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雁声很内疚。是他连累了人。他想都没想,直接将身上的荷包拿了出来,只取了一块银子拿在手里。
大家见了,脸上的神色都有点古怪。就连阎寻都忘记抹眼泪了。
小荷心疼她的哥哥了,小小的一个站在傅雁声面前,仰着头怒道:“傅公子打算赔偿我家哥哥一两银子吗?”
“什么?”傅雁声本来还有点心疼,听了小姑娘的话,有些错愕地抬头,看着大家不可思议地道:“你们这是哪种眼神?不会是认为本少侠想用一两银子哄了小兄弟吧?”
大家沉默。
他就委屈地将藏蓝色荷包塞到了忽变小哭包的阎寻手里,“喏,赔你的。不够的话,等我回到家了,再补上。”
阎寻立即收声,扒开荷包看到几张银票,他拿了两张出来递给傅雁声,只要一张就可以了。”
傅雁声接过了银票一看,面上一言难尽,“若是我没记错,荷包里的那张应该是最小面值的,只有十两。”说完,他抽了一张最大的塞进荷包里,“就这样吧。”
整个过程里,围观了阎寻与傅雁声赔偿交易过程的人,都是戏谑地看着这两人。
这也算是阎寻的幸运之处吧。
若是有人贪心,必如王三等人贪婪了些,阎寻的钱必定是保不住的,就连小五哥与三娘他们都会起了妒忌之心,后果也严重。
阎寻又被塞了银票,小黑脸更加的热了。
因为房子被烧,阎寻住在哪里也成了问题。
小五哥很是自信,“寻儿当然与我同住,我娘就是他娘。正好相互照顾。”
“可是小五哥家里正熏着稻子,哪里多的房子给哥哥住?”小荷脆生生地说道。
“那我还是住小荷家里吧。”阎寻看似商量的话语,带着小男孩的羞怯,却也看出他的意思。
小五哥是第一个接受不了的,“真的?”
“嗯。”虽然也舍不得小五哥,但是就如小荷说的,小五哥家里的稻子都等着熏,没有多余的房子了。阎寻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借口,对着殷切看着他的徐三叔与小荷点点头。
小五哥看他如此,直接是哭笑不得。算了,自家小弟年纪这般小就懂得往自己怀里扒拉媳妇,他不好去阻拦呐。
最后他拉着满心不情愿是傅雁声回了家。
至于王三他们,却是不再逗留,因为他们还需要去找孟副将。
阎寻他们只好把人送到村口。
只不过,到了村口,却是看到了一个俊俏的小哥领着一群马贼似的人轰隆隆地到了村口。
阎寻觉得人比较熟悉,还在认人。
王三等人已是欢呼吆喝着跑向俊俏小哥,“孟副,不,孟老地,你来了!”
听到王三哥未尽之言,阎寻总算是知道了这脸熟的人到底是谁了。
竟然是孟副将,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他竟不知,原来络腮胡子可以完全的改变一个人。
阎寻震惊非常,想要说什么时,孟副将已经走到阎寻面前,先开了口,说:“听说你的村子冒雨收稻子,是因为跟着你学了熏稻子?”
阎寻愣了一下,点头,“是我。”
孟副将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赞赏,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带你见个人。”
说着,他身后的队伍里便走出一个老头,笑哈哈地说道:“该是老夫来见他。”
阎寻侧头,正好看到一个红面老人阔步走来,眼里紧盯着他,像是见着什么旷世宝贝一般。
但事实是,他在那个老人眼里就是如此。
不知道他是谁,阎寻向孟副将投以求救的眼神。这人是谁?
“阎寻小兄弟,他便是天家派来的刺史元大人。”
原来他就是那个唐将军救命的大人,“小子阎寻拜见大人。”
阎寻想向拜见族中长辈族老那样行跪拜之礼,却被刺史大人一把拦住,“莫如此。老夫受之有愧。待老夫将州郡治理妥当,再受你一礼方能安心。”
完了,他又接着说:“大家都一样。现如今最紧要的,是老夫想知道你们这熏稻子,是如何行事的。况且,老夫现如今是微服以行。”
刺史大人这般说,旁人都不敢多说一字。孟副将更不会管,他只需要确保刺史大人的安全就可以。
王三哥带着小陈二与铁槌凑到孟副将身边,小声道:“孟副将,将军说,要你继续保护刺史大人,等回大营的时候,让刺史大人多分配些粮食给我们将士。”
宿城西南,可是与那个难缠小国婆那国只有一个郡县的距离,若是那些小人知道他们缺粮少食的,恐怕会再起异心。
到时朝廷南北都受到异族入侵,那必定会使天下大乱。
孟副将也想到了这个严峻的问题,默默地点头表示已知,而后大踏步地走到阎寻与刺史他们身边去。
他其实也很好奇,怎么熏稻子。毕竟那不是一斗两斗,而是每户十几担,那该如何?
他过去的时候,阎寻正在夸赞着他村子里的人,“他们个个都能干,恨不得夜里也去呢。只可惜火把受不住大雨浇淋,只能每天很早起来,晚上天黑透了才归家去。然后又把稻子脱粒,忙到半夜都不敢睡,还得把湿漉漉的稻子铺在火塘上的木板上,安排了家人夜里值守守着火塘不熄火。”
刺史大人听得认真,这时道:“真是辛苦了。极好,极好。不过,老夫见外面的人,好像是才收了两天的稻子,他们没来学你们?”
一旁静静跟随的小五哥也知道这话有问题,但不知问题是什么。傅雁声与孟副将倒是听明白了,刚想插嘴,却被刺史大人隐晦地瞪了一眼,那眼神凌厉严肃,果然是不堕曾经的副相之名。
阎寻没看到众人的眉眼官司,他只觉得刺史大人这话有点奇怪,想了想只说,“我们村子里的人都没有藏着掖着,村长还派人跟外面村子的村长族老说了这法子,可他们顾虑好多,便拖到最近吧?”
刺史大人花白的眉毛往上一挑,显然是很意外阎寻这个十岁左右的农家小子,竟然顺利地避开了他言语的坑,既说明了原因,又为村子表了功。果然是不一般的人。
孟副将留了几个人在村口看着马匹,其余的人都护着刺史往村子里去。
看着冒着小雨劳作的农人,刺史大人感觉心里沉甸甸的难受。那些高居庙堂的人,嘴里贬低着这些人,可又哪里看得上他们的好?真是作孽。
又转过一个弯道,阎寻一眼就看到了那一片被山贼糟蹋了的田地,他正要开口告状,却忽然听得有哀戚的哭声传来。
刺史大人也听见了,疾走几步,愣是把一群年轻人给抛在后面。
他走近了哭泣的那个老人,弯腰温和地要扶人:“老人家,你们这是如何了?下雨天冷,快起来!哭不如回家去看着家、看着稻子?”
“老兄弟啊,你有所不知。我哭,那是因为我家一半的稻子都被那天杀的山贼给抢走了!有人送信,我们昨夜上了山。可今早回来,却发现地里都光了,只剩下那些个稻草头……”说着,说着,老人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刺史大人不可置信地回头看阎寻他们,见他们也都是一脸沮丧又愤懑的样子,他知道山贼一事,并非戏言。
老人这时也看到了阎寻,站起来拉着阎寻的手又哭道:“可怜寻小子,躲贼回来了,家都被贼人烧了去。”
“可是真的?”刺史大人压着怒火,脸色沉沉地问。
阎寻红着眼点头,“是真的,大人。”
阎寻一时嘴快,老人听见了,顿时瞪大了浑浊的双眼,双膝扑通一声跪在刺史大人的面前,“大人,青天大老爷啊,您可得为我们小老百姓作主啊!我们这里虽然土地肥沃,山货众多,可也正是因为这个,我们村子成了那些山贼眼里的会下金蛋的母鸡,饿了就来搜刮我们的钱粮、牲口,甚至,甚至把人抓了去他们贼窝,叫我们拿着数目不等的银子或者粮食去赎人,若是不去,或是钱粮少了他们要求的,他们便害了我们的亲人……”
刺史大人脚步不稳,差点也跪在老人跟前,只被孟副将抓着他的手臂,让他勉强站着。竟然在太平盛世之下,有如此猖狂的贼人存在?这州府的官吏是如何做的?那唐将军又是如何戍守这一带的?
他看着老人淹没在泥水里的双膝,落了泪,哽咽着道:“老人快起。本官答应你,必将山贼除去,给你们一个交待。”
阎寻这才反应过来,跟小五哥一起将老人扶起来。小五哥默默地要背老人,背老人躲开了,“我自己能走。你别管我。”
得,小五哥也不敢惹老人生气,只悄悄跟在老人身边,担心他摔倒。
最后,老人引着刺史去了他家,在路过阎寻的破败的家时,还指给刺史大人看。刺史大人见此,攥紧了阎寻的手臂,愤怒与悲伤,都隐藏不住了。
一行人到了老人家里。
在翻着湿稻子几个小女娃,看到陌生人来了,都躲在睡觉的屋子里不敢出来。
刺史大人暂时把忧虑悲伤都收在心里,仔细地看着堂屋里的几床稻子。摸着散发着温热的稻子,他又哭又笑的,可把阎寻与孟副将他们吓到了。
“大人,您这是?”阎寻抿着小嘴,此时暗恨自己嘴笨。
“无事。我这是高兴的。”刺史大人说了一句,便让阎寻带他去找村长。这熏稻子的事,他定要仔细记录在册,让别的地方也学着来。
见到大官,村长也激动得满脸通红,然后说道稻子一事,又想哭。这让阎寻一干年轻人看着就无奈。年纪大了也跟女人一样,爱淌泪水吗?这一个个的……
阎寻见着都是大人在商量事情,他就想离开,继续收割稻子,放到徐三叔家里烘干。
刺史大人本想叫住他,却不知想到什么,只叮嘱了他爱护身体,便放了他离开。
之后的事,阎寻并不知道,只知道刺史大人在孟副将等人的保护下离开了村子。
期间,坠在队伍里最后面的王三哥却是找到了阎寻,道:“大人命我带话给你,说:‘寻小子天资聪颖,又心地善良,宜读书识字,以后造福一方。’喏,这是他给你的亲笔信,等到灾难过后,你去宿城找他,他给你安排书院读书。”
阎寻抖着双手接过了那重若千金的信,“王三哥,麻烦你帮我告诉大人,就说我阎寻必不会辜负他的期盼。”
王三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转头飞身而去,走了不远,又回头道:“有空了去找我们耍。让我们先抱抱未来小大人的大腿! 哈哈哈!对了,傅雁声大侠也跟着我们先走了,他说等他伤好了,就回来帮你收稻子!”
阎寻笑点头,眼里如缀满了星光。那是希望与梦想的光。他跑回家,擦干了双手,取出了书信,虽然他只看懂自己的名字,但他还是想看。只不过在取出书信的那一刻,一张奇特的纸张落在地上。阎寻定睛一看,发现那是跟傅雁声给的银票一模一样。
第二天,老郎中去镇上置办些珍贵的草药,回来就跟说了镇上的消息,说:“镇上周围的几个大村子也都在冒雨收稻子了,就连那些个衙役、将士也被大人赶去田里帮忙。现在镇上的人想买柴火都买不到,都被那些农人用湿稻子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