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大理石台阶,曾经的手下败将如今尊为太子,我和李复擦肩而过,他眸中恨意颇深,只低声道:“我真是小瞧你了。”
我皮笑肉不笑,只看着他,在他的身上,背负着我母妃的性命,背负着曾经伤害赵熙柔的罪孽,我永远无法饶恕他。
“三皇兄说笑了。”
李复的眼眸中晦暗不明,有些挑衅,宛若戳中我软肋一般的神情:“你的那位太子妃,好像并不是个省油的灯。”
他接着说:“你还不知道吧,在北燕攻下秀州之前,我和你的太子妃曾有一段情缘,我们虽为敌对立场,但我喜欢她,我将心意表明,她也向我诉衷肠,我们两情相悦,你不过是个外来人。”
我看他自以为的胜利,只觉得好笑又滑稽。
互诉衷肠,是将赵熙柔掳去然后被李重宴扇巴掌的那个晚上?
“三皇兄,若是还有其他的精力,还是多去照顾照顾皇嫂吧。”
在我没看到赵熙柔在李复面前起舞的身姿和快乐幸福的神情,我的爱都是真挚而热烈不掺杂任何杂质的。
书桌前,一副又一副的“心如止水”却是将心绞成了乱麻,我自始至终都未曾想过,她是否也愿意和我共度余生,是否愿意成为太子妃,是否喜欢我。
如果她喜欢的人,不是我,那么我的一意孤行,又是否给她戴上了枷锁?
“你喜欢的人,是李复?”
我期待她的“不喜欢”,却又害怕听到她的“喜欢”,等待的时间如此难熬,等来的是一句轻飘飘的“是,那又怎样”,我只觉血液凝固起来,整个身子僵住了,拿着笔的手顿了顿,将接下来的几个字写完。
“他是北燕的皇子,同样,也是你的敌人。”
我想起李复的话,不由得想,他所谓的的情深义重,难舍难分,可我不信,如今赵熙柔的话,却是证实了。
他们互诉衷肠,他们互相爱慕。
真可笑。
赵熙柔声音慵懒:“可他不是太子。”
原来,只是个太子罢了。
只要她不愿意,我可以不要,只要她不想,我可以不当。
在我将情愫暗长,在我心痛难当,在我每一次艰难险阻中的坚持,都不过是为了一个赵熙柔。
这太子,若是能换一个赵熙柔。
值当!
“那我要是不当这个太子呢?”
入京面圣,我从来没有想过,从前求的太子之位,如今却是我怎么样都想摆脱的身份,李重宴狠狠踹了我一脚。
“李乾,你既然受封,为何不当这个太子?”李重宴睨了我一眼,冰冷的视线落在我身上,“你要知道,君无戏言,既然没有这个打算,你就不该提里应外合的计策,收复秀州这一大功绩,你也是有份的。”
他的语气不善,明明样貌并未有多大的变化,我却觉得他苍老了不少,他眉眼间的疑虑,怨念,愤恨,夹杂着太多太多的东西,好像在看着我,又好像在透着我看着另外一个人,我不懂,也不想明白。
我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匍匐在地,袖中匕首却意图明显。
“那如果,刺杀君王呢?”
这是一场豪赌,赌李重宴并不看重我。
可惜,我赌错了。
“我不相信,你这样的人,轻易的放手。”他并不惧怕,只是笑了笑,“你和李复之间的争斗,看样子不止是太子之位。”
“李乾,你要知道,一旦做出选择,就没有后悔的道理。”
我被禁足太子府闭门思过,由头是不敬先祖,却并未废弃我的太子之位,可能是我真的帮助他攻下了秀州,又或者是下赤对于北燕的百年友好邦交协议让他震惊,李复发动兵变,本来不该出现在兵符旁边的我的个人私章,就恰巧出现了。
我不想当这个太子,他却是要置我于死地。
确实,有些选择,一旦做出,就不能后悔。
既然开战了,那么就各凭本事吧。
李复的亲函,孙将军的回信,皇子的串联,北燕朝臣的计谋,只要我想要,就没有我得不到的,要他死,实在太过容易。
我去牢里探望,他的玉冠歪斜,身形狼狈,衣服上都是血污,看起来经历了什么严刑拷打。
“李乾,你当真是好狠毒的心思,毁我名声不说,还暗自将这谋反篡位的计谋用在我身上,若是要我死,何必这样钝刀杀人,你还不如直接给我来一刀子来的痛快,你这伪君子!”
“我懂了,你在害怕……害怕赵熙柔怪罪你,噗哈哈……怎么,我的娇妻就算是入了你的太子府,心里照样还是想着我的,她全身心都在我身上……”
我狠狠攥着自己的袖子,指甲嵌在肉里,一点也不疼,只觉得李复聒噪,聒噪得我想给他点教训教训。
我上前捏住他的下巴,手上力道加大,仿佛听到了骨头碰撞的声音,我有多羡慕他,就有多恨他:“三皇兄多虑了,本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事情,还不劳皇兄操心。”
我恨他,恨他伤害赵熙柔,也恨他我明明对他手下留情,可他仍然不肯能放我一条生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永远也搞不清楚父皇在想什么,也永远猜不到,私用兵符栽赃陷害的下场有多凄惨。”
回到府里的时候,赵熙柔穿着一身淡黄色的衣裙,正如我第一次见她,层层叠叠的裙摆散开,像是一朵小花,十分清新淡雅,我站在远处,就那样看着她,身边的婢女看到我,我连忙隔着嘘了一声,那人识相地退了下去,她好像都没有发现自己身边的人不见了,还是在一心一意欣赏着太子府上开的正艳的花朵。
“这花真好看。”
这花再好看,也不及人好看。
她低声喃喃,自言自语,在我眼里,格外的可爱。
我靠近她,两个人的空间十分逼仄,而我能闻到她淡淡的发香,能感受到她身上暖暖的温软,我的心在疯狂的跳动,控制不住的心悸,在她面前,我总是这样真实。
她兀的回头,碰到了我的眉骨,那双灵动的眼睛直直撞进我的心里,不管多少次,这一双眼睛,我总是容易沉溺,容易迷失,容易沦陷。
“李复如何?”
我一瞬间清醒,她喜欢的不是我,是李复。
李复说赵熙柔是她的娇妻,说我是外来人,说他们两情相悦,我此刻再也做不到心如止水,再也守不了所谓的规矩。
“你想他平安,你想他出狱,就做我的太子妃。”
我玩味地说着,理所当然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卑鄙龌龊。
她秀眉微微蹙起来,嗫喏的声音宛如蚊呐,这一声“好,我答应你”我不知道等了有多久。
我该怎么告诉她,不管发生什么,不管我们的身份如何,我都会在她身边,一直陪着她?
她是我的全世界,我却不是她的全世界,可我还是贪心的想将她留在我的身边。
黄色的轻纱散开来,一层一层,像是开了的一朵花。
声音喑哑,眼眶微红,她环上我的脖颈,柔荑抚上我的胸膛,
我沉入了名为赵熙柔的黏稠泥淖,我还给她香囊,我还予她尊严,我还予她爱意,我还予她承诺,这么长的拉扯,这么长的时间,我得到了最好的奖赏。
李重宴不打算手下留情,即使是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旦祸害到北燕的江山,他像是一只沉睡中的雄狮,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本不愿意睁开的双眼。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李重宴远比我要残酷冷血,也远比我要不近人情,铁血手段看得我有几分心惊,不管是不是党羽,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何氏满门因为李复的信函,因私建客栈而凌迟处斩,一个不留。
“不能舍弃情感的人,终难以成就一番功业。”
他的目光在我的身上扫视着,说不出的威严,微微一顿,沉声道:“如果你心里只有赵熙柔,终究成不了大事,也做不了天子。”
不能舍弃感情的人做不了天子,可我爱她,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她。
我再一次去了看了李复,这次是最后一次了,答应赵熙柔的,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我一直以为她喜欢的人是李复,却听到了赵熙柔的声音。
李复声音低沉,带着玩味,“现在成了太子妃,就和那家伙同流合污了?”
她有些怒意:“李复,我再问你一遍,太子的私章到底在哪?”
我动用了一切的手段和方法,还是没能将我的私章和兵符断清关系,也正是如此,我并没有完全的洗脱罪名,李复也没有完全的陷入困境。
“赵熙柔,你就想保护李乾?真是一个笑话!你可别忘了,你在大婚之日差点杀了李乾,他心里怎么想,你装着楚楚可怜,他会怜惜你?”
我心中一动,听见锁链的响声,大概是李复在挣扎靠近她,我听见李复轻声威胁:“你别忘了,你是秀州公主,赵熙和在下赤奔波,你以为你和李乾能置身事外?”
“你放心,我不要李乾的命,我只是要他身败名裂而已。”
“够了!”她像是快要崩溃,“你到底想怎样?”
李复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很简单,演好一场戏,我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锁链剧烈的牵扯,发出很大的声音,她呜咽起来,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我准备冲进去,却听到李复嘶哑的喘息声:“你这个/贱/人!”
她大口的喘息,我透过缝隙看到她滑着墙落下来,手上的簪子全是血迹,她的嘴角全是鲜血,有种几近乎残忍的美丽:“李复,天不惩你,我便替天行道。”
刚刚咬下李复一块手背上的肉的嘴吐了一口,一步步朝着李复走过去,簪子高高举起来,顺着李复的脖颈狠狠的扎了进去,毫不犹豫,像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排练和预演,然后准确无误的让李复成了尸首,浑身冰冷僵硬。
赵熙柔该是温柔的,该是体贴的,该是有些小俏皮的,众人都知是个知书达理的的公主,但她更是冰冷的,是冷厉的,是危险的,她会杀人。
她的眼神,让我想起那晚在秀州皇宫我打探地形时碰见她的模样,她也是如此让人惧怕。
“你以为我当真不知你将李乾的私章藏在哪里,又通过暮春客栈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她居高临下,嘴角微微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李乾不会有任何的危险和难处,同样,赵熙和也是。”
我的脚下像是长了藤蔓,生了根,半点也挪不动。
她喜欢的人不是一直是李复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问题在我的心里冒出来,却又沉下去。
我能忍受她对我的冷言冷语,能忍受她对我的憎恨厌恶,赵熙柔一直都是赵熙柔,不管她是什么样子,我想护她一辈子。
她藏得太好,我又是这样痴傻,竟以为她喜欢的人是李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