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终夜 第40章 第8章 游戏（三）

接下来两个人聊得海阔天空，从欧俊文大学时舍友爱上年过四旬的女教授，千辛万苦追求终于喜结连理的轶闻，到沈盈之七岁时过春节，偷吃了外公亲手酿的甜酒糟，醉趴在醒狮大鼓上睡着了的糗事。

期间陆思嘉找沈盈之视频连线，因为有欧俊文在一旁，怕在谈话中暴露了自己在□□游戏厅工作的事，她并没有接听，而是传简讯说一切安好，只是台风影响了网络讯号不方便视频。

看到陆思嘉回复「千万注意安全」，她心里好生过意不去。

两人不约而同走下跑步机的时候，大汗淋漓地相视而笑。

欧俊文脸上的汗珠让她眼前浮现出沿着宋辰曜背心流淌的晶亮水滴。这样突兀的记忆闪现令她惊骇得一颗心突突直跳，随后就发现欧俊文的目光正在自己脸上留连，更加不知所措。

欧俊文伸手把粘在她额角的一缕碎发拨到旁边，促狭地笑着说：“你好像一条刚从海里捞上来的小丑鱼啊！”

“你!”

这家伙太可恶了！那天在海边说她像猫，现在又说她像鱼？！她挥舞拳头摆出揍人的架势。

欧俊文见势不妙，扭身就逃。

两人一路笑闹着跑到了电梯间。

叮。一扇电梯门恰好在此时打开，有人走了出来。

“浩东！”见到黎浩东，沈盈之先是感到惊喜，继而忧心忡忡。那个顾永达迟早醒过来，万一向警方供出指向他的信息怎么办？

“沈小姐，晚上好。”黎浩东的态度彬彬有礼。

他是那种五官自带正气的人，很难把他与“殴打”这种词联系起来。沈盈之的眼睛下意识地瞟向他的手，对上面没有任何淤青红痕暗自疑惑。

她为两位男士互相介绍，然后好奇地问：“浩东，你这是上哪儿？”

“例行巡视。你们现在回房间？”黎浩东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笼罩着欧俊文。

欧俊文皮笑肉不笑的耸耸肩，意思是何必明知故问。

沈盈之横了他一眼，对黎浩东点点头，“是啊。我们跑完步了。”机会就在眼前，心中的担忧让她顾不得是否突兀，问道：“浩东，你有没有看新闻？那个连环性侵杀人犯好像快醒了。你觉得他醒了会怎样？”

“醒了？当然是接受法律的制裁。”黎浩东微笑着按下了电梯的向上键。

电梯门打开时，黎浩东请沈盈之和欧俊文先进去，才跟进来按下57。

沈盈之知道57层是酒店的行政楼层，心里有点疑惑，但是惦记着如何延续之前的话题，所以把它压了下去。

“你们刚才在说那个变态衰人？！”欧俊文按下5、6层的键，转过头埋怨地盯着她，似乎在怪她不找自己聊这个话题。

她没理会，又问黎浩东：“他醒了就有可能告诉警方是谁打伤的他，对吧？”电梯已经在上升，她得抓紧时间提醒他。

“不一定，”欧俊文插话，“抓他的人要是蒙了面呢，像蝙蝠侠那样？”

沈盈之很希望是这种可能，用眼神向黎浩东求证。

黎浩东还没开口，电梯已经到了五楼。门缓缓打开，沈盈之却看着他，不肯迈步。

“你说得对。”

虽然这句话黎浩东是对着欧俊文说的，而且还带着敷衍的意味，沈盈之却听懂了他话里的深意，不由得舒了口气。她绝不希望黎浩东为了抓顾永达那个十恶不赦的人渣而身陷牢狱。

“下次聊，再见。”她愉快地对两位男士摆摆手，一步踏出了电梯。

第二天清晨台风已经彻底离境，一抹淡黄的阳光从东边浅灰的云层中小心地探出了头。

欧俊文赶着回家。沈盈之则决定先回租屋查看有没有损失再去康复中心探望外公。

她沿途见到无数倒伏的绿化树、破烂的雨蓬、还有许多杂物和泥沙。驻澳部队的官兵在街道上义务清理道路，引得围观的居民和路过的巴士上的乘客纷纷鼓掌称赞。

新闻里说这次的莲雾并不逊于去年的天鸽，但本市却没有一人伤亡，真是令人欣慰。

在平民村山下，她赫然见到路边停着三辆警车，心慌意乱地停好车往山上走，又看到警员在敲住户的房门，还有警员牵着警犬四处搜寻，不由得心惊肉跳。

她确信顾永达已经苏醒，并且警方已经知道他是在平民村遇袭，只能不断地去回想昨晚黎浩东在电梯上笃定的神情，把它当作镇定剂。

好几间铁皮屋被台风掀去屋顶。有菲律宾人正在把被雨水打湿的床垫、被褥等搬出屋外晾晒。她又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小家。

怀着双重的忐忑上到半山腰，她远远地就看见自己的租屋居然完好无缺，走近了一细看，原来屋顶被重新用钢材加固过。

这太匪夷所思了！是谁趁她不在家做了这些？她扭头看向对面，黎浩东那边靠近厨房一侧的屋顶被台风掀开了一个角，估计屋里面肯定遭了雨淋。

租屋后传来交谈声。她开门放下旅行包，绕过去屋后查看。果不其然小树林里也有几名警员。

在极度的好奇心怂恿下她往前凑了两步，立即被一名女警员礼貌地阻拦下来，还被告知里面正在被勘察。

她刚想转身离开，女警员问道：“请问小姐是附近的居民吗？”

她点点头。

“如果没有急事请待在家中暂时不要走动，稍后会有我的同事登门问几个问题。”女警员客气地嘱咐她。

“好。”

她快步走回租屋，关上房门靠在门上直喘粗气，随后发现两只手心都出了一层粘腻的汗。她传了一则实际含意不言自明的简讯给黎浩东。

「好多警员来了我们平民村，还要上门问话，你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情。能有什么事？」他回复得很快。

他懂，她也懂，所以她放下心来。想到那块红砖墓碑会被发现，她又发去一则。

「你还记得上上周日晚上猫咪们被杀吗？他们总不可能是来调查那件事的吧？」

过了一会儿黎浩东才回复。

「没错。不可能。」

想来他明白了她的暗示，会和她一同隐瞒花脸猫一家被害的真正时间。这会减少警方对平民村住户的怀疑。

「多谢你替我加固屋顶！但你自己家漏雨了，尽快回来查看。」她又写。

她的租屋里面滴雨未沾。欧俊文虽然知道她住平民村，却从来不知道具体哪一间。至于房东张太，今天一大早就紧张兮兮地打电话要她回来检查房子有没有被台风刮坏，并没有说起别的事情。唯一有可能帮她修缮屋顶的只剩黎浩东了。

「谢谢告知！你那边没事就好。」黎浩东默认了她的猜测。

「等见面了把维修费给你。改天再请你吃饭！」她又发一则过去，附上一个眨眼的笑脸图标。

黎浩东回复了一个好字，也加了一个笑脸。

她刚放下手机，租屋的铁门就被人哐哐哐地叩响。

外面的人喊道：“有人在家吗？我们是警察！麻烦开门出来配合调查。”

她深呼吸两下之后去开了门。

门外的两个便装男人满脸严肃地向她亮明了警察身份，然后请她出示身份证件。她回卧室从拉杆箱里拿了出来给对方查验。

年轻的莫警官掏出一个平板电脑准备记录。

年经稍长的余警司直截了当地问道：“沈小姐，四天前也就是上周四的晚上，请问你有没有在平民村听到什么或者看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她摇了一下头，尽量显得有些好奇，“没有。请问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如果说出花脸猫一家在那天深夜遭到残杀，警方就会根据那柄沾有猫血的铁锤怀疑姓顾的就是在她屋后被擒获并且重伤，进而就会怀疑住在附近的人，她刚刚就想到了这一点。

余警司没有回答她，接着问：“你那晚有没有在这附近见过一个年轻男子，当时身穿黑色的长袖长裤？”

她刻意地皱了一下眉再摇摇头，“那样打扮人这些天我都没见过。”

“那你在四天前，或者更早几天有没有在平民村一带见过陌生面孔？四天前的晚上有没有留意到你屋子后面的树林里有什么异常情况？”问话时，余警司认真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她装作认真回想，片刻后才说：“都没有。”

那个女警员从小树林出来，附耳跟余警司说了一句话就往台阶下走。

沈盈之大致猜到女警员说了什么，对接下来的情况虽然有所准备，但心跳还是稍稍加快了速度。

“沈小姐，我们在你屋后的树林中发现了一块嵌在地上的红砖，上面刻着几只猫咪，痕迹还挺新。请问你知道它的来历吗？”余警司问她。

“知道。那是块墓碑，我刻的。”一想到花脸猫，她的神色自然而然地黯淡下来。

“猫的墓碑？”余警司眸光闪动。

“对。有一窝猫咪被虐杀在那里，是我和对面邻居一起埋的它们。”她准备讲出实情——部分实情。

余警司和他旁边的莫警官都露出了兴奋的表情。

“能不能具体说说那些猫被杀的情况？”这回换了莫警官提问。

她花了几秒钟平复情绪——事实上真的需要——才重新开口：“上上个周日的半夜里，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我听到小树林里刚生了一窝小猫的那只花脸猫在叫。”她闭了一下眼睛，依旧很后悔没有在听见第一声猫叫的时候冲出去，“叫声很吓人，我本来想去林子里看看的，后来听见安静下来，就没有出去。第二天早晨，”她的眼眶潮湿了，“我像往常那样拿着罐头去树底下喂猫，却看见母猫和小猫都被杀死了。”

“你还看见了什么？”“你确定是上上个周日？”余警司和莫警官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余警司用提醒的眼神看了一眼莫警官，重复了自己的问题：“请问你还看见了什么？譬如说，有没有看见杀猫的人？”

“没有。”确实没有，她回答得很干脆。

“你说那些猫被杀的时间是上上个周日，有没有可能记错？”余警司紧接着问。

她稳住呼吸，“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前一天有烟花汇演。”

余警司指着对面黎浩东的租屋又问她：“你说对面的邻居和你一起埋的猫，那他也见到了那些猫被杀的现场咯？”

她回答说是。

莫警官过去敲黎浩东的房门，没人回应，于是又走了回来。

“对面的黎先生是跟我一起在永光金龙酒店工作的同事，可能现在还没下班。”她帮忙解释。

余警司找她要了黎浩东的手机号码。

正当她以为问话结束了的时候，余警司示意莫警官从平板电脑中调出了顾永达的照片给她看。

“沈小姐，这个人你见过吗？”余警司面色凝重地凝视她。

看了一眼那张貌似平凡无奇，实际透出邪气的脸，她忍不住立即别过脸。“没见过。”

“沈小姐好像不想见到这个人啊！”余警司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压抑住胃里的翻涌，“现实中没见过，但是我在网上见过他的照片，”她看向余警司，“知道他是连环性侵杀人案的嫌犯。那张脸真让人恶心。”

莫警官以为她在害怕，安慰道：“他已经在病房畏罪自杀，沈小姐不用再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