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终夜 第124章 误会（三）

等到沈盈之已经像一个提线木偶似的重新在宋辰曜对面坐好，他温柔的声音依然在她脑海里回荡。

男服务生把茶具收拾到旁边的茶几上，随后将餐车上的菜肴摆上桌。

在她因为震惊尚未消退而发呆的眸光中，宋辰曜接过女服务生递去的热毛巾，优雅地擦拭骨节清秀的手。

那双手真像两件艺术品。

女服务生递来另一块热毛巾给她。

她没有接。总裁亲自宴请固然令人感动，但是她担忧自己和冰山一起吃饭的食欲，仍然想婉言谢绝，溜之大吉。毕竟双蛋彩椒蛋丸面也很不错。

“总裁，我还是不……”

她的话只说了一半就被身侧嗡的一声响打断了。原来是大厨揭开了餐车最上层那个半球形状、四面铜环、狮子拎手的精美红铜盖子。

一只色泽红润油亮，表皮饱满酥脆的烤鸭躺在铜盘之上，泛着诱人的金光。

“我们的烤鸭在传统北京烤鸭的制作工艺上进行了改良，选用的是北部湾海边生长，吃鱼虾蟹长大的半岁海鸭，熏烤时用的秦岭山核桃木和高州荔枝木。”女服务生用与相貌相衬的脆甜嗓音做着介绍。

果木熏烤出的浓郁肉香携着悠悠的香料味道直冲天灵盖。沈盈之在感叹那只鸭子献身得十分荣光的同时，情不自禁地盯着它猛咽唾沫。

在冰雕身边吃饭其实也是可以有食欲的，她觉得自己之前太武断了。然而话已经被她讲出去了一半，其意思也相当明显。

哪知道宋辰曜像没听见一样，放下毛巾看向她，大手潇洒地朝饭桌一挥，“沈助理请。”

算了，自食其言也好过痛失美食。她微红了脸向宋辰曜道了谢，然后从服务生那里接过热毛巾，边擦手边朝桌上看。

辣酒琥珀花螺、水晶咕噜山豕肉、荷蒸南海东星斑、紫海胆洛阳锅贴、太宗白菜，还有一人一盅山泉水炖虫草花胶鸡汤，色泽悦目，香气四溢。餐桌旁，大厨对着烤鸭运刀如风，俨然一位武林高手。

金灿灿的烤鸭很快片好了，取的是背部质地细腻的皮肉，艺术性地码放在由雕花红木盘托着的白瓷莲叶形方盏里，在糖渍琉璃苣的配衬下散发着琥珀光泽，让人食指大动。

“盛唐功夫烤鸭，二位请！”大厨笑呵呵地请他们开动。

沈盈之望着热气腾腾的紫竹蒸笼里一叠轻薄、半透明的小饼有点犹豫。

外公、舅舅和陆思嘉都说看她吃饭他们就会特别有食欲。那意思是她吃得像只饕餮吧？她用半秒钟想象了一番自己用饼皮卷起烤鸭片和萝卜丝来吃，觉得很难不被擦个手都那么端庄的宋太子鄙薄。

“沈助理。”宋辰曜和气地催促她动筷。

她文雅地夹了一根南瓜苗放进嘴里细嚼，眼波却不受控制地往烤鸭瞟。

“请替我们卷一下烤鸭。”宋辰曜对女服务生的吩咐令她喜出望外。

“好的，请两位稍等。”

女服务生戴上类似手术用的那种乳白色胶手套，询问了两人对萝卜、大葱的喜好后便开始操作。

一张又薄又柔，如同丝绢的饼从蒸笼里被小心地取出，一片均匀涂抹酱汁的烤鸭摆放其上，再点缀以长短一致、粗细均匀的三条玫红带绿的萝卜丝和三根雪白晶莹的大葱丝，包成方便入口的小春卷形状，最后被一双朱红筷子拈起来轻轻放到了沈盈之面前的描金白瓷碟里。全套动作用时不到十秒。

原来这才是烤鸭的终极吃法！沈盈之在女服务生期待的目光下用筷子夹起烤鸭卷放进嘴里。

鸭皮酥脆，鸭肉细嫩，清新的果木香与浓烈的肉香融合得恰到好处，爽口的萝卜丝和大葱丝则完美地抵消了油腻感。果香肉香在她鼻端来回激荡，层次丰富的口感使她的舌头和牙齿欢欣雀跃，眉毛差点原地起飞。

她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像平时吃到美味那样用言语表示赞美，因为对面那个人实在是吃得太安静了。

又一个服务生推着小车进了包房，上面的玻璃小锅里沸水滚滚。

大厨从小车下层取出两只肥厚的苔绿色大螃蟹，与紫苏、姜片等调料一同放进小锅，再淋上大半瓶酒。

“这道菜是花雕烹蟹。蟹是今天下午才从阳澄湖上岸的大阐蟹，酒是陈了20年的绍兴花雕。”大厨自豪地向他们介绍。

沈盈之礼貌地对他挤出笑容，随即转开了视线。

女服务生包的下一个烤鸭卷饼放入了宋辰曜的碟中。他吃得很慢，偶尔似乎出于礼仪看一眼沈盈之，很快又收回视线。

沈盈之的视线都在菜肴上。它们令她的舌头深深地折服。

北极贝嫩滑脆爽，东星斑滋味甘美，锅贴皮脆馅香。太宗白菜看似其貌不扬，其实是用顶汤煨制，入口鲜美无比。水晶咕噜山豕肉用的是广东清远山上的跑山猪，肉质脆爽无比，外面那层晶莹剔透的青梅味冰糖外壳更是让人喜出望外。

大阐蟹出锅，大厨就此功成身退。

沈盈之思考着一个严峻的问题，那就是要不要和宋辰曜聊聊天。

答案是否定的，而且理由充分。

首先，她不认为自己够级别与总裁谈论工作；其次，她不认为自己会与冰山在音乐、电影等方面产生共鸣；第三，冰山怎么看也不像一个会与他人分享生活趣事的人。最后，古语有云，食不语寝不言。

但是，在一起吃饭却不聊几句会不会显得奇怪呢？

不一会儿她就发现自己想多了。吃饭和办公对于宋辰曜区别不大，同样的姿态优雅、同样的神情专注，绝对不会因为现场过分安静而觉得别扭。他使用那套精巧而繁复的吃蟹工具的样子，活脱脱一个沉浸在手术中的外科医生。

他自然不会留意到放在她手边的那只装大阐蟹的盘子渐渐‘走’远。

饭桌上的氛围比她预想的要轻松许多。起码在她看来宋辰曜的表情非常平和，甚至偶尔脸上还会露出不经意的笑容。期间他接到过一个电话，也是勾起唇角答复的。

“我在盛唐荟，太白房。”

她估计宋辰曜有熟人来包房找他，提醒自己届时尽量不要慌。

十二个小时没吃东西，她的胃口好得连自己都吃惊。女服务生也很体贴，将大部分包好的烤鸭卷都送到了她的餐碟里。

实际上宋辰曜对于烤鸭也是不拒绝的，只是吃的速度远不及她。发现这个难堪的事实以后，她的两只耳朵即刻变得滚烫，当女服务生夹了最后一个烤鸭卷过来时便毅然摇头。

担心自己的态度生硬，她又用手掩着嘴，将声音压到尽可能低地说：“麻烦你把它夹给对面吧。”

说完她就埋头喝汤，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女服务生将烤鸭卷夹去给宋辰曜。

烤鸭居然飞回来了——宋辰曜精准地用公筷在半空中拦截下它，然后长臂一舒，放进了她的碟子。

“你该多吃点。”他的声线没多少热情，却因为温柔而分外悦耳。

她在犹疑不定的喜悦中缓缓抬头，目光恰好与他对上。

第一次，她觉得他的眼眸和脸庞有了一致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在被她捕捉到的瞬间就飞快地消失了。

他身体往后靠向椅背，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恢复了清冷。

她感到不解，继而发现他在看别处。

随着他的视线，她看见包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洛思思穿着性感的流苏蕾丝红裙站在门口，脸上的情绪复杂到说不清是意外、伤心还是气愤。

“你们……”颤音中一句话没了下文。

“思思。”宋辰曜轻轻一笑，没有起身。

解释的责任和权限都属于宋辰曜，沈盈之不敢妄动，只能把目光对牢鸡汤里的一根虫草。她这个外人计划待在原地假装透明，至于后续是宋辰曜要她离开还是他带着洛思思离开马上就会见分晓。为了半饱的肚子着想，她盼望是后者。

片刻之后，传来了高跟鞋急促而沉重地踏在地砖上远去的声音。

女服务生也识趣地离开了，包房的门被悄然地重新关上。

宋辰曜干吗不解释，任由女朋友气得跑掉？沈盈之抬起头，看见那位男朋友正在气定神闲地喝汤。

她愈发觉得费解。

察觉到她的目光，宋辰曜放下汤勺似笑非笑地对她说：“沈助理，你再盯着我看，菜就凉掉了。”

“呃，”她飞红了脸，“对不起。”

她心猿意马地用公筷夹了一样东西丢进碗里，再用自己的筷子夹进嘴巴时却蓦地呆住了——那是一瓣蒜头。从小她就吃不了大蒜。她可以容忍大蒜出现在锅里和菜碟里，绝不可以出现在嘴里，否则就会作呕。

眼见宋辰曜好像注意到了自己的异样，她越发不敢吐出来，但是又万万吞不下去。喉咙的一阵阵痉挛连累她的大脑发生了短路。

一张餐纸及时递到了她面前。

她仓皇地接过，手指在无意间碰到了温暖又紧实的指节。那只伸过来的手立即缩了回去。

“别忍了，吐出来吧。”宋辰曜淡淡地戳穿她。

她接过餐纸展开，红着脸把蒜头吐进去，包起来塞在餐碟后面。

宋辰曜又斟了杯太平猴魁，推到她手边，“漱漱口。”

喝下一大口茶，她再也不敢往宋辰曜那边看一眼，甚至筷子的活动范围也仅限自己这一侧的碗盏。

默默地吃着，她的大脑又活泛起来。综合洛思思表现出的不快和网上的绯闻，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洛思思把她当成了第三者。

合乎情理却又无比震撼的结论让她的身体瞬间僵直，一块北极贝因此卡在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