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终夜 第113章 拖累（二）

不知道是否因为沈盈之是无神论者，临时抱佛脚的祈祷总是难以奏效。

晚上快到九点半的时候，她正在翻译调研报告中关于塞维利亚（注1）的人文景观部分，电脑和手机同步提示在OA系统里宋辰曜要与她视频通话。

怀着一颗突突乱跳的心，她迅速用双手抹了抹脸，强作镇定地在电脑上点了接听。事后她非常懊悔没使用手机来进行视频连线。

当那张英俊得不可思议的脸出现在32英寸的6K显示屏上时，近在咫尺的逼真感带给了她巨大的心理压力。

她怀疑自己的惊慌非常明显，以至于宋辰曜在对面勾了勾弧度精美的嘴角，显得有点高兴。

他一定正在心里笑话她！

闻名遐迩的宋太子习惯了成天被绯闻包围，所以觉得身陷绯闻的她慌张得可笑。她气得脖子根发热，又不敢表现出来，说话时就格外地有礼貌。

“总裁晚上好！请问有什么吩咐？”她拿出了刚直不阿的腔调。

宋辰曜眸光闪了闪，微笑从唇边舒展开。

她咬着下唇，有点烦躁。

“翻译进展得怎么样？有困难吗？”宋辰曜用温柔的语调开了口。

“目前已经翻译了52页。没遇到什么困难。”她很有把握地回答。怒火已经从心头熄灭，她甚至有点美滋滋的。

“好。”宋辰曜又笑了，是会心而又稳重的笑。

对面的镜头稍微晃动了一下。她发现他坐在行驶的轿车里。

从时间推断，估计他一下飞机就找她通话了。也就是说调研报告的翻译很重要，而他把这件重要的工作交给了自己。她忽然觉得腼腆，不自然而且也不必要地抬手捋了捋右耳边的碎发。

“最近有些不好的传闻。你尽量不要外出。如果非要离开酒店，记得叫上黎浩东一起。”宋辰曜严肃起来。

黎浩东没跟他去出差？他的意思是让黎浩东暂时充当她的保镖？他是特意将黎浩东留下来的吗？疑惑刚在她脑海里冒了三个泡泡，对面来了一句：“就这样。”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屏幕已经回归文本处理界面。视频通话结束了。

好吧。总体来说，这段通话不仅再次证明了他对绯闻毫不在乎的态度，还验证了他确实是个关心下属的好上司。

老板的器重是员工的兴奋剂。不知不觉，她翻译到了将近凌晨四点，上下眼皮开始不停地打架了才回宿舍睡觉。

第二天闹钟响时她睁不开眼睛，只能把晨运的时间挪来补了一会儿觉。掐着早餐的钟点起床时，筋骨酸软的身体向她正式提出了告诫。

基于工作进度她决定今晚要在转钟以前休息。

依靠意式浓缩咖啡的支持，她的翻译比昨天更加畅顺，几乎是得心应手。

晚上八点多，她在空旷的总裁办里转了转僵硬的脖子，从座位上起身，拿着手机走到落地窗前，一边听手机里存的歌曲，一边做身体的拉伸。

坐久了就得动上一动，这样工作效率才会高。

雨丝在玻璃上泛着细密的微光。

她已经三天没有走出过温度恒定如春的酒店了，也不知道外面是否已经有了秋日的凉意。

一首欢快的《Felicità》突然被另一首《Dream It Possible》所取代。

是周婶来电。她无意识地皱紧眉头。如果外公状况正常，周婶应该不会找她。

“周婶，我外公还好吗？”电话刚接通她就明知故问，只希望有与预想不同的答复。

“沈小姐，”周婶的语气有点迟疑，“你是知道的，老人家的神智有时候不太清楚。刚刚他大小便失禁，弄脏了衣服和床铺。这本来也没什么，但是他硬是不让我给他清理，还像个小孩一样又哭又闹。唉……”电话那头传出大声的叹息，“实在没办法，医生就又给他打了镇静剂。我才能帮他把身上抹干净，又换了衣服和床单被褥。护士说以后最好一直给他穿纸尿裤。我找护士站拿了一包，趁他睡着给他穿上了。老人家出了这种情况，我想应该跟你说一声。”

“辛苦你了，周婶。我这就过去看看。”

她的大脑被周婶告诉的消息冲击得一片混沌，心脏沉甸甸的。

窗外细雨菲菲，夜色迷蒙。命运像一只蛰伏在暗夜中的怪兽，趁她不注意就会扑出来，想将她撕咬成碎片。

周婶安慰她道：“沈小姐，老人家得这种病只能行一步看一步，你也不要太难过。护士说你外公估计要下半夜才会醒，你明天再来才是一样。”

“谢谢你，周婶。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她呆呆地盯着玻璃窗。雨水打在窗外那个女孩的脸上，宛如一道道冰冷的泪痕。

宋辰曜叮嘱她出门时叫上黎浩东，但是她不想那么做。绯闻又不会给她带来危险，而且如果她叫黎浩东陪自己，会有一种使唤朋友的心理不适感。

当她在员工停车场走出电梯，惊讶地看见黎浩东就站在电梯间，俊朗的脸上蕴酿着微笑。

“沈小姐，要出去？”

她有种小学时逃课去学校苗圃逮红蜻蜓，结果很快就被班主任笑眯眯地‘请’了回去的感觉。

“浩东。”她尴尬地笑一笑。尽管瞬间就猜到黎浩东是被宋辰曜特意留下来的，她还是出于好奇地问：“你知道我要出去？”

黎浩东看向她小臂上挽着的羊角扣大衣，一针见血地指出：“你拿着外套来了停车场。”

她朝头顶的监控望了一眼，心里明白估计自己从宿舍拿了大衣进电梯的时候就被黎浩东发现了。他从宋辰曜那里得到的命令恐怕不止是陪同她外出，而是确保在她外出时予以陪同。

就像他没有拆穿她违抗了宋辰曜的命令一样，她也不会拆穿他正在执行宋辰曜的命令。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朝对方淡淡一笑。

“我要去康复中心看外公。他出了点状况。”她坦率地说明去向。

“车在那边。我送你去。”黎浩东也坦然地用手掌指向他的宝马。

一路上两人没有交谈，但是黎浩东似乎了解她焦急的心情，将车开得飞快。

到达康复中心门前，黎浩东故意兜了个圈把车停在了斜对面的马路边。他没有马上熄灭车灯，而是从工具箱里掏出一顶黑色的洋基队棒球帽和一只黑口罩叫她戴上。

“有情况？”她左手握着帽子，右手拎着口罩，嘴里说着警匪片里的台词。

黎浩东默默地指向康复中心大门左侧的那排行道树。

她定睛望过去。

雨在车灯的光圈里宛如丝丝银线。修剪成圆柱的几株金叶女贞树底下有若干裤腿在晃，隐约露出一次性雨衣的边沿。由于树木高大茂密，路灯又昏暗，那些人本来很难被发现。

黎浩东，或者应该说宋辰曜的预判准确无误。

“浩东，你不愧是警队出来的，好厉害！”她衷心地夸赞。

“这些只是小儿科。”黎浩东目光警惕地继续观察着康复中心的四周。

她把黑口罩的绳圈挂到耳轮上时，不由得感慨：“还下着雨呢！狗仔队又不清楚我什么时候过来，守株待兔还真有耐心。”

“现在偷拍你一张照片可以卖几万块，那些人又怎会欠缺耐心？他们会像马蝇，只要盯上你就追着不放。”黎浩东冷冷地笑。

她把头上棒球帽的帽檐压低到眉毛附近，然后半真半假地提议：“要不，你拍我几张照片去卖。我们二一添作五，合作发笔小财？”她现在真的缺钱给外公治病！

黎浩东没接她的话，从后座拿了一把长柄大黑伞，再下车遮了她一起，快步穿过公路向康复中心走去。

那片女贞树丛中即刻出现骚动。

尽管她心中已经有了防备，并且黎浩东还故意走在靠近树丛的那侧，将伞面朝前倾斜，突然射来的闪光灯还是刺痛了她的双眼。

黎浩东用他的肩膀不轻不重地将那个窜到伞下拍照的人撞开，揽着她冲进了康复中心。

陶护士今晚在大厅当值，看着她摘下帽子和口罩，脸上的表情并不吃惊。

她立刻上前拉住对方的手，“我外公……”喉头的哽咽让她顿了一顿，“是不是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陶护士爱怜地拍拍她的手背，“你外公既然来了这里就归我们照顾，哪有什么麻不麻烦的？来，我陪你过去吧。”

去病房的路上，陶护士把下午的情形详细地跟她说了一遍。当她听到外公哭着要找振琳、振良，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黎浩东把大伞留在前厅，默默地跟在她们身后，习惯性地随时留意环境。

周婶正坐在病床边织毛衣，见她来了，起身跟她聊了两句就送陶护士出了病房。

沉睡的外公面色相当憔悴，显然由于下午的混乱消耗了许多精力。

她走过去把他粘在额头上的白发往两边拨了拨，又用力握了握他放在被子外的手，转身就往外走。

守在病房门口的黎浩东见她这么快就出来，轻声问：“不多待一会儿吗？”

“看过了我也就安心了。让他继续睡吧。”她避开黎浩东的视线将眼眶里的泪水用力吸了回去，再转头时已经挤出一个微笑。

注1：西班牙安达卢西亚自治区和塞维利亚省的首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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