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影 第14章 第14章 试探

缀羽的世界一直很小。

跟别的弦陆人相比，她看待23年前的那场特大秽灾，既称不上畏惧，也算不上悲痛，相对平和许多。

秽灾爆发时，缀羽尚且沉浸在自己失去双母、生活颠覆的情绪之中。

她无暇关注身外之事，更别提担忧或恐惧更加宽泛的自然灾害。

进入御徒院后，缀羽得以了解到更多那场秽灾相关的信息。

但也因为未曾亲身经历，只单单把它当成一个社会常识来吸收学习。

后来她认识素商，又跟同样亲赴过战场的重柳、重梅产生交集，也曾有一段时间非常想要探究她们三人当年的共同经历。

可惜这三人一个比一个守口如瓶，缀羽不光没啥额外收获，反倒有种自己并没被她们三个真正接纳的失落感，碰壁的次数一多，她就不再自讨没趣。

时至今日，再度听闻当年那场秽灾，缀羽也无甚特殊的情绪波动。

只是相比从前的置身事外，她已经能够联想到好几名跟自己交好过的亲历者。

纵使缀羽心中也认定重梅重柳是她的再生双母。

但她已然接受重柳牺牲的事实，也就不会如素商这般，一旦触及便难掩哀切。

缀羽替缺乏同理心的自己忏悔了一秒。

她想起交往期间，自己每每探究素商的过往经历，素商都爱强调：“等你升到天映级我就告诉你。”

如今她终于能够满足前提条件，却不知时过境迁之后，素商当初所言还是否有效。

心有所感，缀羽突然鬼使神差地试探：[“也不是非要结合实景，你也可以直接跟我描述下关于那些地方的细节。”]

素商闻言面色一怔，似在挣扎。

少顷却默默移开目光，不敢再跟副屏上的缀羽对视：[“……对不起，我现在没这种心情。”]

事实证明，无论是同情心还是同理心都不宜泛滥，缀羽宁可自己活得更加没心没肺一点。

感觉再跟素商聊下去她可能会被气跑，缀羽果断关掉副屏，拒绝再看素商那张恼人的脸。

车内闲聊陷入僵局，车外景象仍瞬息万变。

形如山间巨桩的近刑监狱出入口已被缆车远远抛开，缀羽继续睁着影瞳往下俯瞰，终于能够看到零号矿洞的轮廓。

目下一片荒芜，矿洞的洞口却好似这片土地裂开的深渊巨口，正在不断往外喷涌着五颜六色的幽暗光芒。

这种暗色幽光形似缀羽影瞳泛着的幽亮光芒，却给人一种极其不安的观感，仿佛盯着它看太久，便会被这个深渊巨口给吸走并吞咽，再也见不到天日一般。

单是一瞬，缀羽便感觉自己脸上那条细长缝线在隐隐作痛。

她尚存一丝“坑了自己也不能坑了别人”的善心，不敢再挑战自己承受极限，匆匆挪开视线，才发现洞口四周还均匀分布着七八个闪光圆点，若把它们连接成线就像一个框住洞口的梭形。

一直晾着被迫跟随她俩的孟令聪也说不太过去。

缀羽顺势回头询问：“孟矿长，这些圆点是不是你提的那些‘移动土丘’？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还挺像天上包围着天瞳的那两条天弦呢。”

缀羽睁着影瞳，视线能够穿透更多雾霭，孟令聪往窗外一瞄却只见流岚。

深知常幽有别，对方又已看见土丘，再卖关子也没啥意义，孟令聪旋即根据自身印象回神解释：“续长官明鉴，我们就是仿着天弦布设的这些耀鎏扩展器，其实说穿了就是一些能够居住又能够观测和改善环境的安全小屋。”

“当年的秽雾严重侵蚀了这片土地，害得周围所有建筑下陷，矿洞洞口也被越扯越开，最后更是快变得跟天上的瞳日瞳月一样庞大。”

“不都说要完全净律S级秽灾只有靠天瞳在上面日日照射耀鎏么，我们这些常人既不敢进洞，又没别的净律手段，就只能用些自创的土办法，在洞外仿制一个长在地上的‘天瞳’，好看能不能加快这片土地的自愈进程。”

“虽然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但现在好歹是能踩在下面的那块地上，而且待在那些土丘里面，就算突然遇到地陷也不用慌张，都叫‘移动土丘’了，载着五六个人慢慢升到这附近的山上还是没啥大问题的。”

本来还在自夸自赞，孟令聪又像想起什么让人惊恐的事物，突然压低声线，讪笑补充：“但我说的这些都只是建立在矿洞相对安全，也没有再次爆发秽灾的前提下，要是遇上什么高阶幽种或者受到被幽种附身的秽蛞追击，这些土丘可能就没那么管用了。”

“怕什么，这次不还有我们在么。”缀羽安慰，“再说高阶幽种一般都不可能在同一地点成对出现，S级秽灾之所以叫‘S级’，也是因为它不仅严重还很罕见。”

“你之前带人来过那么多次都平安没事，我们这次来同样是观测环境，总不至于那么衰，偏偏被我们给撞上吧。”

为了让孟令聪鼓起勇气，缀羽说完还拿手肘捅了邻座的素商一下。

素商会意，也回首肯定：“反正不管发生什么，我俩都会优先保证矿长你的安全。”

“有两位长官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孟令聪如释重负，“等视察结束，我一定要请两位长官到外面餐馆好生聚一聚。”

素商牢记身份保密之事，一口回绝：“这就不用了，不符合我们司恒的规定。”

孟令聪也知分寸，遗憾叹息：“唉，那还真是可惜，也不知下次视察的特派员还是不是两位长官。”

几番寒暄，缆车落地。

但一踏出缆车，先前还颇为闲适的缀羽便拧紧了眉头。

[“呕……”]

如果说车厢里是空调和香氛共同营造的清爽。

站在这片受过秽鎏侵蚀的土地上，周身便如同裹在一套没能晒干的濡湿衣物之中，怎么动弹都充满不适。

随之灌入鼻腔里的气息更有一股醉汉呕吐时的腥臭，害得刚吃完午饭的缀羽差点跟着一起作呕。

[“小羽，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跟矿长留在外面吧，我进去稍微探探就马上回来。”]

缀羽没能忍住的反胃声似乎给了素商找借口的灵感。

但缀羽清楚此人脾性，当即戳穿：[“你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跟着是不？但不好意思，我偏要一起去，既然跟我组着队，你就不能再把我支开。”]

[“孟矿长要是不敢进去，就让他一个人待在土丘里呗，反正听他介绍安全系数不低，里面空间也不算小。”]

素商叹了口气，径直走到矿洞边缘张望：[“下去也可以，但必须先跟我合弦。”]

天瞳和天弦共同映射出的七彩弦鎏，被现今弦陆人视作构成世间万物的独特光流。

幽人可以活用自身幽瞳引来弦鎏在兆映两界，也即实体虚体之间互相转换。

而随着幽人的瞳级提升，幽瞳能够同时引来的弦鎏上限变高，其衍生虚体的数量也会随之增多。

合弦则是指两名幽瞳类型相同且能够衍生出多个虚体的幽人，互换彼此的其中一个衍体，来达到及时感应对方身心状态，并能跟对方心脑相通效果的幽人特有行为。

司恒官常规的外勤小队，在执行任务时都必须两两合弦，先前在裂谷之外视察，远远谈不上危险，素商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见缀羽执意同行，素商也不得不开出条件，岂料缀羽竟软硬不吃，跟上来叫嚣：[“不行！一合弦你不就知道我这会心里想什么了，我还没办法心无芥蒂地跟你合弦。”]

实际缀羽是感觉自己脸部裂纹蠢蠢欲动，生怕自己在跟素商合弦期间又不慎失控，进而影响到素商的状态和发挥。

毕竟她要是彻底失控变成啥次生灾害，还得指望素商这位杰出的A 级净影官来及时帮她善后甚至收尸呢。

可缀羽要是坦白说出来，素商铁定更不肯让她一起进洞。

她屡屡探究素商过往经历都以失败告终，这次好不容易能跟素商亲赴当年现场，无论如何都得紧跟着走一遭。

此地不宜久留，凡事都得速战速决，再跟缀羽耗下去对双方都没有益处，素商主动退步：[“那你要是忍受不了，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缀羽爽快答应：[“没问题！”]

坐在缆车里俯瞰那些移动土丘，不过米粒大小。

落地再看，却像是专程做成封闭鸟巢造型的一座座土黄古堡。

缆车电缆就连在离洞口最近的其中一个土丘的平顶之上。

缀羽回身一望，发现孟令聪还蜷缩在那个土丘的仿木机械门之后，不由失笑：“孟矿长，我们先下去了，顶多花个十来分钟，你就把大门锁好别出来了。”

先前孟令聪也提过他们矿区这些常人未曾真正进过零号矿洞。

素商和缀羽两名幽人若是变成映身，化作一片似雾虚影，就能更加方便地跃入正在喷涌着幽暗光流的洞口之中。

但孟令聪听到缀羽建议，反倒像是打了鸡血，跺了跺脚就冲出门再度确认：“两位长官，您俩是真要下去？就在土丘里也能采集周围的环境数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