初二,京兆尹张大人家千金登门拜访,指名要她去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