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平信是接待小姐茱莉周在沈盈之经过行政楼层前台时交给她的,还说由于没写收信人的部门,它刚开始被送去了酒店前台,但是很快就被前台的经理派人送上了57层。
茱莉周说话时面带心领神会的微笑,言下之意是如今酒店上下都知道她的鼎鼎大名,并且个人还挺为她高兴。
她冲茱莉周友好地笑一笑,内心却着实希望大家对她的关注能够少一点。
信封上的地址信息是打印上去的,寄信人是她毕业那所中学的校友会,用的却不是她记忆中带校徽的特制信封。她疑心信件有蹊跷,将它对折起来塞进了上衣口袋。
秘书室里,冯乔伊见她穿着兜帽卫衣和牛仔裤走进来,不屑的神色即刻从妆容淡雅的脸上飞快地掠过。
听说她是专程前来说明今天上午请了假,冯乔伊明显有些惊讶。
“知道了。我手头暂时没有要与沈助理交接的事宜。”
首席秘书动了几下鼠标,又敲了几下键盘才不冷不热地接着说:“其实沈助理向总裁请假即可,不需要特意来告诉我。”说完就把她晾在了一旁。
瑞芙和戴维起码在她进门时道了句早上好,奥黛丽和妮可也都和她交换了微笑。相较于其他秘书的态度,冯乔伊的冷漠让她的自尊心有一点受伤,毕竟她是真情实意地把对方当作前辈,甚至是半个上司的。只是冯乔伊恐怕没把她视为同事或下属,而是看作被宋辰曜‘特殊关照’的另类。
这也不能全怪冯乔伊。上周四她晕倒后宋辰曜着急的反应难免不让整个行政楼层怀疑他俩的关系,而马尔代夫剪彩照在网络上的曝光给他俩的绯闻又添加了新的‘证据’。
人们并不知道宋辰曜把她当妹妹。那是她心底甜蜜又酸涩的小秘密。
她压抑下心中微澜起伏的不快,面不改色地回到自己的工作台,把背包搁在脚边,再从口袋里掏出信来拆开。
信封里是一张对叠了两次的A4白纸。没有对齐的边沿显示出叠它的人不是随意就是匆忙。
她将它展开时闻到淡淡的烟味。上面的两行字令她毛骨悚然。
如果“披着人皮的魔鬼”单指幽禁YWY,并很可能导致她父亲失踪的宋兆泰,她是不会震惊到手臂冒起鸡皮疙瘩的。
“他们全都是”!这里所指的宋家人显然将宋辰曜也包含在内。
舅舅知道了什么?他为什么要她提防所有的宋家人?还有,他为什么憎恶他们?
她确信这封信是舅舅写的。寄信的地址虽然是她毕业的中学,但是信上独特的字迹她非常熟悉。笔划潦草,架构松散,偏偏写得又大又有性格,每一捺必定末端起勾。它们是舅舅的字!
两行大字下面还画了一只没有胡须的老虎。如果不是额头有个王字,它看起来就是一头蹲着的狗熊。
她五岁那年的大年初二早晨,舅舅依照北方的习俗要去理发。她拎着磁性小画板跟着他去了巷口的发廊。
“舅舅,师兄们为什么叫你Tiger啊?”她想按电视纪录片里看到的画一只老虎,画来画去始终像怪兽。
“因为我很厉害啊。嗷!”刚系上黑围布的舅舅拖长声调朝她‘嚎’了一嗓子,‘抢’过小画板寥寥几笔画好,叫她过去欣赏。
“舅舅,你画的老虎没有胡子!”她瞧着那幅大作哈哈直乐。
“你个小不点懂什么?!看见没,我这只老虎就没胡子。”舅舅骄傲地扬起脖子,给她看刮得光溜溜的下巴。
发廊里的人被逗得哄堂大笑。
舅舅肯定知晓了她现在是宋兆泰儿子宋辰曜的助理,想写信来予以警告又怕信件到不了她手里,才假冒了她中学的校友会。老虎就是舅舅的凭信。
老虎脚下还踩着五个小字:藏猫乎中午。
藏猫乎是外公山东老家的方言,意思是躲猫猫。也就是说舅舅约她中午在她小时候和他躲猫猫的那个地方秘密相见。
可是,她出行都得有黎浩东的陪伴。
眼见黎浩东越走越近,她迅速地将信纸原样折叠,塞入信封后放进脚下的双肩包。
“沈小姐,准备走了吗?”黎浩东在工作台前跓足。
且不说他前警察的身份,顾虑到舅舅对宋家人的戒心,她也得隐瞒要与舅舅见面的事,尽管在别的事情上他拥有她百分之百的信赖。
“我们走吧。”她拎着双肩包站了起来。
包里发出金属碰撞的铿锵声。
黎浩东扬起眉毛,硬朗的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
“我打算去把那袋金条换成现金。”这件事她不仅不会瞒他,还要向他征求建议,“我在网上查了,没有购买凭证银行不回收。你知不知道哪家金店回收价最高?”
“嗯……”黎浩东略微撅起嘴唇,慎重地想了想,回答道:“金店收购黄金都是要打折的,一般按七五折,最多八五折,应该没有更高的了。你卖给他们岂不是血亏?”
“我知道,”她重重地叹气,不自觉地捏紧了双肩包的背带,“但是没办法。”
把金条拿去金店卖肯定是不划算的,会硬生生地亏掉好几十万。馈赠她金条的好心人想匿名做善事,却没有考虑兑现金条会有损失。
“你看这样行不行?”
她抬起眼睛,一眨不眨地听黎浩东用轻松的语调继续说道:“最近黄金一直在涨,我很有兴趣投资。不如你按市价的九折把金条全部卖给我?”
当然好啦,前提是他真有投资黄金的计划。她有种直觉,那就是他此时的话是早就斟酌过的结果。
“你确定想投资黄金?”她不敢相信事情这般凑巧。
“确定。”黎浩东回答得半点也不含糊,“美国最近半年的经济数据不行,美联储继续降息的预期又增加了,预计黄金还有百分之十到二十的升值空间。”
他说的情况是事实,但她总觉哪里有点别扭。
她犹豫了片刻,“浩东,你该不是……”
黎浩东自动接过她的话,认真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我可不是单纯地想帮你。有钱赚谁不想赚?先说好,万一你哪天发财了而黄金没涨上去,我十分欢迎你原价把它们如数收回。”
他的话总是实实在在,也正因为实在,总是让她听了心里舒坦。
她兴奋地举起一根食指,大声承诺:“没问题。我向你保证!”
黎浩东往秘书室的方向斜瞥了一眼,稳重地对她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又稍稍压低声音说道:“手机转账转不了那么大的金额。我们去银行吧。我也正好把这些金条存进保管箱。”
他们在银行等着柜员接待的时候,她想着中国那句“时也运也命也”的古话,不由得悄悄端详身边深色皮肤的英俊男子。有黎浩东这样的朋友,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吧?
黎浩东按照银行挂牌金价的九折将三十根金条全数买下。由于近段时间金价飙升,九折依然有四百四十七万五千多。如果不打折,差不多就是五百万。
五百万,正好是那份雇用合同她单方面解约的赔偿金额。
她被自己的胡乱联想逗笑了。
“自己在那儿笑什么呢?”刚办完转账手续的黎浩东问她,带着明知故问的神情。
“当然要笑啦。万一金价暴跌,那我今天就是坑了个冤大头。”她不好意思说刚刚领悟到解约赔偿金准是宋辰曜用来吓唬她的,开起了别的玩笑。
“真下跌的话,记得诚实守信,及早买它们回去啊。”黎浩东微笑着摇晃一下装金条的抽绳牛皮袋,“你稍坐一会儿,我去开保管箱。”
他从西服内袋里掏出保管箱钥匙,去找经理办开箱手续。
他在这间银行本来就有保管箱?这么说来,搞不好他是个隐形小富豪。她为好朋友感到高兴。爱财是好事,对于曾经的孤儿尤其如此。
手机在她的双肩包里呜呜地震动。她拿出来一看,来电号码和康复中心护士站的只有末位数不同,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那边是郭医生,语气急切地要她马上赶去康复中心。
“我外公有什么不妥吗?”她感觉双腿微颤,声音也在抖。
“不用紧张,沈小姐。电话里三两句说不清楚,但肯定是好事。总之希望你尽快前来。”郭医生的语气不容置疑。
等黎浩东一回来,她就拉着他急步走出了银行。
“别着急,医生不是都说了,是好消息。”路上黎浩东安慰她。话虽这样说,奔驰车的速度却比往常快了许多。
康复中心仍旧有狗仔队蛰伏,她有些野蛮地在黎浩东撑起的大黑伞下突破了他们的围堵。
当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进大厅,正在值班的陶护士吃了一惊。
“沈姑娘,干嘛跑得满头是汗?”陶护士问她的语气像在跟自己的孩子说话。
“郭医生要我马上来一趟。是什么事,请问你知道吗?”她心里七上八下。
陶护士眯着眼睛卖关子:“快去郭医生办公室,听他亲口告诉你好消息。”
她赶紧朝电梯间走,也不管黎浩东有没有跟来。
医生办公区在五楼。电梯上,混杂着焦急的好奇变作了在她胸腔里四处乱窜的风,忽而滚烫忽而沁凉。
在她进郭医生的办公室前,黎浩东轻拍了两下她的肩头,低声说道:“放心,吉人自有天相。”
终于,她满心忐忑地坐在了郭医生面前,听他讲述来龙去脉。
上周郭医生就她外公的病情向德国那家脑科医院做了咨询,惊喜地听说负责脑神经康复项目的纽伦贝格博士周末要来珠海参加国际学术会议。郭医生便联系了纽伦贝格博士,介绍了老人病情的特殊性,并邀请他会议结束后到康复中心来会诊。
纽伦贝格博士与他的助手今天早晨来了康复中心,检查之后认为老人完全适合做第二期改良疗法的试验对象。如果家属同意,老人明天就可以随博士一行同机飞往斯图加特,而且医治费用全免。
意外而巨大的喜讯险些将她从椅子上击倒。她只觉得两只膝盖和两排牙齿都在不停地互相磕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