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租屋,她忍不住打电话给欧俊文。一两天内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很想听听他的声音。
电话铃枯燥地响了五、六声。她正打算挂断,电话那头响起了欧俊文的声音,背景里还有舒缓的音乐。
“盈之?”
清朗的男中音让她不禁露出微笑。
“嗨,俊文!我……”
这通电话主要是为了告诉欧俊文她将应聘宋辰曜的私人助理,但是回想起那天在金龙喷泉边她答应去盛泽时那张笑容灿烂的脸,她突然觉得难以启齿。
“Steven,你怎么还在外面?董事会的叔叔伯伯们已经到了,爹地要把你介绍给他们,快跟我进去!”
电话里突然出现了女人的声音。她很肯定是郑美娜。
“我稍后再打给你!”欧俊文匆匆挂断了电话。
她怔了片刻,然后自嘲地笑了笑。此刻自己竟然觉得心里有点堵,这也未免太孩子气了。俊文在欧家的地位本来就尴尬,又被他母亲寄予了厚望,要想在欧家争得一席之地就必须演好欧郑联姻的戏。她应该理解他,尽量不去打扰才对。
这样一看,其实她继续留在永光金龙对两人都有利,晚点再告诉他自己的打算也无妨。
自己能当上宋辰曜私人助理吗?他的父亲是不是那个作恶多端的S?
夜里她盯着水晶球里白雪纷飞的彩虹,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
第二天她轮休。临近中午时她手里拎着蛤蜊蒸蛋羹、南瓜炖排骨和乳鸽汤,背包里背着手提电脑走进了康复中心。
陶护士正好在接待处,笑容满面地招呼:“盈之来啦?别急着去见你外公,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真的吗?”她心想,自己是不是开始走运了?怎么每天一个好消息?
“真的!要不你猜猜看?”陶护士故意卖关子。别看她年近五十,康复中心的医护人员里面属她性格最活泼。
“是我外公能自己翻身了?”
她知道最近三周康复师都在训练外公翻身。别看翻身对常人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动作,对于需要经常卧床的病患而言,不能翻身就会生压疮,甚至导致严重的并发症。全靠护理人员和她定时、不定时地替外公翻身、擦洗,外公才没生过一粒压疮。
外公能够自主翻身不仅有利于身体机能更快恢复,还可以减轻护理人员的负担,当然是个非常大的好消息。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一猜就中!你外公不止能翻身,还能自己坐起来啦!”陶护士嘴上夸着,看她的眼神却充满怜惜。
“谢谢陶护士!那我去找我外公啦。”
她开心得一路小跑,满心欢喜地踏进了病房。谁料半坐在床上的外公见到她却撅起了嘴。
“外公,怎么啦,不开心?”她赶紧拉着外公的手询问。
外公皱起花白的眉毛埋怨道:“振琳,怎么好些天不见你回家?”
知道外公又在犯糊涂,她笑着编了个谎:“最近冲哥诊所的病人太多,有些忙不过来。以后一定天天来看你。你看看今天我带什么好吃的来啦?”
她听舅舅说,母亲比父亲小9岁,一直称父亲为“冲哥”,因为心脏动脉瘤病逝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冲哥,我走以后,找个好女人,替我照顾你,照顾盈之”。
当“冲哥”两个字滑过嘴唇,她脑海里掠过了父亲儒雅的面容,也掠过了秘密笔记中那些沉甸甸的句子。
母亲去世四年后,父亲重新萌发的爱情竟然是爱上了一个命运悲惨的女人,并且连带着使他遭遇了不幸。她心底悲伤,脸上却装得若无其事,熟练地帮外公升高床头靠背,支起餐台板,再把带来的饭盒打开。
“开饭啰!”她用哄小朋友的语气。
“闻着真香啊!”
外公也确实像小朋友,好吃的饭菜总能让他在一分钟之内开心起来。
用完餐后外公躺下午睡。她拿出手提电脑放在床脚,开始准备应聘资料。
在电脑里看了看,她觉得这次应聘的个人简历只需要在原先应聘荷官时的版本基础上做少量调整,毕竟时间才过去了三个月。
距离倚在武馆的红木雕窗前,闻着碎米兰的甜香,憧憬着去英国留学的18岁生日,真的仅仅只有三个月吗?她淡淡地苦笑。
修改完简历,她又附上一封恳切的求职信,尽管它顶多能将进入面试的机率提高到千分之一。
离报名截止日还有三天。她准备好资料却不着急发送,因为还要再想想如何修饰得更加完美。
她趴在床边休息了一阵,等外公醒了就喂温水给他喝,然后和护士一起将他搀扶上轮椅。
下午的阳光柔和怡人,院子里的鸡蛋花香隐隐绰绰,很适合户外活动。
院子当中有一株相思子,枝桠好似盘龙,翠叶仿佛华盖。她将轮椅停在树底,自己也在旁边的长椅坐下。祖孙二人注视着阳光丝丝缕缕地穿过婆娑的枝叶,一个无心,一个有意,表情都若有所思。
过了会儿,外公眯着眼开始打盹。她刚想将他推回病房,衣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掏出来一看,是欧俊文来电。她走开几步再接听。
“你在哪儿?”欧俊文张嘴就问。
“在康复中心。”
“我就来。”电话一秒挂断。
她莞尔一笑。持续性懒懒散散,间歇性风风火火,这就是欧俊文。
不到五分钟,风风火火的欧俊文就出现在她面前了。神奇的速度着实令她大吃一惊。
“你怎么来得这么快?”她纳闷。
“傻瓜!你哪次轮休不是呆在这里?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人已经到氹仔了,打给你只是做个确认。二哥派了好几个人守着我,明地里保护,暗地里监视。我好不容易甩掉他们偷偷跑来找你,不想浪费时间。”
听到欧俊文说是偷跑出来的,她顾不上纠正“暗地里”的反义词并不是“明地里”,眨着眼睛打量他。
他今天戴了顶帽檐压得极低的灰蓝色棒球帽,衣领上别着一副墨镜,右边衣袋口露出一团黑布,一条环形的带子耷拉在袋沿,多半是个口罩。另外,黑色长袖衬衫配牛仔裤?这身衣服像借的,明显不是他的风格。
“你像是躲着狗仔队,秘会情人的大明星。”她低声调侃,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
“你算是说对了一半。”欧俊文小声嘀咕。
她不理解:“我对了一半?什么意思?”
欧俊文伸手在她额头轻轻弹一下,佯装生气地骂:“弱智!”
“嘘。”她竖起食指在唇边,示意他小声点。
欧俊文往她身后一瞧,赶忙把声音压得低低地道歉:“不好意思。”
他拉起她的手走到对面的鸡蛋花树下。
院子里有几名家属用轮椅推着各自的亲人散步,看着花树下两个赏心悦目的年青人,纷纷露出了笑容。
她害了羞,轻轻挣开欧俊文的手,问道:“你回去盛泽这两天还顺利吧?”
“顺利。”话虽如此,欧俊文却皱起了眉头。
“那就好。你妈妈的身体怎样?”此刻她有些担心欧俊文的苦闷表情是因为母亲的病。
“她心情好极了,整个人容光焕发。”话虽如此,欧俊文脸上却布满愁云,蹙起眉毛反问她,“你怎么不问我,昨晚你打电话找我的时候,我在干什么?”
“那是你的私事,我应该问吗?”她不明白。
欧俊文没好气地撇了撇嘴,“我希望你会好奇。”
她侧头,特地把不懂的表情清清楚楚地展示给他看。
欧俊文被她清亮的眸子看得发窘,目光闪烁,嘟囔着补充:“最好是会生气。”
“昨晚在电话里我都听出来了,你正在认真扮演未婚夫,对吧?”她笑得非常八卦,不过心里还是疑惑,“我干嘛要生气?”
“我……”欧俊文气结,用食指指弯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你个木头脑袋!我生我自己的气!我就是很不爽!行了吧?”
“那你干嘛要生自己的气?干嘛要不爽?”她隐约地察觉到不对,但是捉弄欧俊文的兴致使她来不及细想。
“离开了你我怎么开心得起来?”欧俊文低落的语气是认真的。
“说,正,事!”她一字一顿,故作严肃。
欧俊文沉默着,抿紧嘴唇凝视她,眼睛一眨不眨。他眼神里某些难懂的情绪加上她自己心中隐隐的悸动令她慌乱地别开了眼睛。
满树的鸡蛋花开得正好,嫩白的花瓣在铜绿色的枝条上旋转着绽开,露出芯里的澄黄和柔软,真是花如其名。有没有可能把水煮蛋做得像鸡蛋花一样精美呢?她走神走得十分努力,这样就不用去想为什么心跳突然迷失了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