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缩在墙角边,巷子最里边有人长年累月住在哪里,破草席一卷就能睡一整天,唯一珍贵的是前几天讨的白馒头,再往外一点就不怎么如意了,那人经常出去讨吃的,偶尔讨不到,会饿肚子,我也是到这里才知道,原来不管什么地方,都是分等级的。
凛冽的寒冬刚过,初春柳条未抽芽,在外面还是很冷,墙角小巷子中条件最好的就是那位草席的,我常常盯着他的草席和白馒头发呆,心里琢磨着到底怎样才能比较落魄,让别人赏我一两顿饭吃,但不过一瞬,我就放弃了这种想法,哪有穿着金丝银线镶边的小可怜。
不过虎落平阳,我这样想着,肚子却咕咕叫了起来,吵到了里面盖着草席的大哥,他翻了个身,抻着脖子看了我一眼,胡嚷了几句,训我扰了他的清梦,接着便呼呼大睡了,我饿的眼前都开始有些眼花缭乱,勉强定了定神。
总这样窝着不是办法,没卷入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而死,被生生饿死那也太丢人了,既然到了秀州,想必比之前要安全,写字教书,武术御马,不管什么,先活命再说吧!
我抱着这样的决心,刚走出来,只见一个穿着淡黄色衣裙的小丫头,她手上的发簪嵌着珍珠,那珍珠不是上乘,打眼一看就是赝品,可她笑容粲然,是那样明晃晃的,那样横冲直撞的,看得人脚下像是生了根,不能再前行一步。
“诶唷!”
她被撞到了,发簪也摔倒了地上,劣质珍珠从发簪上掉了下来,滚了一圈不见了,她吃痛的揉着鼻尖,眼眶有些红红的,像是小兔子的一般无辜。
“长没长眼睛啊你?没看到我家小姐正走过来么!”
婢女十分气愤,上前就想与我理论一番。
“是我没注意。”那小丫头站起来,拍拍衣裙上的尘土,有些抱歉。
她温婉得体,却与我见过的大家闺秀不甚相同,软软糯糯的,我想将发簪的真相告诉她,索性说道:“小姐,你发簪上的珍珠是假的。”
“我知道它是假的,只要我开心,假的又如何呢?”她眨巴眨巴眼睛,像一只可爱的小兔子,见我狼狈落魄的样子,同情心泛滥,从她的包袱里拿出来一个白馒头,莞尔道,“我一看就知道你饿了,要是玩够了,就回家吧,你家人一定很担心你。”
她好像将我看做是一个不愿回家的纨绔,天真又单纯。
“给你的!”
她伸着手,我迟疑了一会,缓缓接过去。
“谢谢,我会回家的。”
但不是现在,现在若是回家,无异于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明月皎皎,清泉从石头上倾泻而下,映着银白色的光,夜间好像只能听见泠泠的水声,我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惊心胆颤遭遇了多少追杀,才一路到秀州。
北燕天子李重宴膝下子嗣个个争强好胜,为争储位,即使同胞兄弟也不顾及手足之情,我就是其中之一。
在北燕,向来都是强者乘势而上,荣光不断,弱者被欺而下,为人鱼肉。
他疑心太重,又心思太沉,朝中的重臣只要不是他一起跟着爬上来的,要么贬谪,要么罢官,大都下场凄惨,这样一个人,他杀伐果决,雷厉风行,敢为天下先,能开辟一个空前盛世。他也玩世不恭,自大自负,万事不入眼,于他而言,所有遇见的人不多尔尔,他是一个合格的帝王,但却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几个皇子尔虞我诈,我因站错队而被逼杀至北燕边境,险些一命呜呼,若不是李重宴突发奇想要攻秀州,三皇子李复要跟随出征不再动作,我只怕早已经是刀下亡魂,哪还有命能逃到北燕与秀州的边境来?
我抿唇,问她:“敢问姑娘,姓甚名谁,日后在下好报这一饭之恩。”
那婢女看了我一眼,并未说话,便拉着她家小姐走开了。
我在秀州的一段时间,才知道秀州皇帝赵相时有个掌上明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这位公主名唤赵熙柔,这阵子跟着赵相时微服出巡,说是体察民情,倒也游山玩水了。
我从袖中拿出香囊,上面绣着熙柔两个字,封口处落着皇室特有的标记。
她并未说她的名字,却粗心大意丢了香囊。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有些好奇。
我在秀州呆了将近一个春秋,一来是李复恨不得置我于死地,秀州是安身之处,二来是李重宴意欲攻下秀州,如若这样,那么此处也是我的翻身之处,脑中的思绪万千,最终却落到了那个绣着秀州皇室标记的香囊上,恍惚间,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对着我笑的姑娘。
我想再见她一面。
就这样,从初春到深秋,我结识了不少秀州的朋友,费了不少周折,终于混进皇室狩猎的队伍里,我见到了皇帝赵相时,也同时见到了一个我从来没有想到在秀州会见到的人。
“陛下,今日这狩猎场的猎物,定然都是您的!”
他该是意气风发的,他该是狂妄自大的,他该是运筹帷幄的,他也该是杀人不眨眼冷酷无情的,可我如今却看到了他谄媚讨好,眼中带着些许柔情,让我不由得一怔,这根本不是李重宴。
围场很大,猎物也都被放了出来,撒欢的跑,那些小动物怕是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被捕获,只是一头毛色浅黄,满有黑色横纹的虎出现在本不该出现的围场,摁压住了他们的王。
众人惊恐失措,只有他一人沉着稳定,他搭起弓箭,千钧一发,赵相时幸免于难。
“父皇。”
人皆已散尽,我跪下来,规规矩矩行了礼。
他嗤笑,眼神极为不屑:“都说七皇子已经失踪了,没想到竟还能在这见到我的儿子。”
我抬眸,多年来为得就是等这么一个机会,厚积薄发的机会,说道:“父皇,儿臣此行着实不妥,未曾与父皇言明,儿臣愿与父皇里应外合,将秀州划入北燕的国土,立一番事业。”
俗话常说,知子莫若父。
“里应外合?”他眯起眼睛,看了我一眼,有些不屑,“你说的倒好,三皇子和五皇子两派争斗不休,不过是个败者,逃离北燕罢了,如何向我言明?况且你的母妃也是李复害死的吧?我实在想不到你在秀州能有里应外合的本事。”
他不是我的父亲,更像是一个合作伙伴,没有丝毫的温情,而更像是明码标价的一场交易,我能为他做些什么,我的筹码,我的价值,我的能力,都是他掂量的准绳。
“父皇,儿臣在秀州了一段时间也有些门路,若是能帮助父皇一举夺得秀州,自然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若是没帮上父皇什么忙,那儿臣就在背后为父皇准备退路。”我将自己的头低下去,一副谦恭的姿态,一副君君臣臣没有半分逾矩的样子,一副半分野心勃勃也没有的神态。
明君开国拓土,圣主也该是如此,他心中的雄图怎么可能让别人越俎代庖?
他松了劲似的,视线落到我身上,打探,审视,最后声音沉稳:“如若暮春,属国来拜,秀州国门能为北燕而开,我就信你这一回。”
“儿臣定不辱命。”
暮春之时,属国来拜,他所说的秀州国门,不是以友好的姿态,而是以被侵略被压迫的姿态,一个政党失败的产物,能有什么办法让一个国家打开国门,这不是一个机会,而是一个不屑的嘲讽。
可我却明白,有时候得势未必是风光无限,莫说李复,他脚下的土地,掌上的江山,城中的子民,没有一个不了如指掌,如果他放心李复,就不会让李复停留在北燕边境当做后援军,如果他真的将李复看做是储君,就不会在进攻秀州时,接受到的消息是传了几传的。
他对谁都防备,警戒。
所以,嘲讽可能也是一个机会,当然前提是孤注一掷。
秀州地处北燕之下,下赤之上,前几辈的君王都是友好邦交,画地而治,后来秀州国力衰退,很容易就会觊觎,我曾见过他感叹秀州景色眼中的贪婪,我就知道秀州跑不掉了。
李复追杀我这个没用的皇子,我一路首选也是秀州。
我深知,这里是我的重生之地,也可能是我的葬身之处,不赌一赌怎么知道呢?
我偷偷溜进宫墙,从上到王孙贵族,下到茶商小贩,我都多少有所了解,只是,还不够。
如果要立一番事业……
她披着披风,眉眼淡如初月,十指纤细白皙,拨动着青菜,正蹲下来给那兔子喂着。
“你是谁?”
我笑了,是她,佯装疑惑:“夜深了,姑娘也不怕有坏人?”
“坏人?”她走近我,有着说不清的打探,兀的反向抓住我的手,转了一圈,趁我没防备轻轻松松将我擒拿住,语气冷厉,“你不就是坏人吗?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的哪里是什么坏人?这宫门值班,我……”
她语气不善,手上的力道加大,攥的要我投降,连带着质问:“你不要狡辩了,这些日子你总是在晚上出来,我都碰见你两三次了,总是鬼鬼祟祟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姑娘多想了,我父亲多年前进宫,母亲在家苦守,前些天去世了,我找门路来了宫内,想找到父亲,给父亲说一声,母亲过世了,希望父亲能回家看看母亲。”我声泪俱下,哽咽的声音听得我自己都一阵难受。
果不其然,她缓缓松开了我的手腕。
侧首,刚才的冷厉与防备卸下来,还是那副有些抱歉的模样,我微微一怔,好像又回到初次见她。
“若是这样,何必鬼鬼祟祟,你大可找着师傅大大方方进来,去寻你的父亲。”
她抱着兔子走远,我从袖中拿出她的香囊,这段时间总想着再见一面,等到重逢的时候轻笑着告诉她,姑娘丢了东西,可眼见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我像是整个人被钉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那香囊,还是在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