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光,仿佛弹指间,便没了踪影。
而这年年底,阎寻在路南县任职三年已满。秦裕来旨,让他务必在腊月(十二月)到京述职。
阎寻在此三年,清正廉明,又心胸开放,奖励农桑之事的同时,也招揽来往客商,将路南县的特产带出去,路南县因此多了许多营收。
因为他的阎王爷爷的名号,那些商户是既又喜欢他,又是惧怕他。只因他严明禁止不许县衙官吏收受贿、赂,若有明知故犯者,那些被处死、被抄家流放的富户便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前期还有人不适应这般行事,后来却是觉着这样公正开明,着实是让人开心、放心地做生意。
而今阎寻要离开,那些商户也是与百姓一般伤心与忐忑的。走了这个青天老爷,还不知来的是甚么妖魔鬼怪呢。
上京城的前两天,阎寻正在老家祠堂,与老族长他们祭拜先祖。
早在去年,老族长终究是知道了阎寻另外的一个身份——当朝最年轻的伯爵。
乍然听得这个消息的老族长,还躲在家中伤怀了两天,原因竟是感伤这个大喜事,这原是阖族欢庆的大喜事,竟是叫他就这样遮遮掩掩地放下,族里也少了在县里,甚至是州府里扬名的大好时机!更叫人伤心的是,这不是阎寻亲口告知,而是从他人嘴里得知。
这摆明了阎寻对他这个老族长并非十分的尊重与在意。这样的事实,着实让喜欢族中小辈的老族长伤心了。
后来还是阎寻得知老族长因为自己的缘故,茶饭不思的,上门道歉又说了原因,才让老族长开怀了。
“列祖列宗在上,贤孙寻儿,高中状元已是光宗耀祖,没想到还是当朝新贵,皇帝陛下亲封的伯爵爷,也是光耀门楣,实在是祖宗保佑。也请祖宗保佑寻儿往后平安康泰,为皇帝陛下尽忠,为天下苍生尽心。便是我们阎家之福。”
阎寻在旁边听得这般朴实无华却又心怀仁义的祝福之辞,当真是心头一震。说是祝福之辞,不如说是对他的劝告,叫他以后,也是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切不可对不住天下,对不住百姓,对不住列祖列宗的清誉。
没想到老族长如此心胸,当真让人敬佩。
老族长如此,他更不能忘了初衷才是。
当天夜里,阎寻与村中族老吃了饭,便随小五哥去了蒋家。
如今的蒋家已是一方豪绅,家中有奴仆随从的。小五哥能有今天,却总说是因为阎寻,“若不是为了让你进学有银子花,我铁定就是随了娘的意思,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早早地娶了人,生一窝的孩子,挨饿受冻的。”小五哥也跟着喝了不少的酒。正所谓是酒壮怂人胆,往日里埋在心底里的话,这时候也敢说出来了。
阎寻几次阻止他,聊到其他的话题,都被他拉回来。看了一眼刚从里院子出来,站在门口的嫂子章大雅,阎寻有点替小五哥担心。
小五哥见到章大雅,有那么一会子,是有点心虚的,可是随即又硬气了起来,“媳妇儿,我说的是可能,你可不能揪着这点子虚乌有的事儿,埋怨我。”
章大雅哼笑一声,道:“你高大俊朗,重情重义,体贴多金,不知是多少闺阁梦中人,我哪敢埋怨你这么个了不得的人物。”
这酸气冲天的。小五哥颇为得意地与阎寻道:“可闻到几百年陈醋的味道了?你可别笑我,以后你与小荷成了亲,指不定被欺负得更惨。”
本来还是很愉悦的氛围,当即像是严冬里的水,瞬间凝固。
本就像去客院歇息的阎寻,当即沉郁下来,道:“小五哥,我累了,先去歇着。嫂子,我先告退。”
章大雅想说些什么,却是沉默了下来,点点头,便去扶小五哥回房。
“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叔他最听不得小荷的事,你喝了两滴猫尿,便胡言乱语。成心让他苦着脸上京?”
一连“得罪”两个人小五哥理亏,不敢反驳一个字,乖乖地回了房。
阎寻回了房,便将小厮都打发了出去,自己随便擦了把脸,便倒在床上发起呆来。
他的芝芝,到底在哪里呢?
想到回京述职,接下来可能会授予京官。可若是留在京中,便无法探查小荷的踪迹了。于是他很快就下定了决心。他要往靠近大漠的边城任职。他有预感,只要他去大漠,肯定有收获。
迷迷糊糊的,他就睡着了,一觉醒来,便是大白天。闭着眼睛,他回想着梦境,他好像见着芝芝了。
起床用过早膳,一一与村中长者道了别,便专心等着启程的日子。
出发前一天,还见了新任的路南县县令。
这还是个熟人,竟是原先同科进士,还是榜眼蔚宁。
原先与这个榜眼并不是十分的熟络,此时见了面,也觉得分外的尴尬。
只是也是一时的。蔚宁爽朗地抱拳作揖,笑说着:“阎兄,我们又见面了。”如今阎寻虽是回京述职,官职铁定是往上走一步,比他这个县令高。可谁叫他遭遇小人挡道,而被贬至此?
“蔚兄,好久不见。可都还好?”阎寻也是因为想不明白,当初他自己自请出京,所以才推了翰林院修撰之职。而榜眼蔚宁与探花林嘉树却是留在翰林院任编修。虽然那也是七品官位,却是比外放为县令的七品好太多。而且,为何是在三年后才外放?
他不好直接问,只能是委婉问他如今可还好。
“好好好。”蔚宁脸上最后的一丝愁容被硬生生地用笑容挤开,“今日我做东,咱俩好生喝一杯!”
阎寻想了想,便应了下来。
也是喝酒的时候,阎寻也才知道,原本在翰林院干得好好的蔚宁,为何会跑到这儿来。
原来是他的岳家不知怎的就得罪了朝中一个老臣,最后糊里糊涂的就被言官纠举,说他治家不严,不堪继续在翰林供职。
皇帝却觉得蔚宁实在是冤,毕竟哪家女婿能管制泰山大人的?想着阎寻将回京,路南县没人接手,蔚宁去了刚好合适。于是就有了这个“惩戒”。
百官见皇帝果真将蔚宁贬斥穷乡僻壤,便都罢了。只是他们不知,皇帝秦裕这般做,是想要磨练蔚宁心志,看看他能否经得住考验。若是心智坚定,还能将阎寻的家乡治理得更好,那也是贤能一个,以后自然也是有远大前程。
阎寻倒是猜到了皇帝的一些心思,此时看蔚宁有点郁郁寡欢,出于同科之谊,便劝他,“不管如何,尽心尽责,为皇上与百姓鞠躬尽瘁,便是好的。”
蔚宁抬眼看他,见他所言皆出自肺腑,心中有所触动,一股豪气便也起来了。没道理人家一个状元郎自请为县令,能做出这样的功绩来,他却不能的。
“多谢!”多谢他的开导,还有尊重。若是有那心高气傲的,此时所说,怕是讽刺,而不是安慰之言了。
次日早上,阎寻便带着随从出了城,启程往京城而去。
在城门口,阎寻却是看到了小五哥、三娘徐三叔这一家子,还有宋连与陈云芳,另外就是知道消息赶来的百姓了。乌泱泱的把城门口都堵住了。
百姓们眼睛红红的,却是说不出挽留的话来,只是把自己带来的鱼肉、青菜等吃的用的,都往阎寻身边递过去。阎寻是去奔前程的,他们可不能拦着他啊。
阎寻心里也酸胀,一一道谢,只拿了其中一个孩子递过来的一揽子果子。他怕再耽搁,百姓就要把东西强行放下了。他又带不走,如何能浪费百姓的心意?
于是他假意说到前面空地去,让百姓让出一条路。但就在那一刻,嘴利吆喝一声,数匹马飞奔而去。
远远的只留下滚滚沙尘,还有那爽朗的道别声:“给位乡邻好友,等我来年归来再聚!”
百姓们拿着自己手里的东西,捶胸顿足。
但谁又知,这个“来年”是哪一年?
因为阎寻一行人都是糙汉子,都是骑马快行的,不消十天,便到了京城。
皇帝在他进了京城那一刻,便收到了消息,叫了身边的大太监去接阎寻进宫。
阎寻才刚到殷山长家中,便听到有天使来宣他进宫。顾不得与殷山长多说什么,快速地洗漱一番,换了一身衣裳便于大太监进了宫。
进宫后,秦裕也是感慨万千,“当年俊俏的小郎君,如今一看,竟是如同大叔一般!年纪轻轻的,何必这般糟践自己?”
阎寻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秦裕,“陛下,臣是去造福百姓了,莫敢惫懒于政,祸害于民。”也只有那样,才会依旧俊俏吧?
秦裕被噎了一下,佯装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叫说些阎寻家乡的特产与趣事。
阎寻都一一细说了一通。
末了,临近晚膳之时,秦裕终于还是问他了,“行巡可有哪里想去的地方?”
阎寻知道,这个“地方”并非游山玩水的地方,而是他的职位。
默默地想了一会,阎寻道:“皇上,臣想去大漠边城。”
“你,为何……”秦裕想起来了,阎寻这是还没放弃他的未婚妻,也没象过放过锦司司他们。
阎寻点头,“去那边看看。”看看芝芝是否就在那里,看看锦司司的贼窝,是否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