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褐色石砖堆砌的小路上隐约着哒哒的马蹄,浓重的工业化白雾下,月亮被灯光弥漫成了血红色。
最近英格兰区不太太平。
明烨将头顶上戴着的圆礼帽往额头下压了压,让帽檐最大程度遮住双眼,他沿着青石板路往街道前方走,在右手边第三个已经打了烊的商店后方,转身拐进一条不太起眼的小巷子里。
巷子十分黑暗,没有任何照明灯,大片大片的白雾堆积在地面。
明烨继续往前走,最终走到了巷子尽头,大雾中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红色霓虹灯轮廓。
BARs。
是一个看起来似乎岁月十分悠久的酒吧。
明烨站在那酒吧的大门外,再次将已经立起抬高的呢子大衣领子往脸颊前一裹。
吱呀——
门被推开。
酒吧是昏黄的,不大,长长一排L型桌子,几把圆面高脚四角椅整整齐齐立在吧台外面,后面是一幅幅油画,被暗淡的灯光从头顶照映。
里面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穿着褐色大衣中筒马丁靴的男子正坐在吧台最里面拐角处,默默喝酒。
“一杯‘GOD FATHER’,谢谢。”
明烨隔着那人一个座位,拉开高脚圆椅。
调酒师习以为常地在他面前递过去一个水晶杯垫,转身到另一侧调酒。
不大的空间,就剩了明烨和左手边那个男子。
男子端起酒杯,摇晃着里面的冰球,小口抿了一下,新凿的冰球在杯子里转了几圈,碰着杯壁发出三声“当当”的响音。
调酒师很快便调好了酒,放到明烨面前,明烨说了声谢谢,却没立刻品尝,而是拿起桌面一角摞起的报纸最上面一份,展开很是无聊地看了起来。
报纸上面最醒目的版块,报道着这些日子英格兰区最令人惊心瞩目的连环杀人案件。
“‘近日,英格兰区不断发生神秘凶杀案,截止到目前为止......我天!”明烨翻了翻报纸,看看背面有没有写其他有关凶手调查的内容,惊讶道,“已经被杀害了五个人了啊......”
坐在隔壁的男子闻声,突然将玻璃杯放下,“而且这些被害者,都是由同一人所杀。”
“欸?”明烨抬头,“同一个凶手?”
“嗯。”
“如何见得?”
“往下看,”那人也跟着偏过头,用手指了指明烨手里握着的报纸最下面的那一个板块。
明烨紧随着低头。
“每一个案发现场,死者被割破的喉咙的伤口,都被用刀子雕刻成了精致的玫瑰花。”
“我的天......”
明烨咂舌,
“把伤口旋成玫瑰图案,用鲜血作为染料,皮肉绽放的那一瞬间,就如同血色花朵的绽放......这凶手也、太......”
“太残忍了,对吧。”
“......嗯!”
“所以说,”那人转回头,继续垂眸喝着自己酒杯里的酒,“最近就不要到处乱逛了,特别是皇家理工学院附近,据说死者全部都是皇家理工学院的,生物系教授。”
“全部都是?”
报纸上并没有交代死者的身份,明烨翻了半天都没有找到。
“全部都是。”
那人幽幽地喝着酒,杯子里的冰球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声,语气很是肯定,就如同那些人都是他的老相知。
“这样啊......”
明烨摸了摸鼻子,抬头看了眼远在吧台另一端洗玻璃杯的调酒师,将手中的报纸抖擞了两下折回原本四方块模样,
然后从大衣内衬里,摸出一个不大的信封,夹在报纸中。
将报纸放回了原处。
“看样子后天离开英格兰区前,我是不能再在理工学院周围深夜出来晃荡了!”
“先生不是英格兰区的吗?”
“不算是,”明烨端起杯子喝了口酒,“虽然一年四季有三个月左右都是在英格兰区居住,但这里的气候似乎并不讨我喜欢。”
“先生是个恋家的人吗?”
“我啊?”明烨轻笑了一声,点点头,
“大概是吧。”
两人又默默地喝了一会儿酒,墙上挂着的钟表指针已经转到了午夜十二点,酒杯见底,明烨站起身,将小费放在杯垫旁,对着调酒师说了句“我先走了啊。”
调酒师收拾着桌子,头也不回对他摆了摆手。
明烨转过头,压低了帽檐朝还坐在旁边的那名客人礼貌性欠了欠身,
“回见。”
酒吧门被推开,叮叮咚咚风铃摇摆。
那名客人将手中的酒杯最后一滴酒倒入嘴中,也跟着推开椅子站起身,从口袋里摸出几个硬币轻轻放在吧台前,
“老板,那我也先回去了,明天还有实验要做。”
“哎——巴洛教授啊,这个点也叫不到马车了,要不我开车送您回去吧!”
调酒师连忙擦干净手,朝着吧台外边走边喊道,“我记得您不就住在皇家理工大学的宿舍!现在杀人狂魔那么盯你们生物学院,大晚上的最容易动手……”
“不用了,”客人解开中间一颗大衣纽扣,从桌面上将最上面那份报纸趁着调酒师转身那一瞬间,悄悄放入怀中,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钥匙,笑着侧过脸对着对面摇了摇,“我开车来的。”
“那您……”
“小费放桌子上了,包括……刚刚那位客人的那份!”
巴洛教授拉开木门,完全没有死了五个同事那般担惊受怕的模样。
调酒师看了眼再次合上的门,白雾弥漫进屋内一点点,模糊了窗外逐渐远去的教授的脚步声。
“唉,真是个不怕死的人啊……欸?最新一期报纸呢?”
*
BARs每天半夜十二点过一刻打烊,此时店里已经没有任何客人,调酒师收拾完吧台,摸着头脑找了半天报纸没找到,那报纸是有订阅刊号的,每年若是攒满一整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报纸,年底可以拿着订阅刊号的小折角去兑换一箱子上等纯牛奶。
调酒师将其余的报纸全部收拾进吧台下面的柜子,蹲下身在地面上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他要找的报纸的痕迹,这时头顶不远处突然再次响起大门被推开风铃摇摆的声音。
叮咚叮咚——
“啊,我说,今晚已经打烊了!”
调酒师没抬头,依旧蹲在地上,圆润的嗓音从吧台里面投出。
然而那人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喊话,依旧迈着清脆的脚步声走到吧台折角处,“吱呀”一声拉开了高脚圆椅,
“一杯‘GOD,FATHER’。”
“喂!我说,酒吧已经打烊了!”调酒师拍了拍膝盖上的水渍,将身子从吧台下面抽出、不满地对着面前人说道,
“想要喝酒,回家用乙醇兑蒸馏水喝——”
他的表情突然凝固。
对面是一个十分年轻的男子。
蓬松微微卷曲的头发,额前半长的刘海将眼睛遮住,只露出了苍白纤细的下巴。他穿着英格兰今年冬季最新发布的私人定制长版风衣,立起的黑色毛呢高领穿入过耳朵的头发,将脸颊两侧的线条也给深深包裹进黑暗。
乍一看,就跟走在路上遇见的坐马车贵公子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让调酒师眼珠子要跳出来的是——
他胸口,插着一把制作精美的短匕首!
血液似乎还没开始凝固,沿着光亮的的刀锋一滴一滴落到白衬衣的纽扣上,晕染开。男子似乎是感受到了调酒师震惊的目光,微微抬了抬胳膊,用很轻快的动作将那匕首从胸口拔出。
匕首被折叠回原状,丢到了桌面。
“一杯‘GOD FATHER’,谢谢。”
男子若无其事地重复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手指交叉叩在桌面,掌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碰到木板上。
调酒师吞了一下唾沫,眼珠子十分艰难往下滚动了一点点,
竟然看到那人手中握着的,是之前巴洛教授才给他展现过的车钥匙。
那明明是……巴洛教授的!
“请、请问……”调酒师已经吓得唇齿控制不住地打颤,双手撑着桌子才能够勉强站稳,眼神充满恐惧地看着面前的男人,磕磕绊绊说道,“这这这、这把钥匙,是、是、是……”
“你是想问,柯尔伯格·巴洛教授,怎么了,对吗。”
“我、我……”
“没错,就是你想到的那样。”
那人眉头都没皱,倒是嘴角还咧开一个孩子气的笑容,然后用就跟谈论今天早上吃了什么饭,明天天气可能有暴风雨般的语气,轻快地回答道,
“他已经死了,”
“我杀的。”
空气骤然凝结。
满柜子上的玻璃酒杯,倒映出昏黄狭隘的酒吧廊道。
调酒师死死捂住嘴,连连往后倒退。
砰——!
“啊!”后背重重地撞击在酒柜的边框上,震的上面花花绿绿的玻璃瓶倾倒一片,纷纷掉落到地上。
“真是令人不愉快的声音啊。”男子听到酒瓶砸碎在木地板上的响声,突然伸出手揉了揉蓬松的头发,像是个孩子般嘟起嘴,懊恼地嘀咕了一句,
“啊,还有他最喜欢喝的金酒,也被砸碎了呢。”
调酒师完全搞不懂这人在说什么,眼下他也没心情弄明白,因为男人已经从座子上站起身,正将手缓缓伸向桌面上还沾着血的折刀。
“你、你、你!你该不会,该不会就是那个!!!”
“啊呀啊呀,被人认出来了。”男子拿起折刀,展开,将上面的血在自己还往外冒着鲜血的衬衣上轻轻一抹,
然后抬起头,用没有任何高光的双眼,看向崩溃了的调酒师。
突然甩手将那匕首朝着调酒师划去,一刀割破了他的喉咙。
噗嗤!
“其实我不太爱杀这些无辜的人的……”
男子再次将双眼隐藏在刘海下,面对着濒临断气倒在酒柜前的调酒师,从黑色风衣中拿出一张折叠着的报纸,
“但,谁让他们非得将交换情报的地点,安排在还有外人的酒吧里呢……”
顺手抽走了里面夹杂着的信封。
他转过头目光越过已经断气了的调酒师,往之前明烨做在的位子,深深地看了一眼。然后将信封用蜡油封住的边缘抵在苍白的嘴唇上,轻轻一吻,
“晚安,我的恋人。”
随即,身体一下子化成了一道道数字编码的方块碎片,整个空间扭曲,旋转出一个由代码组成的巨大基因双螺旋片段。
然后,消失。
只留下了那位被捅破了喉咙的酒吧老板,
以及他脖子伤口上流着鲜血的暗红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