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闲从昏迷中苏醒,发现眼前是一片鬼气冲天的竹林。
乌云蔽月,磷火明灭,一只只鬼手破土而出,于嶙峋怪石间汇聚成幽暗的冥河。
而他,正坐在这片诡谲之地的正中心。
身上的衣服已换做宽袍大袖的月白衣衫,身后的头发柔软又绵长,发尾散落一地,与黑气交织缠绕,显得他似是从地底最深处的鬼气中爬出来一般。
暮云闲紧皱起眉头。
一部分原因是群鬼带来的腥臭气息,更重要的则是,他又被送入了下一个全新的副本世界。
身为时空管理局员工,原本,他只需进入任务副本,按照系统要求完成任务,即可下班返回现实。可不知什么原因,他被自己的工作系统绑架了,即便完成任务,也只会被马不停蹄送入下一个副本,永远无法回到现实。
到现在,已经三千多个副本了。
久到……他连那个现实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都已完全想不起来了。
而这个副本的情况更加糟糕。
——系统没有向他介绍副本设定和任务要求,就将他扔进来了。
因此,他完全不知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也不知这是何处,甚至连自己需要做什么,都一概不知。
混乱的思绪很快被一颗咕噜噜滚在脚边的眼珠打断。
似是腐烂了太久,宛若被薄膜包裹起来的半流质肉泥,暮云闲不假思索抬脚要踹,却被一只指甲尖利、皮肤干枯的鬼手抢先捡了去。
是只形容枯槁的小鬼,小心翼翼将眼珠按入自己那张皮肉腐烂、死气沉沉的脸上,眼球在干枯的眼眶内生涩转动,发出阵阵倒人胃口的咕叽水声。
“哇!”磨合好后,那小鬼的视线终于落在暮云闲脸上,浑浊的眼珠霎时亮了,惊喜道,“好漂亮的皮囊!你是从哪里剥来的呀!”
暮云闲只扫一眼,便知它那只剩下一半的脑子,多半也腐化为烂肉了。
倒是个搜集信息的好突破口。
“喜欢啊?”暮云闲转了转眼珠,抬手摸着自己的脸,嘻嘻笑道,“告诉我这是哪儿,咱们要去干什么,我就送给你。”
小鬼视线扫过他神像般精致的五官和白嫩光滑的脖颈,最后留在他那双水一般的桃花眸上,心驰神往道,“这儿是青篁山,孟章剑派的地盘。主人今晚破了他们的结界,让咱们偷偷溜上山顶,找到他们的炼丹炉藏在哪里。”
原来是有人看上了这孟章剑派的东西。
就是不知,系统将他放在这特殊时间、特殊地点,要他帮助的,究竟是进攻的一方,还是防守的一方?
“呐,我说完了”,小鬼万分期待,忍不住也要上手摸他的脸,“这幅美人皮,该送给我了!”
暮云闲在那污黑指甲触碰到自己的最后一秒飞速撤身,折下身旁竹枝,沾了点露水在虚空画蹑影符,画完最后一笔,发现自己还停在原地,登时怔住。
——系统居然没给他最重要的金手指,灵力!
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见他要跑,小鬼指甲骤然暴涨,狰狞道,“就知道你鬼话连篇,这么漂亮的皮囊,肯定不舍得给我!”
如此生死关头,布阵定然是来不及了,暮云闲额角登时冒出了好几滴豆大的冷汗。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青色的剑气破开浓雾,从半空中呼啸而来!
小鬼感受到了凛冽的杀意,可还没来得及躲,便已被暮云闲眼疾手快抓过挡在身前,悲催地变成了道鬼形挡箭牌。挨到剑气的片刻,甚至来不及哀嚎,宛如滴落于炙热火炉的水珠,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不,不止是它,竹林中所有喧嚣的鬼影,都在这股剑气下,统统消失了!
倒露出天空中一轮清冷的月亮来。
有替死鬼,暮云闲虽不至于当场暴毙,却也被过于霸道的剑气高高掀飞,面朝下狠狠砸落在地。
周身散架般疼痛,最惨的是鼻子,不小心磕在一处突出的石头上,激得他鼻腔骤酸,眼角更是不受控制地多出几许亮晶晶的泪花。
那道剑气的主人出手十分狠毒,一击得中立刻跟上,在他爬起前,对着他后心便是一记重踹,将他又踹回了余臭未消的地面。
对方衣襟沾染的腥膻血气与淡淡药香氤氲开来,嗓音低沉,语气阴鸷,“擅闯结界,盗窃秘宝,找死吗?”
看来,是孟章剑派弟子。
但自己是哪方阵营尚且不知,暮云闲于是谨慎道,“阁下是不是认错人了?我不曾闯过结界,更未曾偷盗秘宝。”
“不曾闯过?”对方当然不信,追问道,“那你为何会在我青篁山中,又为何与伥鬼并肩同行?”
“我……”暮云闲想了想,严谨道,“我不知道……我醒来时,便莫名其妙在此处了。”
冰凉的剑锋抵上他后颈,压得他的脸陷入满是枯叶的泥土里。对方诘问,“你是谁?”
要命,此副本中他的身份,系统也还未告知。
暮云闲只得道,“我、我也不知。”
一问三不知,那人以为他刻意挑衅,愈发恼怒,下最后通牒道,“门派失窃,我无暇与你做口舌之争。给你三次机会,三次之后,若还不从实招来,我便割了你的舌头,让你后半辈子都不用再说话了。”
颈后的剑又凉又硬,硌得他好不难受,暮云闲好声好气道,“这应当是个误会。阁下可否先撤了剑,再容我慢慢解释?”
对方不仅不撤,反而加重力道,生怕他一不留神跑了,简洁道,“第一次。”
……多说无益。
暮云闲果断专心搜索太久没用、已然模糊的逃跑技能。
……没有灵力也能起效的七星遁地阵,是怎么布的来着?
有了!
暮云闲悄然捡手边的竹叶,嘴上却佯作老实,诚恳道,“这位仙君,在下什么都未曾做过,因为,我根本没有任何灵力。不信,您尽可试过。”
“没有灵力?”那人果然十分意外,落下一指搭在他侧颈,灵气沿他周身经络游走一圈,惊讶道,“怎会?竟当真毫无灵力……”
“是的是的,的确没有”,暮云闲争分夺秒布阵,随口附和,“所以,这当真只是误会一场……”
那人却更加怀疑、更加戒备道,“身无灵力竟能破师祖所留结界,你到底是何来头!”
法阵初成,但许久未用,暮云闲唯恐出错,一边检查一边敷衍道,“我也不知其中原因,许是被什么缺德的人扔来的吧。”
【滋滋……!】系统应景地闪过阵电流声。那人则重重吐出一口气,一字一顿道,“阁下,这是第三次提问了。”
语气平平,暮云闲心中却莫名闪过一丝慌乱,似动物遇到极端危险时的本能感知。
压在背后的桎梏移开,那人蹲下身子,抬手捏住他下巴,面无表情与他对望。
纵使穿梭过三千副本、识便众生万象,与他视线接触的瞬间,暮云闲的心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紧了一紧。
——好冷峻的一张脸,好凉薄的一双眼!
轮廓十分锋利,五官深邃立体,最惹人注意的是那一双黑得发亮的眸,似长空猎鹰看向猎物,尽显犀利与漠然。
除眼睛外,周身都是暗的,长发如墨,只用一根黑色发带随意高束,鬓角额头留了许多不羁的碎发,未佩戴任何发冠装饰,一如他身着的那件漆黑如墨、毫无刺绣的玄衣。
唯一有色彩的,便是左手中握的一柄重剑,足有半肩之宽,通体青如玺玉,质朴敦厚又不失清亮,应该是柄上乘的好剑。
多年副本穿梭的经验立刻让他知道,此人危险!
果然,那人言出必行,问过三次后便不再与他废话,而是加重手上力度,捏得他下巴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张开了嘴巴。
一丝灵力宛如冰凉丝线,精准缠住他的舌根,随那人右手食虚画而逐渐收紧,显是要将他整条舌头生生绞下。
变态!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暮云闲抬手,将掌心最后一片竹叶向阵眼拍去!
落叶四起,天旋地转,世界变成了一片别无他物的白。
暮云闲对这里再熟悉不过。竟是回到了系统空间。
【滴——】系统音响起,一成不变道,【欢迎进入第3976号任务副本。因任务失败,即将启动回溯功能。】
三千多个副本,回溯过太多次,暮云闲早已不似起初时那般无措或跳脚,只淡淡道,“先说清楚是什么任务好吗?”
系统道,【本次任务为:取得攻略对象的心。】
“要心?”暮云闲熟练地确认细节要求,“要心?是必须活着剜,还是死后剖也行?”
系统却道,【都不是。宿主要取得的,是真心。】
暮云闲抬眼,意外道,“你说什么?”
系统道,【第一阶段任务:对攻略对象说情话。】
往常的任务,不是救人便是杀人,“取得真心”,“说情话”,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
暮云闲一阵懵。
任务发布完毕,系统不再与他多说一句,立刻道,【宿主将于十秒后被传送回副本世界,回溯点:七星遁地阵起效前一秒。提示:若再次遁地导致任务二次失败,将触发惩罚机制。十……九……】
不让跑?暮云闲强逼自己平复情绪,与这该死的系统协商,“不跑舌头都没了,还怎么说情话?申请让我先离开外面那个危险对象,然后再正式开始任务。”
系统冷漠道,【驳回申请。】
“凭什么!”暮云闲终于忍不住了,手指虚空,大声质问。
系统道,【因为,那人即为宿主的攻略对象——孟章剑派嫡传弟子,未来掌门继承人,楚青霭。】
……
暮云闲两眼一黑。
脚下蓦地出现一道裂缝,眼看就要掉回任务空间,暮云闲眼疾手快扒住两侧,咆哮道,“其他懒得和你争辩了,但金手指呢?!”
【呃……】系统千年都未曾变过的语调,罕见出现一丝尴尬,却又很快被它收起,依旧冷冷淡淡道,【鉴于差旅时间过长,金手指库已消耗殆尽,本次没有灵气提供。】
……
暮云闲两眼又一黑。
【不过,还有最后两件装备】,系统大喘气。
暮云闲眼中散发出希冀的光。
——神兵奇剑也未尝不可!
一颗光球落入他身穿的长袍之上,氤氲开去,仿若温润月光;一只通体雪白的蜘蛛迈着八条腿爬进了他衣袖,安然大睡。系统一本正经介绍,【织云衣,可抵挡此副本世界一切灵力攻击,但提请宿主注意,此物只可抵挡伤害,挡不住疼;还有千丝蛛,可修复此副本一切有灵之器,同样的,若非灵器,则无法修复。】
……
一件耐打的衣服,一把蜘蛛型电焊。
真是废物啊废物!
“你大爷……!”暮云闲悲痛欲绝,张嘴便要问候它的亲属,可惜只说了个开头,便被无情扔出了系统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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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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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次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