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0517 第3章 第 2 章

地下城的出入口有两个，上下城走动需要以到磁轨列车为媒介。

林塑带了粗略二十来人，众目睽睽下，上了到磁轨列车。那些原本在车上的人，见了这阵仗，被吓了一大跳，噤若寒蝉，一句话不敢说。

磁轨列车在上城走了十来分钟，终于进到一处漆黑隧道，愈渐往下延展。左右墙壁上挂着微弱的能源灯，借着灯光，能看见前方开凿的轨道。

林塑双手交扣，食指漫不经心地点着手背，偏头看着窗外一盏盏微灯往后跑，心绪繁复。

“女士们先生们，前方抵达地下城站，请注意列车信息。”

地下城没有天日，只有一盏复一盏的能源灯，照通地下十层。因为这里的大多数都是当初威尔查斯筛选出来的穷人、没有价值的人。

他自然不会在这些人身上多耗费资源。

磁轨列车停进站，林塑带着人朝往一个方向，目的地明显。

由于这群人过于显眼，导致刚下车就被巡备队注意到。

一个巡备员对着通讯器讲话：“队长，城防军来地下城了，现在就在——”

林塑知道瞒不住，也没想过要瞒。他快步过去，偏头，借着那个巡备员的手，对里头的人说道：“康格比德队长，谈谈吧。”

地下城与上城不同。

除了第一层是空旷街野，地下二到九层，是层层罗列的低矮房间，密密麻麻，一个挤一个，犹如蚂蚁窝。

如果能从上空俯瞰，能看得人窒息。

这几层，是生活在地下城的人的住所。

原本每个房间是住满了的，但在半个月前，也就是和H-0星球商定“撤陆”计划的前两天，地下城空出了很多房间。

威尔查斯给出的解释是，地下城第十层的异物研究体发生变异，细菌侵染通风管道，地下城一半人死于异变感染。为了防止牵连上城，那些尸身被连夜运到了基地外。

那晚，确实也有目击者瞧见运输尸体的卡车。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按照威尔查斯的手段，一旦发生片区感染，整片区域都会被他丢弃。也就意味着，他不会给地下城的人留活口。

联合副指挥员兼异物基因研究教授严浣坚决不同意他的做法，她不顾众多议员的反对，说服测验基地的人，为地下城做异变测试。

他们将剩下还活着的人，抽血检验，又做了细菌测试，确认没有感染体，众人才松了口气。

虽然花费了很多时间资源和力气，但好歹将地下城的人保了下来。只是严浣，在地下城太平的第二天就死了，说是疾病身亡。

从感染事变后，地下十层被套上了重重枷锁，异体研究终止。

地下一层，伫立在最中间的，就是地下城控制中心，五层楼高，直连上下地。

林塑坐在一楼的大厅，手上端着杯热水，靠着椅背出神。玻璃墙上倒映出他一丝不苟的面容，眉眼肃然，唇抿紧绷。

楼外路过的行人，见了他，频频回头瞭望。大概是没怎么出过地下城，也不知道他的身份，只知道这人长得好看，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叮咚——

电梯里出来几人，身穿迷彩巡备服。最前面的人眉眼深邃，戴着深色贝雷帽、服制较为显眼，正是康格比德。

康格比德坐到林塑对面，取下帽子，奇怪地看他几眼：“林上将，一小时前，和我通讯的人是你？”

“是我。”

“你这是拿着上城的签字文件来让我打开地下十层了？”康格比德看了一圈外面守着的城防军队，眼里满是不信和质疑，摇了摇头，“可是我看上将，不像是带着东西来的。”

“不，我来地下城是为了问比德队长一个问题。”虽然不完全是为此而来，但目前来说，林塑确实需要那个问题的答案，这决定着他等会儿的路该怎么走。

“什么？”

“你知道——”林塑蓦然抬眼，黑眸直压压盯着康格比德，防止看岔一分一毫，“‘清劣’计划吗？”

康格比德几不可查地转了下眼睛，眉目细微颤了颤。

林塑心中了然。

康格比德说：“不知道，这是什么计划？和撤陆计划有关吗？”

林塑低头，转了转尾指的戒指，似在神思。身旁的彭烈见状，意会地按下兜里的传讯按钮。

突然，警报声响彻全楼。

康格比德和几个巡备员骤然一惊，神经紧绷，左右看看，手贴到腰间，作势取枪。

康格比德才弹开枪包，下一秒冰冷的枪口就撞上了太阳穴。

“林首长，这是什么意思？”康格比德手指顿住，眼睛斜着林塑。

与此同时，另外几个巡备员将枪口迅速对准林塑。彭烈则指向他们其中一人，外面的城防军听见刚刚的施号，迅速闯进将人包围住。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林塑掏出口袋里破烂带血的眼镜，扔到地上，说：“威尔查斯已死，基地各类事宜，暂由我代劳。”

康格比德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红血丝在厚重挤压的双眼皮下，显得更为可怖。其他巡备员，听了这话，也不免虎躯一震，恍惚不已。

“比德队长刚刚说，不清楚‘除劣’计划，那我来告诉你。”林塑撇开他的手，取下手枪，放到桌子上，说，“那是威尔查斯为了保证未来所有资源，能为他的上层人所用，将资源价值最大化，制定的一个计划，或者说编织的一个谎言。”

“他谎称地下十层变异物质泄露，导致地下城的人大片感染。但事实上是，他为了除掉地下城的‘劣等’人，将他们关在了地下十层。撤陆后，他们这群人，将在地下十层自生自灭。”

“8月23日那晚，他们运转的不是感染者的尸体，而是异物实验体。因为活人太多，动静太大，他们只能选择先囚禁在此处。”

“当然，没有你们巡备队的帮助，这个计划不可能会实施得如此顺利。因为光靠他，是调动不了城防军的，那么大批的人员调度，这里面没有你们巡备队的手笔，我是不信的。”林塑绅士地笑笑，“我说的对吗，队长？”

康格比德牵强一笑，装傻说：“我觉得你在编故事。”

“上城联合大楼已经被我全部控制，”林塑神情淡然地看了一圈神色晃晃、连枪都险些拿不稳的巡备员，“你们可以继续负隅顽抗，我死在这里，‘撤陆’计划彻底破灭，等着物资耗尽，大家都在基地里同生同灭好了。”

其实这话就是唬人的。

在基地里，没有谁能真正牵动全人类的存与灭。就连曾被人视为救星的威尔查斯死了，对基地里人们的生活也没有丝毫影响。

威尔查斯死了，有林塑代替。一个林塑没了，另外的王塑、马塑也会组织“撤陆”计划继续施行。

但地下城的巡备队被压迫惯了，显然没想到那一茬，听了他那大话真就有了动摇之色，心一横，纷纷放下了枪。

直到此时，康格比德才叹了口气，露出狼人般狡黠的笑：“林上将，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林塑遗憾地说：“但我们注定成不了朋友。”

砰——

一天时间内，基地的第二枪，响了。

“楼内办事的巡备员，一个不留。”林塑收起枪，头也不回地进了电梯。

彭烈跟随上去。

电梯门缓缓关上，林塑靠着扶手，仰头缓缓吐了口气，然后拿出通讯器，拨通了一个号码。

很快，通讯器那头传来声音：“这里是异种测验基地。”

“城防军，林塑。”

“请讲。”

“地下城请求样本采集，做异变测检。”

“请告诉我们您所需的时间、人手。”

林塑沉了口气，说：“时间立刻，人手全部。”

对面沉默了。彭烈也沉默了。

这一刻，空气凝固。

上次调动全部人手，就是地下城异变。

一般异变没那么可怕，人被感染后，大多数的结果就是横死，但有极少数人会基因突变成为异变种，长出翅膀尾巴，或多个胳膊多条腿。

这意味着，人类也会成为他们千防万防的怪物。现在情况算少，可没有人敢保证日后这种案例不会增多，如果丧失理智，那和基地外的怪物也没区别了。

是以，异变检测十分重要。这也是为什么，基地会在地下十层设立异种基因研究所。

而这些异种来源，有些是感染横死的同胞，有些是从外带回来的奇形怪状的生物。他们会用非常科技手段，将外来异种反扑的风险降到最小。

但有终归是有风险。

所以，地下十层的墙内装备了爆破系统，一旦发生威胁人类的危险，就会从控制中心启动□□，严重会波及到整个地下城。

进入研究所的研究人员，都签署了自愿献身协议。地下城的居民，也都知道这一点。

原本上次威尔查斯就有意启动爆破装置，但因为没有检测到基因突变种，他的计划最后落了空。

林塑缓了缓，放低声音：“希望尽快。后天晚上八点前，我需要知道结果。”

基地的人都知道那个时间代表着什么。

测验人员询问：“能否回答具体人数。”

林塑给了个数：“至多三千五百人。”

对面若有若无叹声，说：“我们会尽量的。”

“麻烦了。”

电梯停在四楼，林塑大步迈出。

四楼是整个地下城的主控楼，原本每个主控间都有人守着的，但刚刚那一枪惊动了整栋楼的人，留守人员全从楼梯下去查看情况了。

林塑一路向前，来到已经封闭落灰的十层主控间前。

他没有钥匙，徒手掰掉玻璃把手，将把手用作榔锤，敲掉主控间的玻璃门。

好在里头的电源未断。

显示屏上，播放着十层内的情况。十层不像上面那样有单独的楼层，这一整层楼都是研究基地，里面伫立的是各种机械仪器，在那里能躺的，出了实验室的地板，还有冰冷的解剖台。

男女老少，抱在一起，脸上尽是惊恐、还有绝望，啜泣哭喊声不绝于耳。

他们已经被关在半个多月了，威尔查斯在计划实施前，给他们准备了足够的存粮和水，保证他们不在撤陆计划前死掉。

因为会散发臭味引人怀疑。他伟大的形象会破灭。

林塑打开灯，找到广播系统，然后将按钮滑向了“on”。

刮擦的刺耳声从广播里响起，十层里的人们纷纷一惊，转溜着眼珠子左看右看，在找声音的发出地。

林塑将这些看在眼里。

“这里是地下城控制中心，请十层所在居民遵循广播指示，保持镇定，不要惊慌。”

被关了半个月，第一次听见外来声源。

有人往角落里缩，尽量降低存在感，因为他们不知道将要面临的是什么。也有人脸上透露出惊喜之色，将广播里的声音视作曙光。

“测验基地的人会赶来为你们做检测，如果检测结果出来没问题，请各位回到各自的房间，收拾随身物品。9月12日，‘撤陆’计划如期实行，”林塑说，“城防军会保证你们的安全，联合基地与你们同在。”

他话说完后，十层底下爆发出巨大欢呼声。

晚上十一点二十分，林塑才回到上城自己的住所。

打开房门进去，家具无几，一桌一椅一床，一眼能看到头，十分朴素简单。要说最贵重的，就是他那张三件套齐备的床了。

林塑洗漱完，搭着毛巾回到屋，斜躺上床，点了根烟闭上眼。他一手按了按额头的伤，一手垂在床侧，指尖一弹，烟灰就落到地上的缸里。

圈圈云烟在他头顶盘旋，烟雾从他鼻梁轮廓扫过去，被风吹散。

真是操蛋，

活着真难啊……

抽到还剩一半的时候，他歪头把脸埋上，手往往缸里杵，将火星子熄灭了。

那半截烟就这么歪歪扭扭躺在缸里。

虽然用的是很劣质的烟丝，但这种东西于基地而言，还是很稀有的。其实林塑不喜欢这种呛人的味道，但能适当麻痹自己的话，他可以选择忍受一下。

9月11日，下午五点五十分，测验基地的检测报告出来了。

三千三百零八人，有两百七十五人血样检测有问题。这意味着，这两百多人，无法登上撤离的星舰。

地下城一层临时搭建的测验篷里，林塑拿着检测报告，垂眸沉默。

“上将，这是有问题的名册。”测验基地负责人丝珂露将一本册子恭敬地递给他，看着他漆黑沉重的眸子，忍不住问，“您打算怎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