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号笔被递到两个女生面前:“你们谁先?”
“我最后一个好了。”俞舟欢回道。
“哦——”杨宵拉长了语调,“你是要看完我们四个的愿望,然后博采众长。啧,心机好深啊。”
“我是怕有些人一个愿望写八百字,害别人都写不了。”
“你们两个现在是不是不吵几句就浑身不舒服啊。”范嘉杰拿过记号笔,一边写一边真诚发问。他是无心的,两个被说的人倒是面面相觑,乖乖闭上了嘴。
范嘉杰的愿望很淳朴,他只想让迈阿密热火在下个赛季拿到NBA总冠军。
杨宵则希望每一个见到这盏孔明灯的人都能开开心心。写完还自我夸赞了一番,说自己有大爱,高考应该给他加三十分。
姜泛泛接过了记号笔,她最认真,每个字写得娟秀端正,她祈祷友谊长存、祈祷国泰民安。
等到俞舟欢写完的时候,范嘉杰不禁喊出声:“诺贝尔文学奖?没想到你比詹意还要不靠谱!”也不知道这几个字有什么好笑的,他竟捂着肚子弯下了腰:“说真的,你们四个还挺配。两个把爱洒向世界,另外两个——算了,我语文不好,形容不了,就——多少有点痴心妄想吧。”
“你可以说她的诺贝尔!干嘛要带上我,难道我不能暴富吗!你没听班主任说嘛,以后的世界有无限可能,不一定成绩最好的就会最有钱。”
“所以呢?你忘了你是我们几个之中成绩最好的吗。”
詹意尴尬地“哦”了一声,就此认输。他承认Cosplay的学姐社长还是对他的智商造成了一定影响。
众人闹个不停,最后仍旧是姜泛泛主持大局,才没让这盏孔明灯变成最后一盏升上天空的。
昂头看灯的那一刻,所有人默契地安静。
黑夜、光亮、不可能的梦想,配上音箱里缓缓流淌的梁静茹的歌声——“寂寞就想想那盏天灯”。
俞舟欢之前并没有听过这首歌,但她觉得它在此刻出现,浑然天成。
曲调里那份无法言明的浪漫,像从未在上海积起的雪花一样虚幻。
直到校长念完新年祝词、全场倒数三二一迎接新年的时候,俞舟欢的脑内还在循环播放那首歌。
身旁是喧嚣沸腾的新年气象,天上有烟花开到最盛。
少年在她抬头就能看到的地方,鼓着两个深邃的小酒窝大声对她说:“俞舟欢,新年快乐!”
那一刻烟花失色,黑夜里只剩他的笑容熠熠发光。
除了喜欢他,还有什么办法呢。
2011年1月1日的第1秒,俞舟欢开始了她漫长的暗恋。
后来想想,大概日子也确实挑得不太幸运,才会绕进无数崎岖之地。
***
学生时代的快乐与悲伤常常像坐过山车,不像做了大人以后,情绪总是一望无尽地平平无奇。说什么丧啊抑郁啊,其实大概率是无聊、是空虚、是钱包和心都空空如也;说什么要鸡血要内卷,或许是因为刚刚发了工资,或许是因为脑子正在发大水。
所以俞舟欢总是怀念懵懂青春期,不需要灌入咖啡因,每一天都那么饱满。
上一秒还在为了暗恋的人拼命地藏起嘴角的窃喜,下一秒就为考砸的卷子惊恐失声。
俞舟欢他们班的班主任不爱走寻常路,学校强制规定的四十分钟班会课,他拿十五分钟讲黑格尔、十五分钟分钟讲尼采,剩下十分钟留给学生整理书包。而关于期末考试成绩,应试教育最最重要的一部分,他一句带过:“没发挥好的同学记得来办公室找我谈心。”
“那考得特别好的呢?”有学生反问。
“如果有把握次次都考这么好,那也一起来吧。”说完,他将排名表贴在布告栏的角落上,甩着两袖清风走出了教室。
做学生不关心成绩,还关心什么。
班主任的背影刚刚不见,布告栏前立马涌满人。俞舟欢利用身材优势,成了第二批就看到排名的人。
第一个名字是詹意,没有任何新意。
姜泛泛得了第三名!俞舟欢激动地想要从人缝里给她报喜,她有班长风格,还端端正正地坐在原地,什么时候都不会和大家争抢。
“泛泛!”俞舟欢一边回头一边努力摆出“3”的手势,手指还没伸直,就僵在了原地。
杨宵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他这么大的人,怎么无声无息、无色无味的。
还有,这根本不存在的距离感是什么回事。
再近一点,她都要贴上他胸口了!
他的衬衫是什么材质,印度棉还是法兰绒。今天只有三度,他不用穿羊毛衫吗,是天生体质特别火热吗。
等等,这是什么声音。
他的心跳?
不,她不可能听见的,她的耳朵里已经装满了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噗通,像一万只青蛙一起落水。
“喂,考得不好也不是这个反应吧。”杨宵把她的脑袋当篮球,宽阔手掌上上下下,一共拍了两下。
她哪里听得清他在说什么,立马仓皇地扭头,速度之快,将脑后的马尾都甩飞,一根根乌黑发尾于是扫在他的下巴,像跳跳糖来不及感受,直接滚进喉咙。
幸好俞舟欢自顾不暇,听不见身后有人隐忍地咽着口水。
清醒来得太快。
俞舟欢的目光在排名表上一路向下滑,过半数时才找到自己的名字。那一瞬,一万只青蛙不见了,变成漫天乌鸦衔着水桶,见到她,纷纷讥笑,它们嘴巴张得很大,冷水黑压压地泼下。
哪里出了错,明明上次月考她都冲进前五了,这一回堪比拿破仑打了场滑铁卢之战。
如果自己发挥再失常一些,简直就能和范嘉杰一起住在后十名。可她没法和范嘉杰一样好心态,她是无所谓第一、第二乃至第三,可她有底限,她不是完完全全输得起的人。
理书包的时候,俞舟欢俨然换了一个人。她也不管自己手上抓着什么,橡皮、红笔,都不放笔袋了,直接往大书包里丢。
唉,难怪学校严令禁止早恋,她才对杨宵有了十几天的花花肠子,就遭逢此劫。老天啊,她知道错了,能不能出现一个天使,告诉她登分登错了呢。
她保证以后悬梁刺股,再不动情。
“没事吧。”姜泛泛来了,她已经理好书包,“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找吴老师?”
差点忘了,考成这副鬼样子,还得去找吴老师谈心。可她还有什么脸呢,作为副班长,作为吴老师挂在嘴上的才女,语文和历史竟然刚过及格分。
“唔啊——”俞舟欢终于忍不住,嘟着脸憋屈出声。
“你来了啊。”班主任吴均仍旧保持着那张常年微笑的脸,“说说看,你对这次期末考试你有什么想法?”
“我……”面对老师,作为学生的俞舟欢感到天然的压力,尤其这次她不是以好学生的身份。俞舟欢攥起了拳头,鼓足勇气体面地答道,“我这次复习得不太充分,考试的时候注意力也不够集中,所以没能发挥出正常水平。”
吴老师“嗯?”了一声:“注意力不集中?那你考试的时候在注意什么呢?”
拳头握得更紧了,俞舟欢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我虽然教语文,但我也知道秦始皇和汉武帝的区别。你看看,历史考试你怎么会把汉武帝全部写成秦始皇呢?”吴老师将她的答题纸抽出,指着最后一大个格子问道,“三小题,好几百字,你没检查过吗?还好批卷老师看你不容易,给了你一点辛苦分。”
俞舟欢被质问到抬不起头,只说:“我下次一定一定会注意。”她想起来了,那个考历史的下午,她正因为前几门考试的发挥陷入了自满,想到期末考试说不定会比杨宵考得好,尾巴早就翘得蒙住了眼睛。
耳边传来吴老师的轻轻惋惜。
“对不起,吴老师。”她不喜欢辜负别人,尤其是信任她的人。
“你呢,也不用这么丧气。你是有实力的,争取寒假回来,考出你自己的水平。”
“还有语文卷子……”她记得很牢,自己并不是只有一门考试发挥失常。
“哦,这个我跟你解释一下。作文这件事呢,确实有一个主观臆断在里面。我了解你的风格,不喜欢写三段式的八股文。这次你的作文分数特别低,可能也是因为太标新立异了。我个人认真读了一遍,还是挺认可的。可惜打分权在阅卷老师手里,改分数也不太可能,你可以给自己把作文分数往上加二十分,再重新看看排名。”
原来如此。
可俞舟欢还是蔫蔫的。
“要不我给你妈妈打个电话,跟她也解释一下吧。”吴老师了解她的家庭情况。她的父母在她中考结束后便离婚了,刚开学的时候,吴美芳担心俞舟欢,隔三差五给老师发信息,请他多多关心俞舟欢。不过一个学期下来,作为班主任的他并没有发现俞舟欢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也许唯一的奇怪,就是她对父母的离婚适应得太快。
“不用了,我会自己跟我妈妈解释的。”俞舟欢支出一个笑脸,尽管她比谁都清楚,这事很难。吴美芳是个只认数字的女人,才不会管什么真实实力。但凡俞舟欢多解释一句,吴美芳绝对会猛烈回击:“大学校长会看你的真实实力吗?还不是考了几分就是几分!”至于她亲爸,那就更不要期待了。
大概又要说什么:“女孩子本来就不如男孩子聪明,随便读读就好了,反正是要嫁人的。”说不定还要连带着刺一句吴美芳:“你啊,非要离婚!真以为自己开了个破书店就能顶半边天了。说到底什么本事都没有,连女儿都被你养坏了。”
光想想都会窒息。
她真的很讨厌自己变成父母的导火索,更讨厌吴美芳被她爸爸继续看不起。