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寻心中正忐忑着,忽然脚边就跪倒一个胖老头,吓得他当即退回几步,动作太大,差点带倒了宋连。
“阎公子,我家楼儿放肆,开罪于您。还望您原谅了他,我以后准会约束他,不许他叨扰您半分。”
因为几年前,因为惊马事件,后来带着黎正楼去殷山长家中赔礼道歉的。那时候阎寻正好回了乡,殷山长又不希望他们去打扰阎寻,就作主应下这赔礼道歉,同意恩怨两消。
后来黎老爷与友人在外,被友人指出阎寻来,也只是远远地见过,所以也是记得他的样貌。
所以今日才见面,便一眼认出了阎寻。
本来知道自家儿子被阎寻欺负成这样,黎老爷是极其愤怒的,因为觉得阎寻没有信守承诺。毕竟殷山长代阎寻接受了黎家的道歉赔礼,就不能再针对他家儿子。
可随即在下人的口述中得知是自家儿子嘴巴太欠,再次得罪,不,应该是言语侮辱了阎寻,才惹下这般的祸患,他心中又只剩下惶恐了。
担心阎寻会揪着这个不放,要把黎家打到泥土里。若是阎寻只是单纯的一个农家小子,黎老爷根本就不会担心,曾经也可能不会去赔礼道歉。可事实是,阎寻身后有大官还有唐将军等人。
阎寻,是黎家惹不起的存在。
所以,此时他见到阎寻冷着一张脸上门,还以为对方是要赶尽杀绝的,所以心里害怕的黎老爷,才会在亲眷与大夫的面前,跪在阎寻脚边。
为了黎家的未来,别说是跪了,即便是磕头他也愿意。
阎寻皱着眉头,不由分说地将他扶了起来,愧疚地说道,“他有错,我也并非一点过错都没有。”阎寻声音沉着,停顿了一下又道:“他被吓着,却是我的罪过。黎老爷,对不住了。”
黎老爷听到阎寻真诚的道歉声,终究是忍不住,刷刷地掉下泪,抽抽噎噎的。
阎寻有些尴尬,他可算知道那个惹人讨厌的黎家大公子为何那么大一个人了,还会像个小孩儿一样呱呱大哭。原来是家族渊源。
这时候,老大夫惊喜地出声:“黎老爷,贵公子退烧了!”声音压得低低的,可其中的欣喜却是藏不住。
黎老爷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飞快地跑回到黎正楼的床边。
“大夫,我儿他真退烧了?真不会有事了?”所谓慈父之心,在这一刻尽然显露,让阎寻与宋连两个自小没了父亲的小可怜,又是心酸又是羡慕。
“令公子的烧已然退下。只要注意保暖,不再让他受惊着凉,就不会有事。”大夫的话,给黎老爷吃了一颗定心丸。
黎老爷一下子放松下来,几乎是坐不稳墩子,差一点就四脚朝天地摔下,被几个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大呼小叫地扶住了。
阎寻此时快步走到了门口,与宋连说:“刚才大夫说,不能再受到经吓。那我就在这里了。连师兄,麻烦你与黎老爷说一声。”
宋连连忙应了,急走几步,道:“黎老爷,我家寻师弟他害怕贵公子醒来看到他会害怕,就站在门口。您可是要与他说些什么?”
黎老爷听了宋连的话,脸上带上了几分感激,连忙何止了还在咋咋呼呼的小妾们:“你们快回你们的院子里去。免得我的楼儿醒来了,看到你们生气。”
三个平日里最为得宠的小妾很不服气,却又不得不听话地离开。经过阎寻的时候,还悄悄地看了几眼那如松柏一般清润挺拔的少年。
黎老爷此时已然整理了衣冠走了过来,感激地作了一个揖,“阎公子大胸怀。老夫实在自惭形秽。”猜疑、怨恨阎寻。
阎寻摇头,今天这事,说实在的,他并不后悔。只是怪自己下手太重了些。毕竟,换作是其他无权无势的人,轻的,最多是遭受些言语辱骂,严重的,真的会被黎正楼弄走,那后果,哪个人能接受?
随后告别了黎老爷,阎寻与宋连回了万春酒楼。因为书院那边此时已大门紧闭,他们是无法进入书院的。
宋连一直疑惑,阎寻所为,是否正确?
阎寻道:“对于恶人,惩罚是对的。只不过,需要一个度。今日这个度就过了。”
宋连大悟。仔细想想,的确如此。因为他不如阎寻,他的爷奶呆在万春酒楼的后厨小院里,总会听人闲话,其中就有黎正楼强抢民女、男子的传言。只不过后来又听说传言不实,是为谣传。
因为,民不告,官不究。
宋连站在门口,就把这个疑惑说出来,“如果他已经害了几个少年少女,后来那些少年少女又平安归家去了,他还有罪吗?”
阎寻猛地回头,“没有证据,那些人又不愿意告他,那么只能放了他。若我是父母官,他必定在记事册子上,等着他哪天犯事了,再数罪并罚。”他竟不知黎正楼竟然还犯下这等事?那他吃几口泥水,又受惊发烧的,还是得了便宜了。
阎寻心里的愧疚瞬间消散,连带着对黎老爷的印象也差到了极点。黎正楼可不是少了黎老爷的管教么?
“为什么?”宋连追问。
“如若我将那些被他祸害了的人拉到这世人面前,你觉得他们还能活得下去吗?”阎寻抿嘴,“人言可畏。”
宋连惊恐地点头。的确,流言猛于虎。他可是见识过的,怎么就没想到呢?
宋连没想到,几个月后,他差点就被流言逼得跳江以证清白。
不过,此时的他还在跟阎寻的思绪思考着。
谈论到如此严肃的话题,两人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万春酒楼里,此时也是打烊。两人是敲了很久的门,才有人来开门。来人是宋老头。人老觉少,又对自己的孙儿声音熟悉又敏感,才听到了就跑过来开门了。
他看着两手空空的孙儿,都吓呆了,以为孙儿犯了事,被书院赶了出来。
“我的连儿哦,你怎么半夜跑这里来了?可是受了什么委屈?快快,快爷说说?”
隐没在黑夜里阎寻走了出来,道:“宋爷爷,我们没受到委屈,就是在外么有事,书院已下钥,我与连师兄便想着来这儿住一晚,明日一早赶回书院。”
“就是呢,爷。我没事。奶她睡了,您可别大声嚷嚷,吵醒了她。”
“没事,老婆子她睡得可沉了,打雷都叫不醒她。哦,寻儿,大掌柜的家去了。说是要守着夫人,等着小公子出生。”
说到亲人,阎寻笑了,“我知道。宋爷爷,您去睡吧。时候不早了。”
跟宋老头说了几句话后,阎寻与宋连去了他们常住的那个房子。
第二天一大早,吃了早点之后,便匆匆忙忙地赶回了书院。
回到书院第一件事,就是跟殷山长阐明昨晚拜访黎宅的结果。
“老师,学生错了。对人,应是赏罚有度。学生昨日就过了度了。”至于黎家家风不正,祸害妙龄少女与少年之事,他没有说。反正说不说,都只有不能理会的结果。他又何必说出来,让老师忧心、发怒?
宋连见阎寻不讲,他细细地想了一会,便明白了缘由,不由得对阎寻更加的钦佩。
殷山长见阎寻知错,并想明白了错在何处,心里不由得欣慰非常,“你能明白,那是最好的。你说你以后要为民请命,这个度就是要小心拿捏的。否则,会酿成大祸。”
“学生谨记。”
宋连也猛地点头。
殷山长又看向宋连,道:“小连你性子太敦厚。不把你逼到死角,你不会反击。为官者,还要做到可利可圆。为祸一方的,以利器对他,有益处的,温和以待。”
宋连听罢了,感激地作揖。
他又占了阎寻的便宜呢。
过了一会,殷山长就赶着他们去念书了,“再过两个月,秋闱开始。你们赶紧回去看书去。下个月我们要提前去宿城。”
“是,老师(山长)。”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在读书声中徐徐而过。期间,他还收到了小五哥的喜讯,蒋家喜得千金。
小五哥来信还特别提醒他,阎寻必须给小千金考个举人叔叔回去才行。
所以阎寻并没有回乡参加小孩子的满月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卯足劲去考试,不负众人所望。
这一年,阎寻坐马车,再也不吐了一路。虽然脸色还有点苍白,但是基本上已经是与常人无异。
或者说,是从去年开始,他就克服了晕马车的状况,一路顺利地到达了殷山长的小院子。
三年之后,阎寻再次踏足这个小院子,总觉得有点物是人非。
“老师,师兄他们在京城可还好?我都有点想他们了。”说到是师兄,特别是与他来往较多的七**三个师兄,阎寻还真的挺挂念的。
“没事,他们如今还在京城呆着。明年或许有动向,尚未可知。莫管他们。”说到那几个大的学生,殷山长满满的都是嫌弃,“你们快去洗漱,然后好好歇息一晚,明日早点起来读书。”
阎寻与宋连恭敬地应下,便退了出去。
不过,这个夜晚,并没有平静。
睡到半夜的时候,阎寻被窗户下的突兀的声音惊醒。黑暗中,他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有意识地压低了呼吸,静听着动静。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不是被噩梦里的声音惊醒,而是真切的有人在窗外,那“嘶嘶”的浅浅吸冷气的声响,告诉他,外头有人受伤了,还闯进老师的宅院里。
阎寻心思飞快地转动着,若是那人是个坏东西,要对他们下毒手怎么办?抑或是,这人并不是坏人,却被歹人追杀,他会不会给他们带来杀机?
所以,他该拿那人怎么办?
阎寻悄悄起身,赤脚走到了窗户下。
只是等他才走近,窗户便从外面被打开,一股腥风强势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