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终夜 第85章 君主（五）

对沈盈之而言这个世界上最为晦涩难懂的存在就是宋辰曜。

昨晚她曾经想象过万一的万一第三轮面试也侥幸成功，宋辰曜亲自面试她时会问怎样的问题，结果答案是无穷解。

他那双眸子黑得像极夜那样深沉，时而又有暗光流动，仿佛浩渺宇宙难以探索的边际。她左思右想了好半天，到最后搂紧可可睡着时，扔在枕边的笔记本上只写了宋辰曜三个字，外加一个大问号。

电梯门在她的忐忑中徐徐开启。

她在黎浩东的引领下穿过飘着清雅香氛的明净走廊，穿过由护卫把守森严的总裁办大门，穿过现代感十足的淡金色大厅，终于站在了椭圆办公室的门前。

这一路走来，厚实的羊毛地毯吞没了他俩的脚步声，总裁办门口的两名护卫替他俩打开大门时是静默的，忙于工作的职员们对他俩是视若无睹的。所有的一切都安静得不真实。直到黎浩东对她讲话，她才醒悟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你自己进去吧。”黎浩东温和地说完，用眼神鼓励她前进。

她对黎浩东微微一笑，举手轻轻叩响乳白色的玻璃门。这一瞬，她的胆量回来了。

“总裁，我是沈盈之。”她朗声禀报。

“进来。”

门内传来的明明是她听过好多次的磁性嗓音，此刻却因为透着极度的威严而令她感觉陌生。

她轻轻推开椭圆办公室的玻璃门，恍惚间觉得自己打开了另一个世界。

如果说永光金龙酒店生动地诠释了何谓现代奢华与复古优雅的完美融合，那么作为酒店神经中枢的椭圆办公室更是将这种融合发扬到了极致。

从天花顶环形的金质吊灯和层次丰富的淡金色灯光，到从柏秋纳弗洛定制的办公桌椅和经典的切斯特会客沙发，再到中心区域超出500英尺的整片椭圆形水墨纹路大理石地板，每一根线条、每一束光线都通过它们的完美来昭示着威仪。

除了在金碧辉煌的娱乐厅，她在尼泊尔地震后的废墟间见过宋辰曜，也在清晨的梦幻泳池边见过宋辰曜，但是都不如在此处见到他来得震撼。

此时他正站在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前眺望着大海，双手很有格调地插在深蓝色暗条纹西裤的裤袋里，雪白的衬衫敞开了最上面那颗纽扣。

他属于那种罕见的，能将最简单的白衬衫穿出超凡气度的男子，宽肩、窄腰、挺拔修长，衬着窗外白云悠悠的万里碧空，格外像一帧时尚杂志中的跨页照片。

然而他并非那些徒有其表的男模，在这间超五星级酒店他就是睥睨天下的君主。

见他犹如雕像一般纹丝不动，她便轻轻关上办公室的门，安静地拄着拐杖站在门口。

“请坐。”宋辰曜冷冷地出声，却依旧没有回头。

“谢谢！”

沈盈之走到香槟色的切斯特沙发上坐下，把拐杖靠在身旁。这十几步路她走得倍加小心，然而拐杖落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免不了发出咚咚咚的声响，像极了她的心跳。

沙发的皮质和弹性配合得恰到好处，带来绝佳的舒适感，她却下意识地往边沿挪了挪，再把腰杆挺了挺。

“你在面试中声称会竭尽全力实现我的每一个指令？”宋辰曜仍然没有回头看她。他的声音经过厚实的弧形玻璃窗反弹，既冷且硬。

她知道他有些讨厌自己——尽管不知道原因，所以预想了他可能会问的许多刁钻问题。但是那些问题他都不问，而是单刀直入地问得这么直白。

太简单了。她毫不迟疑地大声回答：“是的，总裁。”

“你还说你会谨言慎行，恪守本分？”

他嗓音里的嘲讽之意可能源于她的多疑，也可能不是。是时候再次表露忠心了，她提醒自己。

“是的。我相信谨言慎行和恪守本分对于私人助理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品质。如果总裁愿意给我入职的机会，我保证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能让你满意！”

窗边纹丝不动的宽肩令她感到呼吸困难，以至于按照腹稿慷慨陈词时语速明显过急。眼见着那副宽肩轻微一动，她赶紧深呼吸一口，将脸上的微笑整理得更加端庄。

宋辰曜终于转过身来，毫不掩饰地审视着她，眉头微皱，嘴角衔着一抹讽刺的笑意。

那是他的特权。她努力维持住笑容，不让它崩坍。

“满意？”他沉下声音追问。

她飞快地在脑海里把两个字琢磨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但是对面的神情却暗示着他从中咀嚼出了奇怪的涵义。

“一定让总裁满意我的工作。”她困惑地小声补充。

宋辰曜剑眉一挑，目光咄咄逼人，“你在语言、逻辑、记忆和应变这四项都拿了高分，但是社会经验得分垫底。你觉得你能胜任我的助理？”

一谈到社会经验她就头疼，何况宋辰曜锐利的眼睛令她无所遁形。既然他对她在面试中的言谈了如指掌，自我重复无疑是行不通的，她硬着头皮换了一套说法。

“总裁的担心很有道理。社会经验确实是做好私人助理所必需的，我也确实存在不足。但是卢梭说过，‘社会就是书，事实就是教材’，而我是一个极其乐于学习也善于学习的人，因此有信心尽快补足。”

“说说看，你欠缺怎样的社会经验？”春光一般的微笑在宋辰曜俊美的脸上绽开，然而他的话里话外却明显缺乏和煦。

“察言观色？”她想起陆思嘉曾经评价过她阅读他人脸色的能力，说是连小学生都不如。

宋辰曜哂笑，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

“八面玲珑？”她继续大胆地尝试。

宋辰曜慢悠悠地走到办公桌前，一双长腿靠住桌沿，双手环抱在胸前。

“还有呢？”

“见风转舵？”她已经绞尽脑汁。

宋辰曜突然放声大笑。

她的脸在嘲笑声中刷地红了。与此同时，她的内心慌成了一团乱麻。在深藏不露的宋辰曜面前，她三言两语就暴露了自己社会经验的浅薄。最终的这场面试她恐怕已经一败涂地了！

“既然你乐于学习，那我今天先教你一点，永远不要轻信别人，将你的弱点和盘托出。”宋辰曜深深地看她一眼，“说严重点，这和自杀差不多。”

她察觉到宋辰曜的眼神中有某种情绪一闪而过，却读不懂它。迄今为止他对她说过最长的一句话就是告诫她不要轻信他人。莫非他其实是关心她的？然而她确实不擅长察言观色，所以天真地问：“难道也不能信任总裁吗？”

宋辰曜转过身，施施然地在如同王座一般的香槟色小牛皮办公椅上坐下，眼眸幽黑得像两泓深不见底的潭水。

“我必须例外，”他左手修长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悠闲地轻叩几下，菱形的唇角弯出一个揶揄的弧度，“因为我的私人助理必须无条件地相信我的命令。”

他言语晦涩，平淡的声音中有沈盈之难以辨别的情绪。幸好她紧绷的注意力没有错过后半句话的含义，刹那间心脏因为兴奋而全速狂跳起来。

“总裁的意思是，我被录用了吗？”她紧捏着衣摆，完全不敢相信。

宋辰曜的视线扫向她旗袍底下被包得四四方方的左脚。

“虽然你目前的状态并不适合……”他刻意停顿。

沈盈之雀跃的心脏好像撞上了一堵石墙。

“开始工作。”宋辰曜平淡地把话讲完。

沈盈之倏地站了起来，“我真的被录用了？”

左脚立即传来钝痛，让她身体接连晃了两晃。她瞥了一眼拐杖，努力站定，保持微笑，并且期望宋辰曜没有看到她的晃动。不幸的是，她发现他漂亮的两道剑眉皱向了眉心。

“你与公司需要重新签订合同。所以，请坐。”

宋辰曜口中的“请”和命令没分别，但好在这次他没有因为她的窘态而出言讥讽。她轻舒了一口气。

想到自己即将成为宋辰曜的私人助理，她的胸腔里仿佛有一百只云雀在春芽绽放的枝头放声歌唱。

或许宋辰曜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讨厌她。她一面想着，一面缓缓地重新在沙发上坐下，同时努力地将不可抑制的笑意减弱成文雅的微笑。

宋辰曜按了一下呼叫铃，“乔伊，你来一下。”随后面无表情地拿起桌上的一只黄色文件夹来翻阅。

不一会儿，第一轮面试时的那位混血女面试官推门进来，暗蓝真丝衬衫配同色丝绒直筒西裤的装扮让沈盈之在心喝了声彩。

“沈小姐，这是我的首席秘书乔伊·冯小姐。乔伊，这位沈盈之小姐即将担任我的私人助理。”宋辰曜替她俩互相介绍。

她钦佩地重新打量了冯乔伊一眼。冯乔伊和辛西娅都是成熟干练的职业女性，虽然穿戴都一样讲究并且用着同款香水，但是冯乔伊的打扮偏向中性化，因此气质显得更加强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