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捂着脸,殷无识失笑:“你这样闻得到?”
“不要跟我说话!”浮生繁“哼”了一声,但还是放下手,嗅了嗅。
林中的香味已经很淡了,但依稀能闻见一点,他立刻伸手指了个方向。
殷无识在这种地方跑起来很快,就是抱着他也无半点蹇涩,甚至带着点悠闲的味道,仿佛这地形对他半点影响也无。
浮生繁只是跟着香味指路,两人跑一段就要停下来确认一下,又继续跑。
他不认路,在这漆黑的环境中更不辨方向,殷无识却能感觉到,他们此时正在林子里打转,原本带着笑意的唇逐渐崩成了一条直线。
但他没有提醒,只是跟着,直到浮生繁自己也意识到有些不对,停下了脚步,扭过头看他:“大坏蛋,这里……我们是不是走过?”
殷无识反问:“你怎么知道?”
“闻出来的。”浮生繁语气带上了几分得意,“这附近有一从果子,闻起来有点酸,我已经闻到三次啦!”
殷无识闻言笑了:“的确在打转,可能是故意的……”
“啊……那怎么办呀?”浮生繁耳朵耷拉下去,有些失望,“我还以为能帮上忙呢。”
殷无识又笑了一声,抱着他朝这个怎么也不会绕完的圈外去,边走边说道:“总有离开的时候,除非她死在里边了。”
他说完抱着小狐狸在林子外饶了一圈,重新追到了那味道的去向。
浮生繁这才重新打起精神,气势汹汹地继续指路,像条训练有素的缉毒犬。
但方才还说有事要确认的殷无识却是倦了似的,脚步慢了许多。
浮生繁有些不满,催了他几次,殷无识才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他:“你知道这里以前发生过什么吗?”
“什么呀?你到底追不追?”浮生繁有些生气,“你不追就放我下来,我自己追去。”
殷无识没接他话茬,而是问道:“你怕鬼吗?”
浮生繁面色一僵,下意识看了看四旁,树影幢幢也不清有什么。
他定了定心,哼哼道,“我又没做亏心事,为什么要怕?”
“噢……不怕。”殷无识微微点头,“你知道这里以前住的是什么人吗?”
浮生繁手指下意识搅住了衣摆:“什、什么……?”
殷无识缓缓开口:“这桃花府建于一百三十二年前,有个刚入门的修士,天资太差,入门的时候已经年近五十,估计练气期都到不了就死了。好在他呢,别的没有,就钱多,想起来走邪路子,就在这荒山野岭建了这座桃花府,让人掳走修士,夺走他们的金丹。”殷无识说着,很轻地笑了一声,他的语气极平静,但讲着这样的故事,反倒透着一股难说的诡异,“你知道金丹要怎么才能夺走吗?要剖开他们的肚子,割断他们全身的经脉,但是他们不会死得那么快,他们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身上的血肉,在极致的恐怖中看见自己艰苦修出来的金丹被人剖出来,你说他们那时候在想什么呢?会不会心怀怨恨,在这里……徘徊。”
浮生繁只是稍一想象,汗毛都炸了,整个人往一晚上怀里靠了靠,瑟瑟地看着四周的黑暗:“你故意吓我的是不是?”
殷无识垂眼看他害怕得往自己怀里躲的模样,忍不住弯起眼:“不跟我生气了?”
浮生繁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气得眼都瞪圆了:“你、你骗我!”
“那倒没有。”殷无识耸耸肩,“我不会骗你。”
浮生繁这下有点拿不准他的话了,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哼”一声撇过头不看他了。
大坏蛋。
殷无识笑了笑,抱着他加快了一点,很快停在了一个院子门口:“到了。”
浮生繁抬头嗅了嗅,发现他们居然已经到了香味断掉地方,他再看门上挂着的匾额,瞬时傻了眼。
听梅苑?怎么……怎么回到这了?
他扭过头,惊疑不定地看着满脸写着“果然如此”的人。
他都没指路,殷无识怎么知道的?
瞧他那眼神,殷无识不用猜都知道他在想什么,问道:“怀疑我?”
浮生繁从他怀里跳下来,仰头直勾勾地盯着他,没说话。
他自觉这样会更有气势一些,但站定后他才发现自己比殷无识矮了大半个头,更别说两人颇有些差距的体型,他那多一点的气势瞬间就被压得看不见了。
这样一想他就有点打退堂鼓了,他这么怀疑殷无识,殷无识真的会惯着他吗?
他还在心里头琢磨要不要撒撒娇揭过页的时候,殷无识已经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绕过他进了院子,丢下一句“我图什么”。
浮生繁立刻跟上去,说:“我哪知道你图什么呀,说不定你就觉得有意思呢,又或者……或者……”
“或者什么?”殷无识侧头看他。
浮生繁咬着下唇无辜看过去,没说话。
或者……你只是喜欢杀人呢?
殷无识却是懂了似的,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你倒是懂我了。”他说完进了屋,抬手轻轻一摆,屋内的烛火便亮了。
浮生繁略有些心虚地跟在后边,走到门口时听见殷无识说了一句“不是我”,心里的愧疚像是口堵不住的泉直往外冒。
殷无识对他那么好,就不能信信他吗?他没必要用这种麻烦的法子杀人是不是?
在门口自我调解了一会,浮生繁深吸一口,准备迈进屋的步子却顿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又收回了脚,问道:“就这么进去没关系吗?那香味……”
殷无识没说话,只是在桌旁坐下,拿了把灵果在手心摊给浮生繁看。
浮生繁犹豫了一下,还是扭捏地走了过去,拿过两个塞进嘴里,塞得腮帮子鼓鼓的。
殷无识就撑着脑袋,半眯眼看他。
小狐狸长得乖巧,吃东西也是乖乖巧巧的,闹起别气都比旁的喜人,一两颗果子就哄好了,也不知以后见了更好的,是不是也这样三言两语就让人骗走了。
“干嘛这么看我呀!”浮生繁也看过去,脸颊鼓得像是生气了,但眼睛里半分不满也无,嘴里嘟嘟囔囔的。
殷无识微微偏头:“什么?”
“我说……”浮生繁把灵果吞下去,绷起小脸严肃道,“我说,我不该怀疑你的,对不起。”
他说着伸出手去勾了勾殷无识的衣摆,就是道歉,也道得撒娇似的。
殷无识垂下眼皮,忽然发现小狐狸的手很小,但手指却不显短,细细的,嫩嫩的,精致且珍贵,很适合……把玩。
他这么想,也做了,拉过浮生繁的手捏了捏,说:“好,怀疑得好。”
浮生繁一愣,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殷无识的神色,见他认真不似在说反话,有点奇怪:“为什么呀?”
“妖族孱弱,人也好,魔也罢,大多是瞧不上妖族的,你还是只小妖,太容易被人欺负,多怀疑,也是好的……”
殷无识的声音不大,好像屋里燃着的烛火,带着一种柔和的温度,只是音量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在嘴里的,但浮生繁还是听见了。
他说,这样不会被欺负。
浮生繁忽然有些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便闭着嘴乖乖听他说,但等了又等,殷无识又不说了,连捏着他的手都不动了。
“大坏蛋……?”浮生繁试探着叫了一声,凑过脸去看了看,发现殷无识居然就这样坐着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像是在眼下勾出根根分明的阴影,鼻子很挺,嘴唇薄薄的,玉人似的,很好看,一点也不像个反派。
不止不像,对他还很好,说不定比他妈咪对他还要好。
就是怪,总欺负他却又对他很好这件事就很怪。
但要说具体怪在哪,他又说不明白。
其实书中关于殷无识的信息极少。
大反派都是这样的,为了保持神秘感,前期都靠手下的人在搞事,葫芦娃送爷爷般一个接着一个给主角当经验包,等送到剩下小喽啰了,大反派才会伴着他欠揍的笑声和个人BGM登场,被主角打败,为故事画上一个俗套又完美的大结局。
但原著的剧情还没写到那呢。
他只知道殷无识无父无母,是天生地养的魔。据说他从魔界最深的地方而来,是天地间所有恶意的集成,生来就充满杀意,无法感化,是非常恐怖的存在。
但……他真的不凶呀。
浮生繁趴在桌上,看着熟睡的人,心里有些郁闷。
难道书里的描述有错?总不能是作者诋毁他吧?还是……以前的殷无识其实没有那么坏呢?
唔……想不明白……
眼前的画面变得有些模糊,浮生繁打了个哈欠,也不跟瞌睡虫打架,耷下眼皮就睡。
但这个夜晚似乎注定是不平静的。
他甚至没来得及做一个甜美的梦,鼻尖就又嗅到了那股香甜的味道。
这味道几乎在他印象里跟那些血腥的画面连在一片,开关一按下,那些他不愿意多看一眼的东西就生生挤进了他脑海中,一下把他吓醒了。
屋内烛火弱了些,殷无识还在睡,屋外起了风,吹得树木“簌簌”作响,有一扇窗似乎是坏了,也跟着“哐哐”作响。
他有些茫然地转了转脑袋,整间屋子都充斥着那股味道,找不到源头,便下意识地看向床的方向,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里坐着一个人,在烛光的映照中现出一个抱琵琶的影子。
他下意识去抓殷无识的手,却只抓到满手的滚烫。
浮生繁心下一沉,有些慌了。
殷无识生病了?为什么身上那么烫?
他现在没办法随心所欲地使用自己的力量,殷无识又这样,怎么办呀?
“铮——”
床帐的方向传来琵琶的声音,一个温柔的女声随之响起:“繁繁。”
浮生繁一愣,总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繁繁,过来呀。”女声再次响起。
浮生繁又了想,一时却实在想不起这声音的主人,犹豫又犹豫,还是试着拉了拉殷无识的手。
睡得正沉的殷无识忽然反手抓住了他,柔声安抚道:“没事,去吧。”
短短一句话给了浮生繁底气和勇气,他起身轻手轻脚走过去,挑开了幔帐。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鹅黄的衣裳,很眼熟,好像是意随穿着的。
可意随不可能出现在这呀。
又将幔帐挑高了一些,他的目光也循着那身衣裳往上爬,最终落在一张熟悉的脸上。
女人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一双杏眼干净无辜,因为保养得当的关系,四十多岁的人看着依旧像二十多岁的——
这不是意随,是他妈。
那瞬间浮生繁全身的汗毛都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