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从灶房里出来,就只看到雨幕中渐远的一高一矮两个背影,“这两孩子。”她嘀咕了一句,说着正要进堂屋,却见小荷跟徐三叔过来了。
而徐三叔就在院子外头站着,对着三娘喊:“嫂子,小荷过来陪着你。我去帮邻居大爷的忙。”
“哎,你放心,我会好好看着小荷的。”三娘应了一声。
小荷看着徐三叔走远了,撑着伞小跑进来,小脚踩在地面上,溅起了一朵朵水花,“三娘,我来了!小五哥他,跟哥哥出去做什么呀?也是帮叔叔伯伯他们收稻子吗?”
“没见到他们拿镰刀来着,毛毛躁躁的,我也不知他们去做甚。”三娘笑骂了几句,拉着小姑娘进屋,“快进屋来,快别想你的哥哥了,帮三娘烘稻子吧。”
小荷红了红脸,撅了嘴巴,“我才没想哥哥!我就好奇他去干嘛了。我去他家,不见人,到了三娘门口,又只见了他一个背影,可气人了。”
“哈哈哈,可不是?小子们就是让人恼。小姑娘才是长辈的贴心小棉袄呢。”三娘笑了,又问:“你爹他去干什么?”
说到这个,小荷有点不高兴了,“爹爹去帮邻居的大爷了。大爷只有一个人,收稻子急得都要哭了。我爹爹就去帮他。谁料到,另外两家就骂人,说我爹爹不去帮他们。可他们人多啊,还想叫我爹爹去。”太贪心了!
三娘见着小姑娘都要哭了,只能劝解道:“村里的人,有好的就有坏的。他们都恨不得自己生出个三头六臂来,好让自己收多点稻子。见着你爹去帮别人,不帮他们自己,又忧心自己的稻子,心里自然不痛快。不用理他们。”
小姑娘点点头。这些邻居们跟奶奶比起来,其实也算好的了。所以,她也真的喜欢这里,更何况,这里还有阎寻哥哥呢?
话说被小姑娘挂念的阎寻,此时拉着小五哥已到了藏着少年的地方。
“就下面?”披着蓑衣的小五哥隔着雨帘问阎寻,他弯腰低头看草丛,没看出什么来。
来的路上,阎寻已是将事情说了一遍,小五哥没想太多,只觉得阎寻没叫别人来救,是不是多虑了?
“嗯。”阎寻点头之际,小五哥已跳下去。
阎寻也跟着下去,才站稳脚跟,就听得小五哥小声喊他,“寻儿快来帮忙。这人可沉了。”
人重,周围又是草丛,难以施展,小五哥一个人没法将他弄到背上去,“只能拖他上去。到了路上再背他走。”
两人吭吭哧哧的,花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才把人弄到路边。
“拖野猪似的。”小五哥嘀咕一声。
阎寻真是哭笑不得,怎么把人比喻成猪了?
看着没有人来,阎寻催着小五哥背着人走,再不走,他都怕这人升了天去。
走到半路,阎寻又惊呼一声,对小五哥道:“小五哥,我去请郎中来!”
“哦,对。得请郎中。”小五哥脚下不停,踩得水花啪嗒啪嗒的飞溅,可见他也是非常的心急。
也算是阎寻幸运,郎中正好在家,要是晚点出门,郎中就跟着家人出去收庄稼了。
冒着大雨,郎中跟着阎寻到了阎家。
郎中在看到少年的时候,还有些担心这人伤得太重了,怕自己治不了。把脉之后,老郎中的心也定了,“他的伤势虽然重了些,但不伤及根本。好生养一两个月就能好。”阎寻看了一眼那个少年背后深可见骨的伤口,“那他怎么还昏迷?”
“失血过多,又挨饿受冻的,可不就昏迷了?哪有那么快醒来?估计得喝点粥水下去会醒得快点。”
郎中说完,将敷外伤的药放在一边的篮子上,嘱咐了阎寻跟小五哥怎么敷药,随后又捡了几副药递给阎寻,“呐,待会一幅药三碗水煎成两碗,一碗煎好就喝,另一碗留着天黑的时候喝。喝之前,最好还是喂点粥水。”
阎寻郑重地应下。小五哥则是去了灶房,把药给熬上了,还顺带端了一碗清粥过来,放在桌子上。
郎中把该嘱咐的都说完了,就想着要回家,他犹豫了一会,还是说跟阎寻与小五哥道:“这个少年身份不会低。我们救了人,也不知是否会惹来他的仇家。”
郎中年轻时曾在镇上行医,后来年纪大了,被另外一个大夫排挤,他索性带着妻儿归了故乡。故此,他不仅是医术了得,见识也不少,可是认出了少年破旧的衣袍用料不差,断定少年来历不凡,担心他会不会给村子里带来祸害。毕竟这深可见骨的刀伤,除了仇敌弄的,还能是他自己觉着好玩,自己割上去么?!
阎寻跟小五哥对视了一眼,齐齐点头。他们在救人的时候没注意,但是刚才帮那人擦洗、换衣的时候,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本来他们俩都有些忐忑不安,此时被郎中提及,更是恐慌。要是他们是光棍两条,什么都不惧怕,但他们身后是整个村子的人。若是因为村子因为他们的好心而遭祸了,那他们就是罪孽深重了。
两个人垂头丧气,郎中又道:“你们等他醒来,就来找我,听听他怎么说的,我们好做打算。”他到底年长,能听出这个少年说的是不是真话,也能从中推论出什么东西来。
“不、不用、等。”一道沙哑的鸭公嗓,断断续续地说了几个字。若不是阎寻等人凑得近,都听不见。可见其虚弱。
几人有点不相信他醒来了,三张脸往少年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
刚睁开眼的少年被三张脸吓了一跳,呼吸都急促了许多,好像随时都要断气了一般。
郎中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老脸退回来,给他顺气,慈祥地说道:“你莫急。我们对你没恶意。”
少年眨眨眼,他不是个傻的。这些人自然对他无恶意,不然他可没有机会醒来。可他自己是安全了,县城里的大人却是仍在危险之中。
他盯着眼前的三张不同年纪的脸,最后盯着阎寻,道:“小兄弟,可否帮我个忙?”说完了还剧烈地喘着气。
小五哥站在一边,皱了眉,却还是将方才准备好的清粥端了过来,喂了少年两口。少年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缓过来了竟是抓住了阎寻的手不放,再次哀求道:“小兄弟,可否帮我一个忙?”
小五哥看不过眼了,粗着嗓子道:“寻儿还是个孩子,他如何能帮你?”
少年张张口,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执拗地抓着阎寻的手,说起他来到这里的缘由,“我是傅雁声。因受刺史大人之托,要将大人的信件带给宿城驻军将领唐将军,求唐将军派遣将士,辅助大人处理赈灾事宜。”
傅雁声停了下来,喘着粗气。
而阎寻等人已是听得呆了。
他们似乎是听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了?什么刺史大人?什么唐将军?赈灾?
阎寻与小五哥对视一眼,均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震惊以及怀疑。怎的这些奇巧之大事,桩桩件件的,像是大戏一般?要知道阎寻与小五哥,就是赈灾一事,也是今日才第一次听闻。
别是哄他们的吧?
他们是怀疑了,郎中却是半信半疑的,还提出了几个关键的问题,“你说天家派了刺史大人来赈灾?”
傅雁声点头。
郎中的心都揪着了,紧接着问,“现如今是秋收时节!赈的哪门子灾?”别是哪个混蛋打着赈灾的名目,趁机搜刮民脂民膏的吧?想到之前胥吏在村里搜抢粮食的行径,郎中脸色变得极其的难看。
傅雁声愣住了,声音飘忽地说道:“你们怕是不知,整个延州府都处于旱灾、饥荒之下。除了你们路南县,其他地方从去年秋天开始庄稼全都失收。又加之的,加之胥吏横行……咳咳咳……”
傅雁声急得又剧烈咳嗽起来,然后被急着听下文的小五哥与阎寻灌了小半碗的粥水,他才又有了力气说道:“胥吏横行,与某些县令合谋,将百姓最后的存粮都刮了去,导致延州府百姓饿死无数,虽尽力瞒着我们天下人,到底天家都知晓了。”
“所以,天家派大人来了?”阎寻闪着亮晶晶的双眼追问。
哪知傅雁声却冷哼了一声,说:“这还是我们刺史大人几度上书恳求的结果。哪知最终的结果是,曾是副相的大人,直接被天家贬为延州刺史,监察此地官员以及赈灾之事。”可怜大人一心为民,却落得被那个老皇帝贬谪的下场。若是赈灾出了半点差池,别说是再次贬官了,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阎寻等人都震惊得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青天大老爷竟如此难当吗?
阎寻皱了眉,说:“那时候他们收粮,说是朝廷有难,要收粮饷,为国出力……”?
“朝廷的确在民间加税,因为北边蛮夷瓦罗那人骚扰边境,百姓伤亡极多,天家要派兵驱敌,需要大量的粮食。但,那都是在江南征收。你们这个地方正受旱灾,天家哪里会逼着你们?”老皇帝虽然昏庸自大,但也没糊涂到要逼得灾民造反朝廷。
“果然是借口。他们,怎可如此?”郎中想到家中粮食被抢,儿孙饿得头大身小,就悲愤异常。小五哥更是红了眼,双拳握得嘎嘎响。
傅雁声哼了一声,“左右不过是为了钱财!”
阎寻沉吟了一会,只问:“那你现在浑身是伤的,又是怎么回事?”
郎中与小五哥闻言,紧紧地盯着傅雁声。
“奉齐县的县令,与胥吏以及当地豪绅串谋,要将赈灾粮食吞没,再高价卖给百姓。刺史大人发现了,要将他们治罪,哪曾想他们胆大包天,想谋害大人性命。大人命我送信给宿城驻军将领唐将军。”将那些人一网打尽,“只是可恨的是,他们竟派人追杀我。我手下的人都命丧黄泉,独留我滚下一个天坑里,逃了出来,而后顺着水流往下走,在看到小路时,就晕了过去。”
村子最高的那座山后面就是有名的天坑,傅雁声竟然掉落下去也安然无恙?这未免太幸运了些?那些人没有继续寻他去向?没有顺着水流来村里?
想到这儿,阎寻惊恐地看向小五哥,“坏了,那些坏人会不会找到这儿来?会不会灭了我们整个村子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